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从方砚唯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爸爸安心了。”林与宋舒了口气,“当初你远嫁我还不放心,没想到你在这里已经有了这么多新朋友。”
“什么远嫁!”方砚唯踢了林与宋一脚。
不过,似乎是的。
潮湿炎热的鹭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为了他这段时日里,无法忘记的部分。
林与宋对路执家的房子赞不绝口。
“面积不算大,但规划好合理啊,房主人审美应该不错。”林与宋说,“方妲己,我渴了。”
“你屁股后头,冰箱里有矿泉水。”方砚唯正低头给路执发消息。
林与宋拉开了冰箱,又是一声惊呼:“好多葡萄,我怎么记得你不吃这个啊。”
“我现在……”方砚唯愣了两秒,“很爱吃。”
冰箱里放着一只两层的保鲜盒,里面都是洗好的葡萄,盒盖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
“这是画了张符镇压葡萄吗?”林与宋表情茫然。
方砚唯倒是认出来了,路执的毛坯简化版连笔汉字——
给方砚唯。
“我来搞一把爽爽。”林与宋把手伸向葡萄。
方砚唯把餐盒推回了冰箱里,改拿了一只椰子砸在林与宋伸出的手上。
林与宋:“?”
方砚唯原本打算晚上腾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带林与宋去看看鹭屿的夜市。
然而刚过八点,林与宋就睡得不省人事。
他去了路执的房间,趴在枕头上,给路执发消息。
路执的话不多,但几乎他发的每一条消息路执都会回复,大部分时候只是简短的“嗯”,但这却能给他极大的安全感。
[方块A]:我的执哥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男朋友吱吱]:看书。
路执拍了本挺厚的医学书过来。
[方块A]:看不懂,我是文盲。
[男朋友吱吱]:是能考年级前四百名的文盲。
[男朋友吱吱]:黄豆可爱.jpg
方砚唯:“……”
这阴阳怪气的黄豆表情,为什么路执发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个人真的在向他小心翼翼地示好呢。
他不小心碰到了朋友圈的位置,好友动态那里显示了方嘉弥的头像。
方嘉弥带Lirika去森林公园玩了。
混血小女孩梳着双马尾,坐在野餐垫上笑弯了眼睛。
方砚唯给这条动态点了个赞。
[方块A]评论:等Lirika上了幼儿园,得跟她妈妈一样,偷走多少男生的心呢。
[方嘉弥]回复:还得是我儿子,嘴巴太甜了。
方砚唯把聊天框切了回来。
[方块A]:执哥,你的床好软。
[男朋友吱吱]:那多睡睡。
[男朋友吱吱]:竞赛,紧张。
路执会紧张?
假的吧?
方砚唯眼前浮现出那张万年没表情的冰雕脸。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们现在的关系,路执才会把真实想法告诉他?
他搜索了考前心态调整办法,一条一条用语音念给路执听。
竞赛临时用的四人宿舍里,三个正宗原生态学霸正坐在书桌前,盯着笔记本电脑,振振有词地背演讲稿,卷得宿舍的氛围格外紧张。
整个宿舍……哦不,四分之三个宿舍的氛围,仿佛都凝滞了。
路执神情冷淡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书桌上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摆放。
蓝牙耳机里,是方砚唯一条条发来的语音。
[小红狐狸]:还紧张吗执哥?
[路执]:还有9%的紧张。
[小红狐狸]:那我再找个给你念念。
-
高三的学习忙碌,林与宋只在鹭屿待了两天,就坐飞机回了k市。
方砚唯送完朋友,回到家里,写掉了一张盲盒试卷。
[方块A]:[照片],执哥,写完了。
路执没有回复。
今天有竞赛,方砚唯估计路执会一直很忙。
过了晚上十点,路执都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衣服晾得有些晚,还没有干,路执的睡衣倒是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卫生间的架子上。
那——
他思考了三秒,决定穿路执的。
反正路执后天才会回来。
他拿着一杯水,边走边喝,自然而然地拐进了路执的房间。
还睡这里好了。
反正路执后天才会回来。
凌晨一点,路执乘坐的飞机在鹭屿机场降落。
黄毛他哥,白栖远,开车去了机场接他。
“谢了。”路执扔了包烟过去。
“谢什么。”白栖远扬手接住,笑了笑,“上车。”
从机场到家里,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路执到家时,已经将近3点。
他把行李箱推到玄关边,想倒杯水,茶几上放着只洗干净了的保鲜盒。
方砚唯把葡萄全都吃掉了。
他上二楼,把外套扔在卫生间,抬头,没找到自己的睡衣。
在房间里吗?
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寻着记忆中开关的位置按了下去。
“唔……”
床上的人捂了下眼睛,侧着身,睡得香甜。
路执:“……”
原来,他不在家的时候,他的小红狐狸是这样一个人过的。
把他留下来的葡萄一颗颗都吃掉,偷穿他的睡衣,偷偷地躺在他的床上,微微蜷着腰和腿,浅浅地盖着被子的一角。
大概是刺目的灯光照到了梦里,方砚唯抬起手,用手背挡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薄唇上勾着好看的弧度,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
路执拿了别的睡衣,关了灯,退了出去。
方砚唯梦见了日出和日落。
而后,他似乎躺在了清幽的雅室里,檀香味让他的倦意更深。
有人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抱了一些。
“执哥。”他说,“考第一。”
路执:“好,拿第一。”
方砚唯在清晨的阳光里睁开了眼睛。
方砚唯:“?”
床上多了个人?
路执?
路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漆黑的眼睛正安静地看着他。
“你不是后天回来吗?”他问。
路执:“提前。”
“怎么提前了?”好几天没见,他还挺想念路执身上的气息。
他找到路执的左手腕,闻了闻木珠的香味。
就是这个味儿。
他下意识地张嘴,在路执的手腕上咬了个小小的牙印。
路执反手把他的手腕压到了枕边。
第44章 软肋
方砚唯昨天睡前,想看看夜空,就把窗帘掀开了一角。此时晨曦刚好沿着他掀开的缝隙,温和地流淌进了房间里。
手腕被压着按在了枕头上,微凉的细木珠串散下来半圈,硌在他的手腕内侧。
路执那张冷淡的脸离他很近,他能明显感觉到路执的体温,灼得他连睫毛都在轻轻地颤着。
路执低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半张脸还藏在被子里,眼睛里带着倦懒,浅棕色的碎发躺在雪白的枕头上,手腕被细木珠子磨得微红。
方砚唯身上有点很淡的香味,像是刚切开的,汁水四溢的苹果,在阳光下散发出来的甜味,又像是刚被拨开外衣的葡萄,晶莹剔透的,充盈着浅淡的果香。
是要靠得很近才能嗅到的气息。
“男朋友。”路执垂眸,“我提前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方砚唯心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高兴了。
几天没见,乍一见到路执,还真没办法把这人跟泪汪汪的黄豆联系在一起。
他挣出右手,把手放在路执的脑后,轻轻地揉了揉。
路执的眼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抿了下嘴巴。
路执慢慢地俯身,吻了吻他,晨曦似乎把房间里的时间都放满了,在他的视野里,路执的每个动作都很慢。
路执只是碰了碰他的嘴角,甚至没有深入。
同他俩之间的第一次亲吻那样青涩,好像只是在相互取暖,而非带着情欲。
不过——
时间似乎是慢的,方砚唯的脑袋却以时速80公里飞快乱开。
两个人交叠的姿势,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曾经在路执面前点开的那段视频。
他的脸颊像是着了火,一点点地燃了起来。
“你怎么了?”路执那张冰雪般的脸上似乎终于有了点情绪,路执的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发烧了吗,有点烫。”
方砚唯:“……没事。”
总不能跟路执说,他脑袋里在飙车吧。
路执右手撑了下床,坐起来,半跪在床上。
方砚唯:“鹭屿也太热了。”
路执:“嗯。”
方砚唯:“……”
这他妈也睡不下去了。
路执贴着墙坐在床上,背脊挺拔得像在打坐,漆黑的眼睛无欲无求,只是始终定在他的身上。
我好黄啊。
方砚唯想。
男朋友亲了一下他而已,他怎么跟快要着火了似的。
瞧瞧路执,多冷静地坐着啊,衣服裤子穿得整整齐齐……
裤子。
方砚唯:“……”
救命。
“方哥。”路执说,“有点疼,我生病了吗?”
方砚唯:“……”
病个屁,根据我阅片一部的经验,你就是硬了而已。
“你懂的好多。”路执双手环抱着膝盖,手指拨弄着细木珠子,磕出清雅的木声,“那我要怎么办?”
方砚唯的脑袋里嗖嗖地开过去好几吨马赛克。
温热的感觉从后背的某一点升起,一点点向他的背脊处蔓延开,四肢都酥麻到发软,脑袋也晕乎乎得像是炸开了烟花。
路执清清淡淡的两三句话,愣是给他问出了反应。
他欲哭无泪,有点爽,又有点罪恶感。
“我帮你。”他说。
路执:“嗯。”
十月的院落里起了一阵风,常青的绿叶摇晃着,被风擦出沙沙的声音。已经过了台风季,风是温和的,缓慢地磋磨着院落。
窗前的观赏沙地上种着椰子树,成熟的椰子在风里摇晃,迟疑了许久,终于从树上摔落裂开,溅出雪白透明的椰浆,有两三点打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缓慢地流淌下去,在晨曦里留了一两道白痕。
卧室里,方砚唯揉了揉酸疼的手腕。
他自己都很少做这种事,还帮路执,也太累了。
“谢谢方哥。”路执说,“我学会了。”
路执抬手,用手背蹭了蹭他颊边汗湿的浅棕色头发:“不渡笨蛋,渡你。”
方砚唯感觉,路执应该不止浅会。
因为他被照顾得很舒服。
他意犹未尽地躺在路执的床上,微蜷着身体,从路执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一只吃饱喝足的小动物。
床边的垃圾桶里多了好几个白纸团,路执似乎是很想抽烟,但又顾及着他,没点,只是用手碾了下烟丝。
时间静得仿佛都要凝固了。
烟丝的味道淡淡的,和檀香珠的味道一起,掩盖了房间里暧昧的气息。
方砚唯忽然觉得,只要有个不大的小房间,再有个路执,他也不总是无家可归的。
路执坐在床头,看一本药学书,他就挪了挪,把头枕在路执的腿上,明目张胆地抱着路执的腰。
他男朋友,是全世界最好的。
楼下传来了一阵吵嚷声,院门似乎是开了,楼下客厅里热热闹闹地,传来了说话声。
路执翻书的动作停了一瞬,他把书合上,下床:“你接着睡。”
被路执那样弄完的确是生了倦意,方砚唯迷迷糊糊地,就听见了路执这句。
卧室门合上的瞬间,他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楼下客厅的桌上,放满了各种糕点糖果,还有一些学生保健品。
老夫妻看见路执从楼上下来的瞬间,眼睛一下子亮了。
“路路。”外婆说,“我们路路从外面比赛回来了。”
外公也说:“快过来坐,让我看看我孙子瘦了没有。”
路执只是嗯了声,眼睛淡淡地扫了两位老人一眼,没什么过多的情绪,既不高兴,也不过分冰冷。
他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半杯水,仰头喝下去。
“路路,高考压力大。”外婆说,“我给你买了维生素,你多吃一些。”
路执:“嗯,谢谢。”
很小的时候,在路建昌和温雅还没分居时,他跟路琢,都是被老人捧在手心上的。
路琢爱笑,他不喜欢,虽说是双胞胎,但旁人一眼就能区分出他俩。
一年多以前,他从老城区被温雅接回来。
外婆叫他“路路”,待他如初。
他们关心他,给他买各种衣服零食。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都是路琢喜欢的。
“爱”对他而言,从来都是多余的,他无数次站在郊外的悬崖上,穿着黑色的作训服,背着滑翔伞一跃而下。
他觉得世间多半如此,何人何事都无关紧要,直到——
“他是路执,不是路琢。”少年的声音出现在客厅里。
路执沉静的目光忽然剧烈动摇。
方砚唯穿着睡衣,站在楼梯的扶手边,浅棕色的头发微乱,脚下踩着一双拖鞋。
“他没有’路路‘这个名字。”方砚唯说,“我觉得’路琢‘也没有。”
路执外婆洗水果的动作忽然停顿,整个背影都迅速地苍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