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然遇到,你的反应会不会太大了?”郭舒乐问,“林煦,如果你还这么计较当年的事,未免太较劲了。”
林煦头晕目眩,郭舒乐的脸在眼前扭曲,心脏每跳一下都传来剧烈的疼痛,身上明明在出汗,可如同泡在冰水里一样,浑身冰凉。
“所有人都可以说我较劲,”林煦的声音依然是哑的,咬牙道,“唯独你。”
郭舒乐沉默了一瞬,低声道:“好吧,我也不想和你多说什么,反正我们注定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他走到洗手池边洗了个手,和林煦擦肩时好好的打量一番,轻笑道,“你看着我的样子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林煦,五年了,你仍然什么都没有变。”
他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拉开洗手间的门,轻飘飘地说,“还是和以前一样,遇到事情只知道愤怒抓狂。”
“砰”的一声,洗手间的门被关上,这像一个号令,抽干了林煦所有力气,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林煦呼出的气在颤抖,洗手间的灯光亮得刺眼,让他头疼欲裂,曾经的畏光的症状又开始了,亮堂的光线落在他发抖的身体上,那些被锁在深处的记忆不顾他的抗拒,铺天盖地席卷了他。
【“郭舒乐,这件事是你做得对不对?这是我的东西!我的劳动成果!你凭什么拿走?!”】
【“我没有拿啊,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严重好不好?”】
【“被骂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事不关己地说出这些话!你解释,你马上发信息解释。”】
【“你疯了吧?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解不解释有什么好重要的?干嘛要把我拖下水?”】
【“你太不要脸了!你究竟有没有做人的底线?!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你让我恶心!”】
“呃……”林煦双手捂着脸,血迹糊在脸上也察觉不到,他崩溃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试图缓解这阵剧烈的头痛。
神经上有无数根针扎着,眼前的场景破碎而混乱,郭舒乐的脸反复出现,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回忆。
此时他像一个溺水的人,陷入深不见底的潮水之中,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吞噬,这些年通过药物好不容易快走出来的阴霾,随着郭舒乐出现轻而易举地把他拉回去。
过往的种种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他的身体被沉甸甸的石块塞满,黑暗一如既往地淹没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林煦隐约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忽近忽远,一声声“林煦”透着焦急。
这个声音异常熟悉,他想睁开眼看看,可是眼皮重如千斤,眼前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疼痛,下意识地躲避光线,埋进让他绝望又有安全感的黑暗。
这一觉林煦睡得非常不安稳,郭舒乐在林煦的世界里是个禁词,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让自己渐渐走出来,在赵西文的陪伴和安抚下学着放下,可罪魁祸首一出现,就让他努力搭建起来的高楼崩塌,碎得一塌糊涂。
过去的事情在脑海中放电影般片刻不消停。
他做了好多个梦,最不愿意面对的大学记忆作对似的出现。
梦里郭舒乐,有杨小凌,还有他去世的父母,那些事情在梦里也要欺负他,他被无数的唾沫星子喷溅,连父母也站在制高点指责他,质问为什么要做这样没有底线的事情。
他孤立无援,疯狂地摇头,承受着千万黑影的唾弃和谩骂,看着父母嘶吼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你们相信我———”
“砰———”一辆轿车突然冲出来,林煦的父母被车子重重地冲撞,在半空形成一道抛物线,落在林煦的面前。
二老睁着双眼,浑浊的眼珠盯着林煦,他们的身体里涌出大量的鲜血,浓烈的血腥味散发出来,血迹糊满了林煦的双脚,那股鲜红有意识般的往上蔓延,从脚踝到膝盖,再到半身,渐渐要把整个人吞噬。
“啊——!”
过分恐惧的心情把林煦吓醒,他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被汗水打湿透了,眼里有未散去的惊恐。
心脏跳得速度过快,震得胸膛发痛,林煦捂着胸口,弓着身子想缓解难以承受的悸动。
这种感觉很熟悉,以前他时常这样,失眠、噩梦、心悸、颓废。
如果不是赵西文,他已经腐烂发臭了,或者早在五年前就化作一捧骨灰,随风而散,彻底抹去存在过的痕迹。
他空洞地盯着黑白格子的床单,昨晚的一切都非常清晰。
他遇到了郭舒乐,说他这些年没有变,和当初没什么两样,只知道逃避抓狂。
林煦扯了扯嘴角,艰难地喘了口气。
胸口的痛感越发强烈,他忍受不了,想去拿药吃,抬起头才发现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没有这么整洁,堆满烟酒、零食的桌子空空如也,上面放着整齐的文件夹,桌上摆了一个相框,上面是江旸和一位中年妇女的合照。
林煦皱了皱眉,掀开被子下床,突然的眩晕感让他差点摔倒,扶着衣柜缓了一会儿才好些。
他走到桌边,拿起相框,照片上的江旸略显青涩,按照年纪推算,应该是上大学之前的照片。
江旸笑得灿烂,一头利落的头发把俊俏帅气的五官显得格外靓眼,旁边的女人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眉眼和江旸很像。
林煦放下相框,目光落在自己包扎过的双手上,掌心的疼痛一阵阵的,裹了好几层纱布,像两个胖嘟嘟的粽子。
他的衣服被换过了,穿着T恤,大得有些过分,衣服很长,一直遮到了他的大腿,下面只穿了个内裤,光着一双腿。
林煦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着装,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好半天启动不了,反应不过来。
他想开门出去,走到门边看到了贴在上面的便利贴。
【学长,昨晚你状态不好,又不愿意去医院,只好把你带回我家方便照顾你。衣服我帮你洗了,晒在阳台。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床,买了早餐冻在冰箱里,你如果想吃热一热。手机在沙发上充电,睡醒之后给我发个消息吧,我有点担心。】
“……”林煦撕下便利贴,看着江旸潦草的字体,眸光微动,灰暗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淡光。
他开门走出去,客厅里明朗的光线刺的他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房子的格局和林煦的一样,客厅很宽敞,采光比林煦那边更好,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充盈整个屋子,空气中的小尘埃都散发着温暖的感觉。
林煦看到阳台上挂着自己的衣服和裤子,鞋柜边也放着他的鞋子,顿时有一种同居的微妙感。
夏天的温度高,阳光早就把地板照得发烫,林煦光着脚也没有冷意。
他依照江旸的话打开冰箱,看到盘子里放着三明治、鸡肉卷、包子、牛奶以及一碗豆浆。
江旸显然高估了他的饭量。
林煦直接拿起三明治往嘴里塞,机械地咀嚼着,豆浆进入食道,冰冷的感觉一路落在胃里,空了这么久胃被冷东西刺激,隐隐有些钝痛。
林煦不管不顾,反而有种自虐的快感,他不断地嘴里塞,腮帮子鼓得满满的,麻木地吃着东西,完成任务一般。
他几下把三明治吃完,又喝了豆浆,用手背擦了擦嘴,拿起手机给江旸打电话。
电话拨出去他才想起来,江旸应该在配音,电话不能带入配音室,正想挂断发信息时,那头迅速地接通了。
“喂,学长,你醒了?”江旸声音的质感残留着魏徽的感觉,关切地问,“感觉如何?”
“还好。”林煦的嗓子还是哑的,从声音上听一点都不好。
江旸那边沉默几秒,开口问:“你吃东西了吗?”
林煦一手拿手机,目光落在虚空的某处,眼神是散的,“嗯,吃了豆浆和三明治。”
“今天你不用来了吧。”江旸低声说,“好好休息一下,我下班回来给你的手换药。”
听到这里,林煦的眼睛有了聚焦,集中注意力让他挺费劲的,看着自己的手,没有接话。
“昨晚你吓到我了,我赶到的时候你双手是血,”江旸心有余悸,“带你去医院也不肯,幸好我家里准备了药箱,简单地给你消毒上药。”
林煦涩声道:“……谢谢。”
“我……”那边有人叫江旸,他应了一声,匆忙地说,“学长,我先工作了,晚上见。”
电话挂断,林煦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拿着自己的衣物回了家。
一进门,乐乐就冲过来,朝他摇头摆尾的,想站起来去扑他。
林煦没有精力招呼他,把衣物和鞋子扔地上,回卧室拿出药吃了几片,蜷缩在被褥里。
熟悉的味道令他安心,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丝松懈。
他想闭眼睡觉,可脑子天旋地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郭舒乐的脸在眼前浮现,他的声音一直环绕耳边。
【“你的样子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林煦,五年了,你仍然什么都没有变。”】
林煦紧紧地皱眉,把脸埋在被子里,感受着黑暗和窒息。
【“你看你,一模一样。”】
【“林煦,你什么都没有变。”】
【“你还是那样,没有变。”】
林煦猛地翻身坐起,把守着他的乐乐都吓了一跳。
他冲进厕所拼命地用冷水浇脸,直到胳膊没有力气才停下来,双腿也脱了力,跪坐在冰凉的瓷砖上,水珠往下淌,在地上形成了一小片的水痕。
手上的纱布被打湿,红色的血水浸出来,钻心的刺痛顿时冲击着林煦的感知。
乐乐走过来舔着他的胳膊,嘤咛了两声,是撒娇也是安抚。
半晌,林煦站起来回到房间,脱下T恤随手拿出一件衣服穿上,又去拿裤子。
他的眼睛依然是黯淡灰暗的,但又有着偏执的执着。
———他已经和五年前不一样了,他是旭天,已经用成绩证明了自己,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的人了。
这些年,他写出了自己的铠甲,是对外界最好的证明。
赵西文说得对,不能永远陷在曾经的情绪里。
他又和以前一样,想江旸想得要命。
以前是靠着音频度过,但现在林煦不打算去听那些。
他要去见他,去主动拥抱太阳,迎接暖阳。
--------------------
提问:为什么主角都爱掐自己手掌?
回答:因为作者就爱掐,写的时候下意识代入自己[点烟]
第18章 【入戏】
林煦去配音工作室的时候,他们正在休息室里休息,讨论接下来的剧情。
所有人看到小助理把林煦带进来的时候都一愣,特别是江旸,眉头微蹙,直接站起来。
“林老师,您怎么来了?”晓雯惊讶地问,“江旸说您今天不过来了。”
林煦注视着江旸的眼睛,一路上的心悸和焦虑奇异地平抚下来。
———原来喜欢一个人时,和他在同一个空间都是一种救赎。
林煦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最近工作不多,在家也是闲着,就过来看看。”
邢星喝着奶茶,嘴里嚼着布丁,“林老师,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录魏徽辩白的这段高/潮,你可以提提意见。哎?林老师,你的手怎么了?”
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看向林煦的手,双手的掌心包着一圈儿厚厚的纱布,一看就是受伤了。
晓雯和另外两位导演也关切地询问。
林煦:“没事,小伤。”
“学长。”江旸走过来,挺阔的身体把他笼罩着,身高差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煦,“想和你聊聊。”
林煦微微仰头看着江旸,他的眼里没有像往日的玩笑,漆黑的瞳仁不错眼地注视着自己。
林煦缓缓开口:“好。”
江旸和林煦擦肩而过,率先开门而出,林煦看了一圈休息室里的人,转身跟在后面。
邢星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忍不住嘟囔,“怎么感觉他们怪怪的?”
晓雯:“还好吧?他们以前就认识,有话说也不足为奇吧。”
邢星瘪瘪嘴,低头看剧本。
江旸把林煦带到僻静处的小窗边,人高的绿植挡住了一半他们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江旸的眉头一直皱着,眼里有紧迫和关切,“不是说在家休息?”
他紧盯着林煦苍白的脸,能看出这人的强撑,精神明显不好,目光落在他的双手上,“伤口还疼吗?你换过药了?”
林煦云淡风轻地说:“嗯……我洗了把脸,把伤口打湿了,就去外面药店换了药。”
“……那医生怎么说?”
“说……伤口不能碰水。”
“你也知道不碰水?”江旸没好气地说,“昨晚给你上药的时候嘱咐了好一阵,你还看着我答应,看样子是不记得了。”
林煦脸色一白,看上去更没有血色,“我答应你了?”
他完全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林煦咬着唇,焦虑感又席卷而来,无措地抠着手指,扯着纱布线。
江旸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安抚道:“你昨晚喝了酒,后面的状态又那么不好,不记得很正常,别担心。”
林煦看着窗外的景象没有说话,目光有些空洞。
江旸上前一步,抬手握住林煦的肩膀,低声问:“学长,你的精神看上去真的不太好,你回家休息吧?我晚上回去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