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员多累啊,996都是标配,年纪轻轻熬得一个比一个秃,熬死的都有!”韩卓逸替他在信息科学技术学院上打了个大大的叉,“而且好像四十岁之后就要失业了。”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乔郁绵。他想起乔苡柠了,乔哲和徐漫漫就算再拼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虽说不情愿,可他也实在做不到对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冷眼相待。
他偶尔会默默在心中抱怨,抱怨这一切对他不公平,他从来无权选择,凭什么就这么被束缚。可抱怨归抱怨,现实里谁不是用尽全力,他也没什么特别。
放书的时候,屁股兜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他掏出手机看到号码心中一惊,放下手中的书,快步冲出建筑。是楼下退休独居的阿姨,生性热情怕寂寞,六十多岁,自打乔郁绵母子搬进楼里之后,受了对方不少照顾。以防万一,乔郁绵给了她一把家里的备用钥匙。
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李彗纭出事了,他只希望不是闯了什么弥天大祸。
信号接通:“喂?阿姨?”
“哎乔郁绵啊,你赶紧回来赶紧回来!”阿姨的声音焦急万分,“你妈妈吐得都没有知觉了啊!哎呀她衣服都在哪儿,我叫救护车了,可她身上的衣服都脏了呀,裤子也尿了!”
乔郁绵脑子嗡得一声,空白了几秒钟又迅速恢复。他冷静地问清状况,挂断通话去跟管理员请假,好在活已经忙得差不多,对方很清楚他家里的情况:“你快走吧,剩这一点我马上帮你弄完。”
他没有回家,选择直接赶到医院,几乎和救护车前后脚。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因为暴饮暴食导致的急性肠胃炎,李彗纭高烧不退了两天,人熬在医院病床上眼瞅着瘦了一圈。
乔郁绵平日里白天要上课,下课还要去图书馆工作,饭菜都只能提前准备好让李彗纭自己吃,他不免后怕,这次要不是楼下阿姨刚好上楼给他们送酱牛肉,还不知道李彗纭会怎样,可他们不可能永远这么幸运。
接李彗纭出院是周六下午。
两天的住院费,外加诊疗化验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两千多块,乔郁绵无奈先给乔哲发了条信息,问他借了3000块应急,乔哲刚好在跑车回复得不太及时。
乔郁绵捏着手机在医生护士的注视下,尴尬地干等了半个小时才收到回复,乔哲倒是很爽快,转了钱给他还不忘叮嘱:借什么借,爸爸的钱给你,不用还。
可乔郁绵心中有数,乔哲自己过得也辛苦,女儿的治疗费用,一家三口的房租,开销,还有未来乔苡柠上幼儿园,上学,买房这一系列操作,人到中年的压力相当可怕。
他暗自懊恼,若不是房客拖欠着房租不给,大家不至于这么狼狈。
照顾着病恹恹的李彗纭吃了东西睡着之后,乔郁绵裹着羽绒服在阳台给月季冬剪。
眼前的事又堆积起来,都是不得不办的。
头一件就是找个护工。可专业护工太贵了,一个月动辄大几千,而李彗纭尚未失去行动能力,他似乎只需要一个钟点工,从午饭时间守到晚餐,差不多六小时,防止李彗纭暴饮暴食或者出门惹祸。
这样一来他们的生活开销又要变大,周六周日似乎也闲不住,要出去找一份工作了。
而且当务之急,他要发租房信息,眼下他实在没有条件去照顾或者同情他人,现在的房客他万万不能与他们再续合同。可再招新房客……似乎也需要些运气啊……
——儿子,你妈妈怎么样了?有事别总自己扛着,爸能帮的肯定帮你。
乔哲去年发现了他的异常,终于探听到他们母子的现状,而后追悔不已,时常找借口转些钱给他。深夜的关心让他恍惚抓到个想法。
乔郁绵知道爸爸有重新买房的计划。为了乔苡柠,他和徐漫漫夫妻俩处理掉了南边的民宿,彻底断了悠闲养老的念头,所以手里是攥着一笔钱的。
而且对乔郁绵来说最重要的是,乔哲不至于给他亏吃。
他担心给父亲找不必要的麻烦,约了个大早,请乔哲吃大学食堂。
“听说现在食堂做菜都很大胆啊,什么西瓜炒月饼之类的,你们这里有吗?”乔哲随他凑到窗口,随意挑了几个家常小炒。
盛菜的阿姨抬头一见是乔郁绵,口罩上头的眼睛不自觉眯出了皱纹:“小乔想吃什么呀?今天的咕噜肉不错啊。”
“都可以。”
得到首肯,阿姨兴高采烈地抖一抖手腕,乔郁绵的餐盘眨眼就满满当当,简直就是大写的偏心两个字。
“帅哥混得不错啊。”乔哲随他走到角落的桌旁。
乔郁绵不置可否,敷衍地笑了笑。其实他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们家的房子,当初是乔哲付的首款,并且同李彗纭一起供了十五年。只不过在离婚的时候,他甘愿净身出户,在法律意义上,这栋房子眼下的确与他无关了。
“爸……你是不是要找房子?”他们父子俩都疲于奔命,没那个美国时间悠闲享受,况且他也实在不知道这个话题还能怎么迂回,干脆开门见山。
乔哲一怔,似乎没料到儿子会提这个:“是啊,以后柠柠要上学啊。早先她出生前,我跟你徐阿姨是想着让她不用在这种大城市经历这么激烈的竞争来着,悠悠哉哉长大,也不用特别优秀,健康快乐就行。可惜她不是个正常孩子,大城市一个是医疗资源好一些,包容性也强,再一个她能恢复到什么样现在医生都不确定,在这里,以后我们俩老了至少还有个你能帮帮她……”
听到最后这句,乔郁绵放下了半颗心,也豁出去那点罪恶感:“那……爸,你觉得我们家怎么样。当年我妈的投资眼光还是不错的,学区这几年涨的厉害,以后肯定还会继续涨,乔……柠柠上学也很方便。”
“嗯?什么意思?”乔哲缓缓放下了筷子,“你说咱……你和你妈住的地方?”
“我现在不住那儿,租出去了。”
乔哲眉头一紧:“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大半年了。”乔郁绵起身去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接满了温水,顺带也给对方点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话题。
“为什么搬了?你需要钱是么?”乔哲看到没看他的杯子一眼,“你需要钱也可以跟爸爸商量一下啊,搬去哪里了?”
“就在这附近。不光是钱的事,也方便照顾我妈。而且她现在有点离不了人了,我正张罗着给她找个钟点工。”乔郁绵冲他笑了笑,“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了么,我跟我妈……可能不会回去住了。至少近几年不会了。可是出租太多不稳定因素了,我的想法是反正你们也要租房买房,不如考虑考虑……”
他见乔哲面露难色,连忙补充道:“我知道那房子本来也有你的……所以,咱们肯定不按市价来,就……一半行么?”
“市价吧。就市价吧……”对方重重一叹,不难看出亏欠之意,“不过你让我回去,跟你徐阿姨商量一下……买房毕竟也是个大事。”
作者有话说:
0-0 其实也没有那么惨……对吧。就是很辛苦而已。
第71章
普通的钟点工受不了李彗纭的脾气,短短两个月气跑了三个,乔郁绵只得无奈接受被几个家政公司拉黑的现实。
李彗纭跟普通的老人孩子不能比,额颞叶痴呆也不同于老年痴呆,是非常磨人意志的病症,需要绝对的包容和耐心,非专业人士不能胜任。
可专业护工的薪资就不能以家政人员的标准算了……
好在他们的房子最终顺利过户给了乔哲,稍低市价。徐漫漫并没有提出异议,兴许提了,但没拗过丈夫,又或许是为了女儿的将来考虑,予人方便最终目的是予己方便。
前两年乔郁绵学习很拼,但大三课明显见少,他趁零碎时间跑遍了市里大大小小的陪护中心,别说专业的疗养院了,条件稍好的养老院位置都需要提前预约。
那些随时可以提包入住的他也看过几家,房间小,设施不全不说,气氛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老人们聚众发呆,无人探望,陪护人员糊弄了事。
乔郁绵站在他们所谓最好的房间里,隐约听到隔壁的传来责骂声和老太太的抽泣声。
这好比坐牢,而且是暗无天日的无期徒刑。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李彗纭从小就拼了命给他最好的,那他也根本不可能让妈妈晚景如此凄凉,不管她还能活多久,他也想还给她最好的。
于是唯一一家为痴呆症老人专门设立的疗养机构变成他的唯一选项。
他拿出半天参观,顺带做了一下临时志愿者。这个疗养院不仅配备专业医护,设施更是没的说,无死角的扶手,活动室,康复室,教室,花园一应俱全。每周更是有小学或初中组织学生参观,陪老人们唱歌做游戏。
他呆了不过几个小时,进进出出许多家属,有来接老人出去玩的,有来送瓜果点心探望的,每个人都面带笑容。
不过就是要钱嘛,他努力赚就是了。
于是他果断留下联系方式,随时准备着。
大三的学生不容易找兼职,乔郁绵忙了大半个月一无所获。也是,连应届生的竞争都那么激烈,何况他还没毕业。
市中心永远人潮汹涌,他沮丧地随波逐流,越发密集的楼宇间,直到手机振动拖住了他的脚步。
“喂?乔郁绵啊。”是于颖。
“阿姨。”
“你那里怎么那么吵啊?”对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乔郁绵四下一望,拐进转角,主干道的车流噪音变小:“能听清吗阿姨?”
“哎可以,你最近找到新的陪护没啊?还是让邻居帮忙吗?”于颖始终关心他们母子。
“还没有,就麻烦楼下阿姨每天中午和傍晚去家里看一眼。”疗养院排期至少半年到一年,他最近正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
“那正好啊,卓逸她姑父的妈妈最近去世了,他家的陪护说是特别好,跟我和你妈妈还是同乡,前几年陪儿子来上大学的,也不会什么,就是会照顾病人啊。她刚找到一个夜间陪护的活,我想着你妈妈不也就需要下午陪一陪看一看,做点简单的饭吗,挺合适的就替你问了问。”
“……那个,她什么价格?我问过医院陪护,一个八小时班要150到200……”
“哎呀不用那么多,你妈妈这种还有点自理能力的不用这么贵,她也就是多做一份轻松一点的,每天五小时五十块就够了。”
乔郁绵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挂断通话才发现眼前是花店,有些眼熟。
三年过去,店铺内部的陈设似乎没什么变化,包括花艺师,他一眼认出那正是给他包过一束茱丽叶塔的男人,依旧一头柔顺的长发,扎成马尾,被围裙颈部的挂绳压着,正专心致志为玫瑰手动打刺。
包花的过程很简单,却莫名有种放慢时间的安宁感。四周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落地窗反射出一线建筑物间隙里的天空,稀薄的云层缓慢游过,与余光中永不停歇的车水马龙产生了强烈对比。
乔郁绵靠在墙边看了好久,直到捧花成型,花艺师忽然抬起头回看他。
他自觉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离开,那人却径直走到门口,推开了玻璃门:“等一下。”对方回到鲜花保鲜柜前,随手抽出什么又走回他面前,“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吧?”
……
一只橙粉色的茱丽叶塔,花朵比他先前所见大许多,且只有一个花头。
他惊异地伸手:“你……记得我?”乔郁绵摸到了玫瑰的刺。
“记得啊。你的脸没怎么变。”那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乔郁绵,“不过你长大了不少。上次见还是个小孩的感觉,现在是个大人了。”
离近了乔郁绵才注意到他白眼球上血丝遍布,与此同时,对方疲惫地捶了捶肩,开口邀请他:“没事进来坐一坐呗。”
乔郁绵鬼使神差跟进去,默默问道:“开花店……很辛苦吗?”
“一周七天,早上四点起,晚上十点回。辛不辛苦?”对方替他倒了杯花草茶。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爱摆弄花花草草的人气质都这样温和又容易亲近,比如高中舍管刘老师,比如眼前这个连名字都没问过就请他喝茶送他一朵花的陌生花艺师。
“……没有人轮班吗?”乔郁绵呷一口茶,有股药草的味道,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做这个看着挺美,其实很累,这几年雇过几个人,姑娘们我不敢让她们太辛苦,重活都要自己来。男孩子又觉得做这个娘,拉不下脸,总是做一阵子就辞职。”
“所以你们收兼职么?”这话没怎么过脑子。乔郁绵说完才发觉不妥,连连碰壁让他有些受挫,对方颇感意外地看着他。
“抱歉……我……”他局促地搓了搓弧度优美的茶杯炳。
“你对这个有兴趣?”对方笑着打断他,饶有兴致地问,“今年多大了?”
“……20岁。算是有兴趣吧,我喜欢花。”乔郁绵诚实地答道,“不过之前也没想过做这个,我刚刚只是路过。这几天在找兼职,想找个跟专业相关的来着……不大顺利。”
“20岁,大二还是大三?这么着急找兼职做什么?”
“大三。”他略一沉吟,“需要钱,而且大三课比较少。学校里虽然有勤工助学岗,但工资低,一个月大概只有1200块左右。”
“这样啊……你需要钱?”他们聊着聊着,收银台的抽屉里忽然传出嗡嗡的震动音,对方取出手机吐了吐舌头,“有新订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