第一百章
“是，我是疯子，”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李敖直起身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他动作缓慢地抬起手，用拇指一点点地擦去唇边的鲜血，这个动作落在了庞梓的眼里，像是被放慢了好几倍的电影镜头一样，他的心跳突然就停止了一瞬，下一秒，可以算得上是狼狈不堪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从你离开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疯了。”李敖盯着庞梓，笑容嘲讽，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庞梓的身子因为男人的话有片刻的僵硬，脸上的神色有些痛苦，却被他很好的掩饰，他说：“我知道其实你不想看见我，你放心，我今天下午就递交辞职申请，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明明知道这样对两人都好，可是庞梓心里还是忍不住地一阵难受，接下来的话他再也说不下去，汽车里狭小的空间让他心里一阵憋闷，身边全是对方身上好闻的沉木香，他既留恋又想逃离。
伸手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庞梓没有注意到李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庞梓！”李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不为人知的颤抖，“你站住！”
庞梓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李敖深呼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一旁好不容易打完电话的教练从角落里伸出个头，发现情况不对，立马又缩了回去和自家老婆报告情况：“好像吵架了。”
胃部传来的疼痛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还要剧烈，冷汗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布满了李敖的额头，他能感觉到浑身的肌肉都因为忍耐而颤抖。
“谁允许你走了？”李敖站在他身后问他。
庞梓低着头，声音平静，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说：“不用谁允许。”
身后男人的声音没有再响起，庞梓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酸涩逼回去，然后抬脚继续往前走，只不过才刚迈开一步，手臂猝不及防地就被身后的人拉住。
“我不允许……你不许走……”身后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带着极度的忍耐，庞梓这才发现对方的不对劲，然而还不等他转过身，背后突然一重，一具温热的躯体突然靠了上来，耳边是急促的呼吸，庞梓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对方软下去的身子，还有唇角那一抹蜿蜒而下的猩红液体，刺得人眼球发疼。
“李敖！！！”
“病人有很严重的胃病，你们家属是怎么当的，不好好看着他调养就算了，还任着他胡来，知不知道再晚来一步就胃穿孔了？”一身白大褂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摘下脸上的口罩，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青年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骂，一旁送两人来医院的教练看着空气中四处横飞的唾沫星子，下意识地往一旁移了几步，避免被殃及无辜。
庞梓听着医生的责骂，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他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对方苍白如纸的脸昏迷在他眼前的样子，然而即便是在昏迷之中，男人依旧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力道大得医生都险些掰不开。
“行了行了，所幸这次没什么事，”医生看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好意思再开口骂了，只是道：“等他醒来后再在医院观察几天，没有恶化的话就可以出院了，但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这次出去要是再不注意，下一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的胃现在就是一个腐朽不堪的破口袋，再也经不起一点摧残了，也幸亏是他命大，没有发生癌变……”医生絮絮叨叨的声音还在耳边响起，庞梓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护士推着病床的人从手术室出来，庞梓看着躺在床上还在昏迷的男人，眼眶一红，泪水毫无预兆地就夺眶而出。
还再说话的医生：“……”
“咳……那啥，我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别哭啊……他没事，我就是见你们这些年轻人仗着年轻总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故意吓吓你……你别哭啊……”医生有些手足无措，这还是他行医几十年，第一次把人骂哭，罪恶感简直不是一点点的重。
“我……我不是……”庞梓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干泪水抬头看着面前的医生，哑着声音郑重其事道：“医生，谢谢你。”
“啊……不客气……”医生被他严肃认真的样子惊讶了一瞬，恍惚了一下后回过神来下意识道。庞梓低低应了一声，绕过他跟着护士往病房走，身后的医生回过神来叫住他。
庞梓回头看着他，医生戴着手套的手摩梭了一下：“我话虽然说得严重了点，但是也不是危言耸听啊，你是病人的家属，还是多注意着点。”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庞梓点了点头，冲医生道了一声谢后跟着护士去了为李敖准备的病房。
护士将人送进病房，检查了一番之后挂上了药水，这才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了庞梓和床上的李敖两个人，教练推开病房的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庞梓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庞啊，老板的衣服我带过来了，先放这里了啊。”教练将手中的西装西裤放在窗边的沙发上，然后转身看着两人。
庞梓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目光扫了一眼沙发上的衣服，李敖身上现在穿的是医院的病服，他看向教练，冲着人轻轻笑了笑，神色有些憔悴：“教练，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教练听见他这么说，急忙摆了摆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那个，小庞啊……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吃完饭，我就先走了，你……”
庞梓听见他这么说，偏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快到晚上了。“没事，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够了，”庞梓看着教练，道：“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那，我就先走了？”教练道。
“嗯，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庞梓看着人推门离开又将门小心合上，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地淡了回去。
第一百零一章
病床上的男人因为麻醉的原因还没醒过来，就这么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唇色苍白，呼吸平缓，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仪器运作的声音还再响着。
庞梓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缓缓抬起手，隔空抚上男人熟睡的眉眼，然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有什么用？”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庞梓笑了笑收回了手，抬手抚上他输液的那只手，入手一片冰凉，他小心翼翼地两只手将人的手握进掌心，然后就这么垂眸看着对方，眼底带着人看不懂的情绪。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庞梓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被护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病床边睡着了，现在都已经早上了。
李敖手上的针管已经被人拔掉了，人还没有醒过来，只不过经过一晚的休息，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庞梓看着他稍稍带上几分血色的脸，心底松了口气，动了动浑身酸疼的关节，身上盖着的小毛毯掉在了地上。
护士见他醒来，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那块毛毯是她昨天晚上过来替病人换药的时候见他睡着了给他盖上的。
庞梓心里感激对方，将手中的东西折好递了过去，认真道谢：“谢谢你。”
护士摇了摇头，一双明亮的眼睛弯弯的，说着不客气。她给病床上的人检查了一下身体，记录了仪器上的一些数据，然后才对着庞梓道：“李先生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麻药也快过去了，他应该一会儿就会醒，庞先生不用太过担心。”
庞梓点了点头，护士又道：“对了，李先生才刚动过手术，最近的饮食还是以清淡的流食为主，庞先生可以到医院的食堂买一些粥先放着，等李先生醒过来就可以吃了。”
庞梓点头一一应下，护士又交代几句，这才端着托盘离开，庞梓将人送到门边，看着人离开后才关上门回到了病房。
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想着方才护士说的话，决定出去给人买一点粥，然而就在他打算起身出门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一开始庞梓以为是自己的，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是，目光在病房里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上。
声音很快就停了，但是没过几秒又响了起来，庞梓想了想，上前将手机拿了出来，他害怕是公司有急事打过来的，然而等他看清上面的来电显示的时候，身子微微顿了顿。
M国，黑骁骁从昨天晚上就打通对方的电话结果没人接，他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是如此，心里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今天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的，就算是和付尧一起出去的时候，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在外面草草地解决了晚饭后，黑骁骁就让付尧将他送回去了，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来，付尧倾身上前替他解开安全带，看着人微蹙的眉头，抬手抚了上去，温柔却强势地将它抚平，沉声道：“别皱着眉头，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好不好？”
感受着眉间的温热，黑骁骁看着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动手推开车门，然后道：“我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付尧见他这样，眼里划过一抹失落，却还是扬起唇对着人笑了笑：“我知道了，天气冷，你快进屋吧，我看着你进去就走。”
黑骁骁点了点头，背着背包向着家门走去，付尧的目光始终沉静温柔地看着他，直到看着人进了屋，客厅里的灯亮了起来，他这才发动车子转了个弯，向着来时的路驶去。
黑骁骁从窗边看着对方的车子离开，转身回到了沙发上，掏出手机翻出李敖的电话号码给人打了过去，第一次依旧没人接，就在他不死心地打第二次的时候，对方终于接了。
“喂，李敖，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打电话你都不接？”黑骁骁在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就开了口，然而对面的人没说话，过了几秒才道。
“骁骁，是我。”
黑骁骁听见声音的第一反应是皱了皱眉，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了一样，声音微微扬起，带着惊讶：“庞梓？！”
“嗯。”电话这边的庞梓低声应了一声。
黑骁骁先是惊喜，随后反应过来：“你们那边应该还是早上吧，李敖的手机在你手里，你们两个住一起了？”黑骁骁是真的惊讶了，前段时间李敖还打电话和他抱怨对方对他视而不见，现在就么快就将人搞定了？
庞梓听出他话语里的惊讶，急忙摇了摇头，然后想起对方看不见，开口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生病了，现在在医院，我只是过来照顾他而已……”
“生病了？”黑骁骁眉头皱了起来，心里那点打趣两人的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回事？”他问。
庞梓将昨天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省去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
黑骁骁听完他的话后沉默了许久，久到庞梓以为他那边信号不好掉线之后，他才终于开口了。
庞梓听见黑骁骁叹了口气，然后叫他的名字。
“小胖子。”这是少年时代李敖对他的称呼，黑骁骁有时候也会叫上一两次，自从那件事过后，庞梓就再也没听过有谁这么叫过他了，他的眼眶有些红。
黑骁骁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目光落在电视机的旁边，那里的花瓶里放着付尧圣诞节前夕给他的玫瑰花，至于那只憨厚的小熊，被他放在了卧室里，他听着手机里清浅的呼吸声，道：“本来，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应该插手的，可是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有知道的必要。”
第一百零二章
“你说。”庞梓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却还是点了点头。
“当年奶奶病重，害怕自己会影响到你的考试，所以央求李敖替她隐瞒病情，李敖同意了，原本想着奶奶可以坚持到高考完，最后还是没来得及。李敖因为这件事，一直在自责，认为是自己的原因，才会害得你没和奶奶见上最后一面。他一直想和你解释，只可惜那个时候你整个人状态一点都不好，他也就没有机会，再后来，你卖掉了房子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你走后，他去了每一个车站，甚至连飞机场都找过了，但是找不到你的身影，那天晚上，我在公园陪了他很久，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提起过你的名字，可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私底下偷偷的找你，你当初卖掉的房子，后来被改成了超市，他托人将它买了下来，然后改建成了一间公寓，每个月都会在里面住上一段时间，进了公司之后，他没日没夜的应酬工作，胃病也是在那个时候养出来的。”黑骁骁的声线始终平稳，毫无波动，就好像是在叙述一个陌生人的事一样，可是庞梓却从那些平静的词句里，拼凑出了男人这几年来的生活。
他张大了嘴，但是除了喘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觉得心脏像被人握住了一样，而那个人，还一点一点地收紧手上的力道。
黑骁骁的声音还再继续：“李敖对你的心思，当年的我和弗朗西斯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李敖他，是真的把你放在了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