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灼这才发现权化辰跟他说话总是会慢半拍,好像是有点醉了,他立刻说:“那舅舅你等我一下,我跟导师说一声,然后开车送你回家。”
权化辰想跟康灼说不必了,但是他已经跑远了。
权化辰捏着烟头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回味着刚才康灼语气中那种生怕他要走的紧张,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合适,但权化辰很喜欢被康灼在乎的感受。
刘铭的胃不太好,每年都要做胃镜检查,医生要他禁酒,所以聚餐他滴酒不沾。实验室里其他学生也不爱喝酒,吃饭时大家很养生地点了谷物类饮料来喝,康灼自然也没喝酒,正好可以送权化辰回家。
康灼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他说要先走大家也没有异议。
只是康灼拿着包和车钥匙回到走廊上时,权化辰已经不在了,康灼很失落,以为他真自己走了,于是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两秒后,一阵手机铃声从他身后传来,康灼回头,看见权化辰手腕上挂着西装外套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怎么这么着急?我就回去拿点东西。”权化辰把电话挂了。
康灼小声抱怨:“我以为你不等我先走了。”
“怎么会。”权化辰垂着眼睑笑吟吟地看着他,康灼有点吃不消,侧头避开了。
“那我们走吧,我的车就在外面。”
上车后,康灼给权化辰把副驾驶的车窗稍稍打开一些:“舅舅你休息一下吧,等到家了我叫你。”
“好。”权化辰有些感慨,当初那个朝他伸手要抱的小孩儿已经会照顾人了,可惜这种温柔并不是他的专属。
康灼开车很稳,权化辰也的确是累了,他真在路上小睡了一会儿,直到康灼叫醒他。
刚醒来那阵权化辰的状态不是很好,头很晕,从车上下来往家走的时候,被台阶绊了一下,康灼走在他身后,看见他没站稳就立刻伸手去扶。
但权化辰推开了他,伸手扶住门框。
康灼在原地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权化辰走进房门的背影,突然不敢再朝前走了。
直到权化辰把一双蓝色拖鞋扔到玄关的地上,回头问他:“不进来吗?”
康灼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进去了。
权化辰进家以后就被懒懒扑进怀里,他安抚了一会儿宠物狗,去厨房给它添了狗粮。
康灼在一边看着,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可是他真的很希望像小时候那样跟权化辰相处,就算不能,至少也不要权化辰把他当空气。
康灼握紧拳头:“舅舅,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权化辰把狗粮袋送回厨房,出来时只顾着解领口的扣子,乍一听到这个问题觉得很好笑,喃喃道:“讨厌?喜欢还来不及。”
“什么?”康灼没听清。
权化辰突然清醒了,他把解开的第三颗扣子重新扣好,转头看向康灼:“没有,怎么这么想?”
康灼没有勇气和他对视,只能低下头小声道:“好像自从我跟尹东凡在一起后,舅舅就疏远我了……我知道我家的背景可能配不上东凡,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会好好做研究,研发新药……”
“你在胡说什么?”权化辰打断他,“十个尹东凡加起来也配不上你。”
康灼惊讶抬头。
“不要乱想,当初我只是不赞同你们早恋,既然你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分手,那你们一定很珍惜彼此,我也不会再说什么。”权化辰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够好,恐怕又会吓到康灼,但是他真的做不到笑着说出这些话。
“你们在一起挺好的,康灼,舅舅不反对,你开心就好,真的。”
最后这话权化辰几乎是拼命挤出来的,他知道康灼想听,那就说给他听。
康灼觉得权化辰肯定喝了太多酒,难受得厉害,不然为什么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去沙发上坐一会儿吧舅舅,我给你倒水喝。”
权化辰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坐在了沙发上。很快,康灼把水杯送到他面前,他用目光丈量着康灼脸上三颗小痣的距离,说:“回家吧康灼,太晚了。”
康灼不放心他:“你晚上吃东西了吗?
他曾经听权筱抱怨过,说在生意场上的应酬主要就是以喝酒为主,如果对方角色太重要,就得一直陪酒,根本顾不上吃几口饭。
“要不要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康灼问。
“你还会做饭?”
康灼点头:“煮面条还是会的。啊,我还会打鸡蛋。”
康灼怕权化辰不相信,用手比划起来:“就是把鸡蛋打在碗里,然后用筷子把蛋液搅匀,再扑进面锅里。”
权化辰笑了:“已经这么厉害了?”
“也没有很厉害。”康灼微微脸热。
但权化辰却仍旧叫他回家:“今晚已经很麻烦你了,快回家吧,omega不要在晚上独自一人留在alpha家里。”
康灼说:“你不是别的alpha,你是舅舅。”
权化辰被这话里藏着的意思刺痛了,但还是只能笑:“是舅舅也不行,尹东凡也不行,听到了吗?快回家。”
康灼回家了,懒懒趴在地板上小憩,房子里恢复了寂静。
权化辰撑着茶几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缓缓朝楼上走,走进更深的黑暗和回忆里。
权化辰可以发誓,他从康灼7岁那年开始照顾他,一直到他15岁分化,这么多年里,他从来没有对康灼有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他把康灼当做弟弟,当做另一个外甥,或者干脆就是当做自己的儿子爱护,没有再多的想法了。
甚至康灼分化成omega后,权化辰的第一个念头也是:他会仔细把关,在未来给康灼挑选一个配得上他的alpha。
但是尹东凡绝对不行。
权化辰看着他们长大,在一群小屁孩加减乘除都弄不明白的时候,康灼已经有了很明确的目标,他告诉权化辰以后要成为生物学家。
后来权化辰带他转学,签署了跳级同意书,一路看他考进A大,他前途无量,青云万里。
而他那狗屁外甥,小时候招呼狐朋狗友玩过家家,上学了招呼一帮人抽烟喝酒不学无术,在学校跟人打架不敢告诉父母,还要权化辰擦屁股,权化辰去学校一问,他们打架竟然就为了抢食堂最后一块鸡排。
然而康灼喜欢他。
哪怕权化辰再不满,他有什么立场拆散他们,毕竟他们的父母都没有反对。
起初权化辰只是单纯觉得自家外甥配不上人家,但康灼分化成omega之后,某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刚开始权化辰只是对康灼的信息素过分敏感,只要他们在同一间屋子里,哪怕其他人闻不到,权化辰都能嗅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再后来只要康灼靠近,权化辰的腺体都会很不正常地充血发热,看到康灼和尹东凡在一起就烦躁,严重的时候想弄死尹东凡的心都有。
但这些事多少都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权化辰一辈子活得坦坦荡荡,没什么不能拿出来对人说的,只有一件事,死也要带进坟墓里。
那天康灼刚拿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他第一时间告诉了权化辰,高兴地扑进权化辰怀里时,贴着他的耳朵说:
“我好高兴啊舅舅,谢谢舅舅一直照顾我,舅舅最好了,我最喜欢舅舅啦!”
当时的场景被权化辰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拿出来反复自我唾弃。
他先嗅到了茉莉味信息素,然后听到了“喜欢”两个字,最后迟缓的大脑控制身体给出了卑劣的反应。
权化辰可耻地应了。
在所有情绪灾难之前,负罪感是最先降临的,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第一个翻涌的浪头就把他卷进大海里溺毙。
接下来还有愧疚,自责,后悔,焦虑,愤怒……
他跌下一层又一层的地狱。
权化辰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问题,在康灼那么高兴的时候,他怎么能是这个反应?
几天后,权化辰偷拔了一根康灼的头发,连同自己的头发一起送去了检测,终于,他在检测报告里得到了答案。
【经本机构检测,该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匹配度为99.5%,罕见度为0.0001%……】
高到离谱的匹配度,几乎只存在于教科书里,连机构的检测人员都吃了一惊,还试图向权化辰请求保留他们的信息素做样本,权化辰没有同意。
其实这个结果权化辰早有预感,在之后的很多次失控里,他都会用这个数字麻痹自己,他对康灼的好感不过是信息素所导致的生理现象。
我不喜欢他。
我不爱他。
权化辰推开卧室的门,他不想开灯,就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床头柜,拨开止疼药的盒子,找到另外一盒东西,熟练地打开,指尖触过前三个空槽,从最后一个槽里抽出一条细长的东西,拔掉盖子,撸起衣袖,很快地扎进大臂里。
三秒钟后,权化辰把手里的东西连同整个空盒一起丢到床角的垃圾桶,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明黄的灯亮了起来,光芒又很快被门掩住,但门没有关严,一道窄窄的光束从浴室里溢了出来,长长的一条落在垃圾桶上,有半枚纸盒从桶里露了出来,光束刚好照亮了盒子上的一行字——
alpha用抑制剂(强效A类)。
第22章 人这一辈子不能太贪心
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酒不大舒服,权化辰取消了第二天的晨跑,早上多睡半小时,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闹钟,差点顺手关了,直到朦胧中瞥见了“康灼”两个字。
“喂?”权化辰接起电话,他还没有完全睡醒,嗓子又干又涩。
康灼担忧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舅舅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权化辰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没有,我已经起床了。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怎么了?”
“刚起床吗?是不是还没有吃饭?祝阿姨做了早饭,有粥和包子,我给你送一些过来吧。”
权化辰想说不用了,他还没有洗漱,不想给康灼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但是康灼下一句话就是:“昨天那么累了,要不你再多睡一会儿,我把早饭放在客厅就走,等下你起来就能吃。”
权化辰立刻说:“给我十分钟,十分钟以后你过来。”
八分钟后,权化辰衣冠整齐地从楼上下来去厨房倒水喝。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权化辰去玄关开门,看见康灼端着一套保温食盒站在晨光里,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不是知道密码吗?怎么不自己进来?”权化辰笑着问他。
“不礼貌吧。”康灼边说边打量权化辰的脸色,看到他没有宿醉后的难受才放下心。
“好吧小礼貌,你自己进来找鞋子穿,我去给狗添狗粮。”
康灼于是自己从鞋架上找到拖鞋,换鞋进屋,把食盒里的早饭一一端出来在餐桌上摆好。
等权化辰伺候好懒懒去餐厅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餐桌上是一桌丰盛的早餐,而康灼竟然还没走,他就坐在餐桌对面,没玩手机,就这么乖巧地坐着等权化辰一起来吃饭。
权化辰恍神了一瞬,他觉得这个场景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可能是在现实,那应该是在梦里,是昨天晚上的梦吗?还是前天晚上的梦?
“我正好也还没有吃饭,就想着来跟舅舅一起吃。”康灼笑起来,他脸上的小痣生动地点缀了这个笑容,很可爱。
权化辰却在这个时候生出了无法抑制的悲哀,但是他不会叫康灼看出来。
他自然地在康灼对面坐下,和蔼地问他今天有什么计划。
权化辰觉得自己表现得挺好的,很“长辈”,直到他又听到了尹东凡的名字。
“刘教授给我们实验室批了一天假。周末就是东凡的生日了,我打算上午去给他挑礼物。中午他会来我家吃饭,然后我们玩一个下午。”
权化辰没滋没味地往嘴里塞包子:“你想送他什么?”
康灼说:“手表吧,他说想换个手表。我上次也给他买的手表,不过幸好没送出去,那个手表太便宜了,他可能不喜欢。”
权化辰皱眉:“他喜欢多少钱的表?”
在请尹东凡朋友们吃饭的那天,康灼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由此在心里有了估计,他给权化辰伸手比了个数字。
权化辰差点被包子噎住:“多少钱?他一个手表要这么贵?”
康灼艰难点头:“嗯。”
权化辰把筷子“啪”得一声按在桌面:“这小混球自己一分钱没赚,糟蹋钱的本事倒是一套又一套,你不许给他买那么贵的表听到没有,就从地摊上给他买塑料的,爱戴不戴,惯的他。”
康灼为难:“那不行,那太没有诚意了。”
“那你给他买那个。”
“哪个?”
“就是电视广告里经常放的那个牌子。”
康灼以为权化辰要给他建议了,毕竟权化辰似乎对表很了解,他肯定知道尹东凡带什么样的表合适,他都掏出手机准备记笔记了。
此时权化辰捡起筷子,夹了根榨菜扔进嘴里,不紧不慢道:“叫……我记得好像叫,‘小儿童天才手表’?”
康灼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乐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小天才儿童手表’吧!你在说什么呀舅舅?”
权化辰看着他的笑容,不觉得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