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向院子一角，魏晋跟着看过去，只见那边摆着张桌案。
　　匆匆一瞥，魏晋就被桌上倾泻下来的半张画卷给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幅漂亮的水墨画图。
　　魏晋跟着走过去，足达八尺长的泼墨山水图映入他的眼中。
　　大片的墨迹晕染出山的轮廓，朦胧的山林间又用粗犷的笔触勾勒出层层岩峦，阴阳明暗，远近凹凸，豁达之中带有一丝悠远宁静之感，足见作画者的功力深厚。
　　“好画。”魏晋忍不住称赞道，见墨迹尚新，他才惊觉这画是不久前画好的。
　　没想到四坪村内还有这么厉害的国画大师。
　　纸笔倒是有了，不过是宣纸和毛笔。
　　这两样东西明显不适合用来签名，冯思明正打算上里屋找找，魏晋忽然问他：“你知道这是哪位大师画的吗？”
　　“啊？大师？”冯思明一怔，顺着魏晋的话答道：“小周大师画的——不是，就周游画的。”
　　他顺手往大堂那边的白浆墙一指：“那墙上太空了，他就随便画了张画打算挂上去。”
　　“随便？”魏晋惊诧，回头又看了眼在老人堆中划弄手机的周游。
　　“对啊，几笔就画成了，跟变魔术一样！”冯思明不懂画画，只觉得好看，也不知道这简单的几笔里面有多少考量，又要多深厚的画工才能画出来。
　　魏晋是学过画画的，虽然学的是油画，但艺术之间有相通的地方。
　　魏晋静静地端详着眼前的画，冯思明趁机进屋找纸笔。
　　只是等他出来时，魏晋早已不在院子里了。
　　……
　　后半天周游见冯思明二人一直没精打采的，等忙完回家时，他问起这事，冯思明抱住周游大哭：“小周啊！到嘴的签名没了……”
　　周游：“？”
　　冯思明把魏晋鸽了他们签名的事一说，周游拍拍冯思明的背：“以后再要嘛。”
　　“难了！”平时咋咋呼呼的仲皓竟然也有些颓丧：“群演本来就很难接触到主演，魏晋那样的咖位就更难遇上了，今下午的机会千载难逢，我全家都粉他，我还是他七年老粉，本来还想合个影来着……”
　　周游不解：“不是说好给你们签吗？那他为什么走了啊？”
　　仲皓哼唧道：“不知道，看完你那画后像是受了啥刺激，走得特匆忙。”
　　所以他不敢拦也不敢问。
　　周游又不明白了：“我的画？”
　　“就你画来挂墙上那个。”仲皓说完，忽然一抬头，“等一下？小周，不，周哥。”
　　周游：“嗯？”
　　仲皓冲他挤眉弄眼：“你不是和魏老师有对手戏吗？你看有没有机会帮我们找他要个签名啊？”
　　周游想了想，“不行吧？拍戏的时候能要签名吗？”
　　他和魏晋也就拍戏的时候能接触上了，他的戏份不多，匆匆上场又匆匆下场，能要到签名的机会不大。
　　“也是……”仲皓又焉了下来，饭后去小卖部买了啤酒，打算借酒消愁。
　　但是明天又要拍戏，不能耽误事，在冯思明理智的阻拦下，仲皓只能可怜巴巴地买了一罐啤酒，回来还倒成了三杯。
　　真是惨上加惨。
　　除了醪糟和实验酒精，周游前十八年都没怎么沾过酒类，这差不多是他人生第一次正经喝酒。
　　味道苦涩，口感很刺激。
　　周游的喝酒初体验并不好，喝完第一口眉头就拧起来了。
　　仲皓找到了乐子，怂恿道：“周哥第一次喝酒啊？这酒喝着喝着就好喝了。”
　　索性啤酒度数不高，仲皓骗着周游把一小杯酒喝了下去，“怎么样？喝出感觉来没？”
　　周游的评价是：“不如醪糟。”
　　说起醪糟，周游还真想喝了。
　　周游找出一罐醪糟来，问另外二人：“醪糟荷包蛋吃不吃？”
　　仲皓举手：“吃！”
　　冯思明则睁大了眼：“荷包蛋？醪糟里煮的蛋不应该是蛋花吗？”
　　周游：“？”
　　“我们那儿一直煮荷包蛋的。”
　　“我们老家煮蛋花。”冯思明表示醪糟里放荷包蛋太怪了，他自己要单独煮蛋花。
　　周游没强求，找鸡蛋的功夫，包里的电话响了。
　　“喂，您好？”周游接起电话，找鸡蛋的手忽然一顿，“嗯……没有没有……啊？现在吗？……嗯，我自己来就行了。”
　　挂掉电话后，冯思明好奇地问了句：“谁啊？”
　　周游答：“魏先生。”
　　周游口中的“魏先生”只有一个。
　　短暂的沉默后，屋里炸开了锅。
　　仲皓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咋了咋了？魏晋找你干啥啊？”
　　周游摇摇头，“不知道，说让我有空去他那儿一趟。”
　　冯思明和仲皓：“？？？”
　　仲皓哽了一下：“他那儿？”
　　“嗯，他住的地方。”
　　冯思明和仲皓：“？？？”
　　晚上八点？让年轻漂亮的小演员去他房间？
　　总不可能是叫周游去吃宵夜吧！
　　冯思明心中警铃大作，拉着周游：“等等？非得现在去嘛？大晚上的……不好吧？”
　　周游“？”了一下，大概是酒精作用，周游反应了一会儿后，从冯思明的紧张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安慰冯思明：“没事的啦，那是魏先生。”
　　魏先生风光霁月，怎么看都不想会潜规则群演的人。
　　冯思明猛摇头：“不行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知人知面不知心，小伙子，你这么想很危险的啊！”
　　周游倒好奇地看着他：“你不是喜欢魏晋吗？”
　　他还以为冯思明看魏晋有粉丝滤镜的。
　　冯思明坚定道：“粉丝归粉丝，娱乐圈禽兽可太多了，我们理智粉这方面看得很清，是吧？老仲？”
　　仲皓略加思索，从背包里找出魏晋的照片递给周游：“你要去的话，能顺便帮我要个签名好不？”
　　冯思明：“？？？”
　　……
　　根据魏晋给的位置，周游来到了一座僻静的小院。
　　虽说都是在农村，但主演们的居住环境和群演截然不同。
　　眼前这个院子清净又雅致，一如魏晋给人的感觉。
　　助理把周游带进院子后，魏晋从侧边屋子走了出来，“这么晚还把你叫过来一趟，辛苦了。”
　　周游客气地回应了两句，问道：“魏先生，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我没告诉你吗？抱歉，有点忙。”魏晋看了周游一眼，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道：“你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就来了吗？”
　　周游摸摸脑袋，“听您的声音好像很困扰，需要帮忙，就来了。”
　　“困扰……”魏晋回望屋门：“确实有点困扰。”
　　说话间，他领着周游进了屋。
　　这本是一间书房，魏晋暂时把它改成了画室。
　　除了正中间画架上尚未完成的作品，墙边已经立了五六幅成品油画。
　　其中两幅是乡下的风景写生，另外几幅油画主题都是故事性的，最中间的那幅，主构图是魏晋扮演的万山河。
　　构图经过了艺术加工，画上的万山河背对火光，看不清楚表情，却能从肢体语言上感受到他和背景里其他情绪暴动角色的不同。
　　周游不禁顿住脚步，凝视着画布，为画中的沧桑之美所触动。
　　良久，周游抬头看魏晋，眼睛亮亮的：“这是您画的吗？”
　　魏晋受过的褒奖无数，一颗古井不波的心早已不会随意有反应。
　　只不过周游前不久喝了点酒，大概不胜酒力，脸颊微红。
　　配上眼中真挚且热烈的感情，委实有些漂亮。
　　魏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随后点头：“嗯，郑导所托，让我设计绘制电影海报，于是画了这些。”
　　魏晋看着画，表情说不上满意，“但我总感觉还差点意思。”
　　“是吗？”周游重新看向画作，陷入思考。
　　让他来说的话，魏晋的画工和构图没有任何问题，笔触干净，用色漂亮，层次丰富，画面十分深刻。
　　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
　　周游思来想去：“油画风格不太适合？”
　　不得不再次称赞一下周游的悟性很高，魏晋眼中闪过一瞬赞赏，“嗯，受你启发，我想为了更切合电影的风格，或许用水墨或者仿水墨的形式绘制会更好。”
　　术业有专攻，魏晋在水墨画上的经验不足，下午试着了用油画的材料仿水墨，效果一言难尽。
　　几次尝试后，他怎么画都觉得不对味，一直画到晚上才放弃，给周游打电话是希望获得他的技术支持。
　　“原来是画画啊……”周游自言自语道。
　　魏老师果然是正人君子！
　　魏晋工作了一下午，还没吃饭，不过他并不觉得饥饿，只希望早点完成画作。
　　纸笔早已备好，他搬来板凳：“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
　　“好。”周游上前，随着他的动作，“咣当”一声清脆响，一把榔头从周游身上掉了下来，落到了魏晋脚边。
　　魏晋：“…………？”


第13章
　　临出发前冯思明再三强调防人之心不可无，并且不知从哪搞来了防身家伙，让周游一定带上。
　　在魏晋的注视下，周游默默把榔头捡起来，解释道：“……您找我的时候我正修东西，忘了放回去了。”
　　说完，“咣当”一声响，又一把扳手从周游裤腿里掉下来。
　　周游：“……咳，怎么这把也忘了放起来？”
　　魏晋倒没想那么多，周游默默把榔头扳手放好，坐到魏晋旁边，看他拿出速写本讲构图思路。
　　对于电影来说，除了制作班底和剧情硬实力，一张吸引人眼球的海报也至关重要。
　　纵观电影史，经典的海报设计数不胜数，魏晋显然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他翻动速写本时，周游看到了不少海报的剪贴画，以及旁边密密麻麻的批注。
　　往后的十多页内容则是他的海报设计稿。
　　魏晋不是设计专业出身，前几张海报设计明显在模仿商业海报，摸到些门路后，后面的几幅全是魏晋的个人设计，画面类型和重点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很好看，除了扎实的画工，魏晋的设计很能引起观者的兴趣。
　　不愧是魏先生！
　　受这份敬业精神的影响，周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抽了张魏晋准备好的宣纸过来，“魏先生，我需要干什么呢？”
　　魏晋翻出一页他个人比较满意的设计，“我希望你能用水墨的方式画一下这一张，可以吗？”
　　周游观察画上的构图，提笔调墨，试着在草纸上勾勒人形。
　　和逐层覆盖、立体感强的油画不同，水墨画讲究气韵生动。
　　传统水墨人物画像普遍不写实，和魏晋的设计不太搭，所以周游画的是现代风格的人物水墨，保留水墨线条的风骨的同时，用墨迹的浓淡干湿将人物表现得更加神形兼备。
　　由于画材的特殊性，水墨落笔无悔，不像油画，可以靠颜料覆盖更改，所以要画好水墨十分考验画者的功力。
　　看周游气定神闲地落笔，作画看似随意，每一笔却都恰到好处。
　　……多么可怕的天赋。
　　魏晋的老师奥兹曾这样评价过他，此时此刻，魏晋同样想把这句话赠予周游。
　　画毕，周游把笔搁好，“魏先生，您看看。”
　　“真漂亮。”墨色在调和中呈现截然不同的好几个层次，这样灵动的表现让魏晋感到十分惊艳。
　　他下意识评价完，发现周游画的是万山河……四舍五入也就是他自己，这么评价听上去像在自夸似的。
　　魏晋补充：“你画得很漂亮。”
　　不知道魏晋极少夸人，周游听他语气平平，只以为是客气吹捧。
　　他不是需要用别人的赞赏来证明自己的人，不过魏晋精益求精的态度确实有影响到周游。
　　单看魏晋的用心程度和作画水准，就令周游也想要自我突破一番。
　　“那我开始画了。”
　　重新铺纸，这次是正式作画，为了更好地把控整幅画，周游站起身来，难得敛起了常年挂在脸上的微笑，专心审视自己的画，再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魏晋的构图，凝神静气，比先前还要认真地投入到作画之中。
　　周游擅长写意，考虑到画面上人物的主次关系，周游这一次特地在主要视觉人物上下了功夫，大大提高了人物精细度。
　　这一画就是半个多小时，周游全神贯注地画，魏晋在旁一丝不苟地看。
　　纸上的人物越发灵动起来，尤其是画眼睛那会儿，周游按笔在眼眶处一转一抬，一颗圆滚滚乌溜黑的眼珠一气呵成，收笔时的留白成了天然的高光，真应了“画龙点睛”这个词。
　　魏晋手指微动，久违地有了强烈的作画欲，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欣赏一幅杰作是种享受，目睹杰作的诞生更是一种珍贵的体验。
　　周游开始调色着色。
　　着色不当会导致墨迹晕开，弄脏画面，所以着色是个技术活。
　　周游经验老到，调和出的颜色在他笔下格外听话，乖顺地铺满每一个它们该去的地方。
　　这样的作画方式实在赏心悦目。
　　等他叠完最后一处颜色，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
　　一个是高度投入工作后放松了神经，另一个则是心满意足的喟叹。
　　魏晋给周游倒了杯水，赶在他询问之前开口道：“相当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