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谭栩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才说:“你要出国了?”
余宴川手里的塑料桶一滑,他没有扭头:“嗯。”
不知怎的场面忽然变成了苦情戏,谭栩问道:“我要是不问,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余宴川听着这台词很别扭,他皱着眉头:“没要瞒你……本来打算今天跟你说。”
没天理了,他是真没想瞒,也不知谭栩自己脑补出了什么悲情片来。
“你准备自己去查?”谭栩问。
余宴川把花骨朵上的网兜摘下来:“你别想那么多,我就是过去看一眼,说得好像我的飞机一出境咱俩就断绝往来了。”
小风敏锐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劲,小心翼翼地从后面走过去,绕去了后门仓库。
谭栩凉凉地看着他。
自从射击馆事发之后,余宴川似乎在他们中间搭了一层……保鲜膜,他们能够看到彼此,能够触碰到对方,可就是戳不破这层膜。
这段关系变得像一团棉花,摸起来有些虚无缥缈,无论如何也攥不成实心球,无力又易散。
谭栩看不懂他。
余宴川是个很复杂的人,从初见到分别再到重逢,他从来没有读懂过余宴川在想什么。
这种感觉和许多时候他面对谭鸣时一样,看不穿、无法预判,自己反而就像光着膀子站在他们面前。
谭栩觉得哪怕他自己在外人面前装得多阳光热情优秀,内里依旧简单透明,也许这份透明源于本身带在性格里的“讨厌遇上麻烦”——就像他喜欢清晰明了的感情一样,喜欢就要永远喜欢,不喜欢就要果断离开。
说不出是因为他的社会经验太少、仍没学会对感情进行打磨通融,还是因为余宴川年长他两岁,见过了更多世面走过了更多路。
余宴川似乎在疏远他,谭栩不知道是不是他想的太多。
这种疏远并不是距离上的,而是他忽然发现余宴川其实没有他想象的那么mó,fǎ,xúe,yuàn,制作推荐~……需要别人帮忙。
谭栩从未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大男子主义的地方,也并不在意余宴川的拉开距离,但他很难不认为这是对于他过界试探的拒绝。
“好吧。”谭栩把车钥匙放回柜台上,转身走出门去。
地上的网兜被扫到垃圾桶里,小风过了几分钟才探头出来,小声问:“你们吵架啦?”
余宴川把地面收拾干净,坐回柜台后的躺椅上,仰了仰头:“他单方面和我过不去,看不出来吗?”
“没看出来。”小风撇了撇嘴,“你俩都在闹别扭。”
倒也没说错。
余宴川抽出放在抽屉里的塔罗牌,指间一转开始洗牌。
谭栩太过聪明清醒,总能捕捉到某些微妙的情绪改变。
余宴川自己都无从定义这种改变。他确实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面对谭栩了。
在以前他可以放任自己在谭栩面前展示最懒散颓丧的一面,有话就说,有脾气就发,想做什么做什么。
可一旦炮友变成了暗恋对象,他就没法再维持从前的状态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感情在逆向行驶,从肉体关系倒退到了最青涩单纯的阶段,他开始有所保留,开始生疏,开始只想展露自己最简单的一面。
由奢入俭难,两个人从负距离一下子拉远,这对于余宴川来说是一个合适的暗恋区间,足够容纳他的全部心思,但对于谭栩……也许会产生些许误会。
我现在要怎么做?
余宴川默念了几遍。
他集中不了注意力,无论如何也无法启牌,两只手随意切牌时就飞出来了一张,静静落在桌子上。
女皇逆位,爱意受阻的两性关系。
余宴川看了几秒卡面,干脆把一整摞都扣在桌子上,拿着车钥匙起身。
今日不宜算塔罗牌。
“你去食堂吗?”小风从花丛中发出声音。
“我走了,你盯着点,给你补贴。”余宴川说。
小风愣了愣:“你刚还跟学弟说下午才回去。”
“我走了又不一定回家。”余宴川说着推开了门。
他把何明天喊出来约在了体彩酒吧。何明天自从听说了他和罗少爷的事之后,一连发了八条微信表决心,誓要正式和他结拜为兄弟,一听到他的召唤立刻就答应下来。
只是他的豪情壮志还没出口,就发现余宴川这次喊他似乎是为了感情问题。
何明天从没见过余宴川为情所困,外人或许觉得他是个不服管的浪荡少爷,可他知道余宴川就是个整天无欲无求混日子等死的倒霉蛋。
但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不该有为情所困的一面。
何明天点了两杯不含酒精的饮料:“说说吧,你是爱而不得的苦情片,还是爱了被甩了的悲剧片?”
余宴川窝在沙发里,手里转着一个骰子,沉默片刻才答非所问:“我问你,你平时会想要送花给我吗?”
何明天奇怪地说:“你又没死,我为什么要送花给你。”
“礼物花。”余宴川顺手拿骰子砸他。
何明天躲了一下:“会啊,我上次不还送响哥蛋糕了,你们再过生日我还能送巧克力了。”
余宴川抬手捂住眼睛,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你……送花被拒绝了啊?”何明天猜测着问道。
余宴川没有答话。上次被他们搞得一团糟的酒吧早就已经收拾干净,碎桌子换上了新的,甚至在桌角贴了防撞护角,全然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蛋糕大战。
他仍然想通过旁人的嘴里听到答案,难得执着地说:“送花就意味着喜欢吗?”
何明天向前坐了坐,胳膊撑在桌子上,他摸着下巴,斟酌开口:“送花,不一定意味着喜欢,但是你能问出这句话,就意味着出问题了。”
在理,一语中的。余宴川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他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
他确实在喜欢谭栩,并且这种喜欢来得很早,说不定在当初决定做一朵花送给谭栩做礼物时,已经悄然萌发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虽然不太适用于此情此景,但他的确是在重逢后才重拾起了这份自认为不足为道的爱意。
他本以为这份爱意只有一小捧水的大小,淅淅沥沥地流到他的掌心,其实一抬头才发现泉眼背后是一整片湖。
也不尽然,也许从他决定给花店起名为塑料枝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心意,只是在潜意识中选择了忽略而已。
塑料枝永远都只能是塑料,制作得再仿真都不会变成真正的绿枝,看上去是一朵永不枯萎的花,可如果没有人愿意接受它,也只是一堆化不成养分的垃圾罢了。
余宴川发誓他在取这个寓意时没有进行联想,但现在看来,这个寓意的诞生本身就是从过往中淬炼而来,还要什么联想。
得名于他失败而不自知的暗恋,这种不自知一直延续到了今年夏天,这么看他也是个笨蛋。
余宴川发现原来感情的开窍无需什么大事件辅助,不需要生死攸关的心惊肉跳,也不需要目睹对方和其他人拥吻的刺激悲伤,也许只需要当众护短结束后的一句“走啊”,只需要一块切好摆在盘子里的西瓜。
“我喜欢他。”余宴川坦然笑了笑,歪着身子看向何明天,“但是他好像不太想和我更进一步啊。”
何明天两眼望着他喝了口饮料,啧了半天:“谁啊?”
“你不知道吗?”余宴川反问他。
“啊……”何明天也不装傻了,但这个名字烫嘴一样,他憋了几下才说出来,“谭栩啊?”
“嗯,”余宴川无所谓地点点头,“当你是兄弟才跟你说。”
何明天拍着胸脯:“我他妈什么时候传过你的绯闻!”
他拍完又喝了两口饮料,看上去还是需要压压惊:“你们现在关系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余宴川两手枕在脑后,右脚腕搭在左腿膝盖上:“还可以。”
“还可以?那要是追人得循序渐进。”何明天又喝了口饮料,煞有介事地分析着,“加过好友了吧?”
余宴川思考一下,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上过床了。”
何明天猛呛一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第22章 团雾
何明天一边咳一边掏出手机,打开了不知谁的聊天记录翻着:“不是,那怎么我有一朋友昨天偶遇他……”
他说着点开一张图,递到余宴川的面前。
酒吧里的灯光昏暗,但是余宴川还是清晰看到了图片上的人正是谭栩,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浅色西装的男人。
两个人有说有笑挨得很近,浅色西装手里拿了个文件包,看不清正脸,只能瞥到眼角一抹光,应当是戴了一副眼镜。
余宴川端起饮料。
“我一朋友拍到的,这人最近跟谭栩天天见面,我们还以为……”何明天欲言又止。
这个角度拍得很有技术含量,打上水印可以当成狗仔图了。
谭栩脸上挂着那张阳光微笑面具,额前碎发被风轻吹起来,倒是很有青春洋溢的优秀男大学生的味道。
余宴川眼睛盯着屏幕,喝了一口饮料后伸出手,两指把照片放大。
他们身后的背景板上挂着一个小牌子,logo没看清,某律师事务所。
余宴川风轻云淡地说:“这不会是他给我找的律师吧。”
手机自动息屏,何明天汕汕收了回去,吭哧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牛还是你牛。”
“过奖了。”余宴川靠进沙发里,被软皮绒毛包裹着忽然有些倦意,他把空杯搁回桌上,闭上眼睛,“我睡会儿,别叫我。”
何明天刚听到一手八卦,仍然有些惶然:“你在这环境里能睡得着?”
余宴川没有理他。
他的睡眠习惯很离奇,非常安静和非常闹的两种极端条件下都能睡得不错,唯独半安静不闹的时候睡不着。
酒吧在白天放的大多是些舒缓的音乐,他几乎是闭上眼就沉入了梦境。
再睁眼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余宴川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愣了几秒,抬头看见何明天还瘫在卡座里摆弄手机。
余宴川没有说话,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他。
客观来看,何明天长得还挺有模有样,是小风最爱的高鼻梁单眼皮那款,人也聪明,除了平时看着不像个好人之外没什么缺点。
要是于小姐不嫌弃,还真能介绍给她聊聊。
他的目光太炽热,何明天若有所觉,扫他一眼:“醒了?”
“你还没走啊?”桌上摆了新点的饮料,余宴川端起来抿了抿,“我以为您业务挺繁忙的。”
“繁忙个屁。”何明天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看看朋友圈吧,罗源出事儿了。”
哎哟!
余宴川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他开了个先河,迟早会有人跟着添把火,罗源被迫树倒猢狲散是迟早的事。
这人行事乖张又不计后果,做事不带脑子全靠后台撑着,这个后台但凡有一丁点可诟病的地方都经不住他这样造作。
余宴川打开朋友圈,他的好友里圈子里的人不多,但第一条就是于小姐发的含沙射影的话。
他打开被屏蔽许久的安城八卦群聊,在支离破碎的看热闹里拼凑出了个大概。
罗家的生意做这么大,早期全倚赖发家时认识的那几条人脉,用外行话来说就是不干不净。
上层利益网层叠交错,与罗家相关系的人太多,哪怕有人把戳破蛛网一条也能被迅速补回。
但不知是哪家位高权重的神仙亲自下手,把罗家老底掀了个遍,毫不在意是否会得罪旁人,无所顾忌地大闹一通。
外界传得热闹,有人说罗家动了不该动的蛋糕,有人说是惹了真正说得上话的大人物,还有更邪乎的,说是碰了白粉那一行,上面保不住他。
余宴川看着都不可信,毕竟罗家跟余兴海做过生意,都能跟他们有生意往来,那罗家应该也不会玩什么太高级的东西。
想想倒是悲哀,罗源肆无忌惮地做过那么多该死的事情,最后却要通过这种手段才能让他得到应有的苦果。
如果只能靠一山更比一山高来约束他们,不知有多少人仍逍遥法外了。
“走了。”他活动一下脖子,“我送你回去。”
“这就走啊,我以为你准备等午夜场。”何明天跟着他走出去,皱着一张脸,“你最近还住出租屋?实在不行我跟你合租吧,我妈最近开始催相亲,我是真不想回家。”
余宴川拉开车门:“谭栩在跟我合租,你可以租我家楼上。”
他说完镇定地坐进驾驶座,“嘭”一声关上门,胳膊架在车窗上抬眼看他:“上来啊?”
何明天摸了摸头发,失语片刻才说:“不了,我坐地铁回去,你赶紧回家吧。”
“上来。”余宴川叹着气把车窗升上去。
说得好像谁想回家一样。
把如坐针毡的何明天送回去,余宴川才不紧不慢地打着方向盘回到海景公寓。
他一直到站在楼道里掏出钥匙时,才想起来谭栩的行李还放在后备箱里,又折返回去拿。
箱子不沉,大概只有一些日常用品,客厅里关着灯,谭栩在卧室里紧闭大门。
余宴川拖着箱子,随手敲了敲。
屋里一阵椅子拖地的响动,谭栩拉开门,淡淡地瞥了眼行李箱,接了过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