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十七岁过得也不差。
不对,他的十七岁岂止是不差……又有几个人的十七岁拥有会唱歌的白鲸和小提琴家呢。
“这个多少钱?”女孩掏出钱包。
乔郁绵无奈轻笑:“不是说了么,我们不是花店。这是送你们的。生日快乐。”
“那……这个送你。”女孩没有扭捏,放回钱包,换成了一袋未拆封的曲奇,卖相着实一般,但闻得到真材实料的香味,“是我自己做的。耽误你们下班了真不好意思。”
“我们?”乔郁绵接过那只包了一层透明食品袋的曲奇。
女孩指了指落地窗外:“不是在等您下班的吗?”
他一回头便看到小提琴家站在那里,围巾的尾巴在风中轻动,不知等了多久。
送走了少男少女,他将安嘉鱼拖进了屋子,顺势将那袋学妹送的手工曲奇塞到安嘉鱼口袋里。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冷么?”问完又觉得多余,安嘉鱼不怎么怕冷。
“没多久。你去后院剪花的时候来的。”安嘉鱼自然地摊开手掌让他摸,他轻轻一碰,果然干燥而温暖,“那个冰淇淋很可爱。”
透过落地窗,安嘉鱼转眼看着那对还徘徊在路边拍照的小情侣学弟学妹。
……
乔郁绵看了一眼后花园,还没来得及抬脚便被拽住了胳膊。
“不用。我不要,别忙了,我们去吃饭吧?”安嘉鱼说完忽然低头,诧异地看了看他自己的右手,手上还不自觉捏了捏。
“……怎么了?”乔郁绵的上臂被捏得有点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许久没认真锻炼了,和那些习惯做无氧的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并不值得被注意到。
“没怎么,你在健身吗……感觉,挺结实的……只用看的看不出来。”安嘉鱼边说边松开了手指,迅速将手插回风衣口袋里,“看着明明跟以前一样瘦的可怜……”
“嗯,每天会运动一下,做做平板支撑什么的。尤其是出差,晚上很无聊。”他收好了东西,穿外套,关灯锁门。
“……没想到最怕出汗的人也会有享受运动的一天啊。”难得安嘉鱼调侃了一句。
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乔郁绵不禁想起高中时期,自己别说打球之类的剧烈运动,连体育课都要翘,基本都用来刷题和午睡了,那时候安嘉鱼常常挤兑他弱不禁风,偶尔开玩笑地叫他“大小姐”。
“运动就是当下辛苦,过后心情才会愉悦。”他跟在对方身后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大学时候还有耐心每天跑一个小时的步,刚开始最难,要提前很久就开始做心理建设,不过运动比起药物治疗效果好,又不会有任何副……”
心情一放松就容易说多。
安嘉鱼开车门的动作一顿,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好不容易随便了一些的气氛又被破坏。
可对方却什么都没问,若无其事地坐上车子,点火发动,带乔郁绵汇入浩浩荡荡的车流。
路况拥挤,车尾灯此起彼伏频繁闪烁,红光照在安嘉鱼脸上,沉默中更显人的焦虑。其间他几次张嘴,却只是不自然地叹了几口气又闭紧。
他变得这样谨慎是很出乎人意料的,安嘉鱼怎么会需要读别人的眼色呢……
乔郁绵心里不太舒服,于是主动开口:“我没事。当初也不算严重,上了大学之后没多久就好了。”
对方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小心地开关转向灯变道,下意识地低声感叹:“那就好……”
“不然我来开?”乔郁绵猜测他平时不怎么开车,这样的交通状况对新手来说有些严峻,安嘉鱼时不时手忙脚乱一下。
“不用,难得有机会练练。”拥挤的车流中,那人来不及看他,便盯紧复杂的路况边自嘲道,“技术不怎么样哈,你忍一忍吧,很快到了。”
地方不远,一个两米半的车位安嘉鱼倒了两把才勉强停正,熄火的一刻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鼻尖冒汗,他伸手胡乱挠了一下头发,像在掩饰抱歉,一缕卷发在他耳后翻转翘起。
乔郁绵靠在座椅上,看着在陌生领域有些笨拙的安嘉鱼,心头像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扫过。
本人在他面前,跟那些视频啊纪录片啊都不同,这不是那个聚光灯下的小提琴家,是个鲜活的,带着生活气息的,可爱的年轻人。
“到了,走吧?”安嘉鱼长舒一口气,开门准备下车。
“等一下。”乔郁绵伸手抚平了他那绺不太听话的头发,“好了,走吧。”
不想那人却不动了。
是……刚刚的举动太过唐突么?
乔郁绵一时难以拿捏他们相处的界限。当他想保持距离时,安嘉鱼会追上他,拼命抓住他,可当他放肆一点,对方又会客气地后撤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几年前的伤害给安嘉鱼留下了阴影,自己面前那个随性的安嘉鱼似乎已经消失了。他觉得抱歉,可时间不能倒回,他没有办法弥补那个18岁的安嘉鱼。
“小乔……”安嘉鱼转过身,眸中忐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乔郁绵点点头,静静看着他。
可他刚要开口,手机便不合时宜的“嗡”了一声。
“啧,算了,还是先进去再说,餐厅说用餐高峰超过预约时间十五分钟就不给留桌了……”安嘉鱼瞄了一眼屏幕说道。
作者有话说:
0 0 想问什么呢……
第83章
安嘉鱼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没休息好?”乔郁绵替他盛了碗汤推过去,“累的话,吃完回去还是我开车吧。”
“没有,不累。”安嘉鱼急忙否认,又稍稍犹豫,“我不累……但还是你开吧。这一片车太多了。”
“嗯。纽约车也不少吧?”
“我住的地方很方便,平时没什么机会开车。”安嘉鱼耸一下肩,夹了排骨给他。
“嗯,还是地铁方便。”乔郁绵点点头,咬了一口酥炸排骨,表皮酥脆,肉嫩汁香,“好吃。你也吃。”
对面的人却没动筷子,舔了舔嘴唇,垂下眼帘。
这样吞吞吐吐,不免让人多心……乔郁绵也放下碗筷,替两个空茶杯加满水。
餐馆老板喜欢陈绮贞,他们沉浸在柔软的歌声中有一搭没一搭,继续交换那些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
例如疗养院负责他妈妈的护工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老公卧病榻十年撒手人寰,她倒是练出了一身伺候病人本事。例如他在肯尼亚结识的当地人和随手拍下的湖畔水鸟。
例如安嘉鱼琴房窗外的春花夏月秋叶冬雪,例如纽约街边流浪汉搭建的临时小窝,肮脏里居然还看得出些许温馨。
为了翻看照片方便,他们干脆换到了卡座同一侧,肩膀挨着肩膀,乔郁绵透过一张张照片浏览过安嘉鱼的这些年,他一直在变,衣着越来越成熟,头发忽长忽短,面部线条变得明显,笑容减少,眼神越发沉静。
也有不变的。
无论去到哪里,他琴盒上永远挂着一只陶瓷白鲸,旧到眼睛和嘴巴的黑漆已经被磨损干净。
它粗糙,廉价,却出入了许多世界顶级的音乐厅。
卡纳里……不知道它是不是还活着。
乔郁绵忍不住碰了碰手机屏幕里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却不小心碰到了退出键,画面骤然跳转到安嘉鱼的相册列表。
乔郁绵一眼便看到第二个相册叫做“苹果”,封面是自己穿着高中制服的单薄背影,坐在教学楼屋顶的夕阳里。
天空宽广,人影渺小而孤独。
“……小乔,你这几年有没有……”安嘉鱼的右手不自觉捏着光滑的瓷调羹把玩,说到一半又摇摇头改口,“我是说你现在……”
他声音越说越小,乔郁绵几乎要听不清。
他们正上方天花板上那颗LED灯泡因为电压不稳亮度时强时弱,嘈杂声中,原本没人在意的背景音乐模模糊糊传出陈绮贞二十年如一日的纯真嗓音。
撑住我/让我真正停留/拥抱你/做完一场美梦。
一个人的问题没有问完,所以另一个人没有回答。
可他们之间的默契似乎并未被时间所冲淡,乔郁绵瞬间读懂了他犹疑不安中隐藏的探寻。
他们各怀心事地继续吃饭,彼此偷瞄的目光不期而遇,又迅速滑开。
“出去走走?”饭后乔郁绵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球,一人含一颗。
“附近有条河。”安嘉鱼立刻答道。
河岸的散步道很窄,除非两人紧贴否则无法并行,安嘉鱼看上去有点失望,这里并不适合压马路。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河边走,偶尔遇到如胶似漆半秒都不肯分开的连体情侣,还需要冒险站到机动车道让出位置,好在这里车不算多。
其实情人节那天乔郁绵就隐隐有感觉,当安嘉鱼在电梯里抱住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六年的时光只是短短一眨眼,他们之间并没有改变什么,分手那一瞬间的刺痛重新袭来,始料未及。
缓过神后,这个想法让他既兴奋又害怕,兴奋于美梦居然照进现实,他的天鹅又飞了回来。
可害怕却多得多。
人常说初恋对人影响最深刻,甚至会扭转一个人的感情观。看安嘉鱼的种种反应,乔郁绵真的很怕他根本没能从自己带来的伤害中走出去,甚至留下磨灭不了的阴影。
安嘉鱼曾经说过,要进茱莉亚的,哪个不是天才。
莫名失恋后远渡重洋,跻身天才间的激烈竞争,心爱的Joe意外死亡,染上了酒瘾……任何一步没有走好,可能都不会有现在的安嘉鱼了。
他能成功走到今天,其中到底包含多少辛酸?
所以他才变得不那么快乐了么?
乔郁绵默默走到安嘉鱼身侧,走在人行道的下方。
曾几何时,他还羡慕着,感叹着,感叹世界上居然有这样自由纯粹的存在,他在青春年少时居然能触碰,甚至拥有让所有人都心生向往美好。
可如今却发现,这份美好不为人所见的一面悄悄潜伏着许多裂痕,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无意中留下的……
“小鱼……你……”他伸手碰了碰安嘉鱼的手背,声音却淹没在骤然响起的引擎声中。他忽然被反手攥住,狠狠一拖,险些绊倒在台阶上,就这么踉跄进安嘉鱼的怀抱里。
两辆哈雷没有预兆地加速,从乔郁绵背后呼啸而过,显然是远超市内限速,车上的人留下一记响亮口哨扬长而去。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作弄,不知是不是两个男人的暧昧气氛刺了他们的眼。
原本就狭窄的人行道每隔三米栽一颗粗壮树木,此刻枝桠尚且光秃。
拖拽的惯性让他们靠到树干上,安嘉鱼的双臂牢牢圈在他腰间没有动。
乔郁绵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斑驳的树皮,是一棵三球悬铃木,到春夏会结出几百颗毛绒绒的球果,落到地上被车轮碾碎飞出大量的毛絮,人穿行其中会浑身发痒。
他随意想象一下便觉得眼鼻发酸,想打喷嚏,想流眼泪。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么?”乔郁绵低头问道,下巴蹭着他的肩,侧脸贴着卷曲柔软的发丝。他又闻到了香水味,从耳后的发根处徐徐扩散,和上次袖口那股若有若无的淡香不同,今天的味道保存得很好,像面前有个人刚刚吃掉一只熟透的苹果。
“不是。”
“……”还好。安嘉鱼的诚实让他松一口气,他欣慰,又失落。
“Jesper.Pedersen,丹麦人,现任明尼苏达交响乐团的长笛副首席。大一的时候我被他甩了。”安嘉鱼轻轻耸肩,无奈道,“他还背着我跟别人抱怨说亚裔又保守又自卑。”
乔郁绵忍不住伏在他肩头笑了。
胡说八道。
安嘉鱼喜欢上谁的时候坦坦荡荡,直白热烈,甚至不会因为害羞而移开目光,那种眼神任何人看了都会不自觉沉溺其中。
所以他移开目光绝不可能因为自卑。
“你们在一起多久?有一起演出吗?开心吗?”
“在一起……一起吃了两顿午餐,然后还去琴房待了一会儿。他长笛吹得还可以……”安嘉鱼缓慢地将脸转向他。
“那这个不算……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没时间没精力。”安嘉鱼哼笑一声,肩膀也跟着抖,“也没有做渣男的潜质。”
路上好像许久没有车经过。
安嘉鱼的声音很轻,像个有经验的歌手,将气息和低声絮语近距离送到他耳朵里,乔郁绵的耳朵几乎没了知觉。
心跳跟着期待加起速来,依旧像十七岁时那么快而有力。
而后安嘉鱼的牙齿碰到了他的耳垂:“我明明就有喜欢的人啊……某一天起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顿了顿,“他要跟我分手,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
乔郁绵闭上了眼睛。
只消稍稍扭头,便吻住了他。
那两片嘴唇好像不论何时都可以融化他,让他可以彻底放松于温存,沉浸于眷恋。
他的记忆也忽然被唤醒,当年自己在教学楼的天台提分手,安嘉鱼只说了一句:“我当你没说过。”
唇舌轻柔的摩擦,推拒,吮舐。
早春的夜里,冰凉的空气在他们周身一点一点变得温暖,黏腻,湿润,让喘息传进耳中一片朦胧。
不复当初的青涩莽撞,也再找不回少年人的争强好胜。乔郁绵温柔到极致的气息笼罩过来,令安嘉鱼连换气的余裕都没有,窒息感让人如真似幻,他的后背一点一点渗出了潮热的汗,尤其是当那片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按住他后颈的一刻,他觉得自己像酒瘾发作,整具身体都酥麻难当,颤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