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不理他,只是仍然抓着秦卫东的夹克不松手,秦卫东的皮夹克上结着外头夜里冻上的霜,皮子上透着一股子黑漆漆的寒意,秦卫东把冰凉的夹克脱了,露出里面贴身的毛衫,让方黎抓着,又拿了一件床上搭的袄子,给只穿着单衣睡觉的方黎披上。
方黎不要袄子,狠狠锤了秦卫东胸膛一拳:“你太过分了!你为什么要把屋门锁上!我刚才找你都出不去!都要砸门了!”
“最近盗矿都带着猎-枪,拉货的师傅说南边那几个矿上也不太平,出了事有我和矿上的师傅会处理,怕你听见动静就乱跑,找你更麻烦。”
“我就是个找麻烦的?你也一点也不知道我担心你!”
方黎怨怨地,窝在秦卫东怀里:“秦卫东,你太没良心了!我是哥哥,你是弟弟,长兄为父!你要尊重哥哥、听哥哥的话你知道吗?!你这两年越来越不尊重我了!”
秦卫东不理他,方黎更气了,伸手抓着秦卫东的头发揪:“我说的你听见了没有?耳朵塞驴毛了?你这两年越来越不尊重我了!”
秦卫东被他扯着歪了一下头,问:“你想我怎么尊重你?”
方黎一噎,又答不出来,是啊,秦卫东应该怎么尊重他呢?
方黎憋了一会,也没想好,只好先拿出哥哥的架子,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没想好!但是..!反正,反正你不许锁我门..!”
方黎说到后面声音就小了,因为他看见他刚才翻窗翻掉的一只鞋还孤零零的丢在地上,怪可怜的。
真是太丢脸了!
“不行。”
秦卫东说,他抓着方黎的手看,乡下屋子窗户的钉棂生锈,要是划伤流血了就得去县城的医院里打针。
“为什么不行?!”方黎不可置信的。
秦卫东检查他的手和脚没事,又掀起方黎的衣服去看他的腰:“不行就是不行,你没脑子。”
“你、你说什么?!”
谁没脑子?秦卫东居然说他没脑子!还说的这么直接!
方黎气急,指着门外:“秦卫东,你要是再这么说我,我就..!不!是你就,你就给我滚去、滚去外面去..!”
方黎「严词厉色的命令」到一半,突然发现秦卫东现在根本不是小时候那个能任他揉扁搓圆的秦卫东了,现在秦卫东比他高出了整整一头,身板精壮,单手抄起他,他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扑腾,也扑腾不开秦卫东跟铁一样的臂膀和手臂。
真是心酸..明明他们从小到大都吃的同一碗饭,怎么现在生得差别这么大?害他根本指使不了秦卫东了!
想到这儿,方黎顿时也没心思发脾气了,自个儿难受地窝回被窝里,嘟囔着:“为什么你就不能是小时候的秦卫东?那会儿你多可爱,我让你喊我哥哥你就喊我哥哥,让你去给我挖红薯你就去挖红薯,拿个筐子乖乖的挖,被人打着追了两里地也不怕。”
秦卫东默了片刻:“那会儿你告诉我,我做错事了就要给你挖红薯。”
“难道我说的不对?你惹我生气,给我挖两块红薯怎么了!”
秦卫东说:“但那是别人家的地,后来他们打我,我才知道那叫偷。”
方黎摸了摸鼻子:“是吗..?我没告诉你那不是我们家的地?那可能是我忘了..可是后来你..”
秦卫东说:“后来你想吃,我也去偷了。”
这下,方黎只剩下咳嗽了:“咳咳,好吧..你干嘛记那么清楚?男孩子被追着打两下又没事..”他回过头,见秦卫东不想与他掰扯这个,又要走,不满道:“都快天亮了,你就陪我睡一会嘛!你都说今晚盗矿的不会来了,况且上面还有潘叔他们守着呢!”
这是今晚方黎跟他说的第二次了,走到门口的秦卫东又折返了回来,他坐在床边,放下猎-枪在手边摸着的位置,脱去鞋袜。
方黎的唇角扬起来,小脸上挂着笑,裹着被子往里挪了挪,腾出半张床给秦卫东。
秦卫东躺下了。
只是他躺在床沿,距离方黎不近,两个人中间的缝隙还能躺下半个人。
方黎丝毫没察觉,他就像往常他们睡在一起时一样,拖着自己被子就挪到更暖和的秦卫东那边,贴着秦卫东的身子:“刚才真的吓坏我了,我才要你陪我睡的,亲亲嘴儿..秦卫东,你亲亲我的嘴儿..”
他侧着身子,嘟起小嘴,去找秦卫东的唇。
黑夜里,秦卫东没动,方黎亲不到,有些着急了:“亲亲嘴儿嘛..!”
秦卫东的下颌线在夜色里绷的很紧,方黎催促了两声,第二声音儿刚落,秦卫东猛地翻身起来,低头狠狠吻上了方黎的唇。
这个吻比方黎想的那种亲嘴儿深多了,甚至有点疼,秦卫东的舌头撬开他的牙关,像侵略者一样在他口腔里遍扫,捉住他的舌头吮吸又缠绕,好像要把他嘴里的汁儿都吸卷干净了才罢休。
“唔..!”方黎要呼吸不过来了,他锤在秦卫东的肩膀,要他滚下去,一连锤了好几圈,秦卫东开始充耳不闻,后来他锤得急了,又蹬胳膊又踢腿,秦卫东才像恢复了理智一般,放开了他的唇。
两个人的嘴唇分开,唇齿间发出湿润黏热的喘息声。
方黎小口喘着气,抬头瞪秦卫东:“秦卫东..!你发什么疯啊,都亲疼我了!”
他们以前的亲吻都是很轻的,很舒服的。
秦卫东看着他:“这样亲你,不舒服?”
“也不是不舒服..”方黎动了一下被秦卫东压在下面的腿,说:“..舒服也舒服,但就是有点难受,心里热的慌..你是不是?”
秦卫东默声没答,用拇指抹去了方黎嘴角滴落的涎液,也不知道是他们两个人谁的。
方黎靠着秦卫东翻了个身。
“怎么这次都开枪了?比往年都厉害..”
“今年白山岭各个矿打出来的品位都比往年差了好几截,有些来盗矿的是自己的矿打坏了。”
白岭前些年养活出了不少胆大的老板,但这几年,矿石品位明显下降,金矿石就是这样,越往深处越少有好成色的。
但是不少老板几年前都被喂大了胃口,倾家荡产也非要打到几千米的深处,最后把老本赔的底儿都不剩。
“我感觉我们打的也太深了,往深了没好东西,你说呢?”
秦卫东年前就跟方宏庆提过这件事了,但方宏庆执意要爆破工人继续深掘。
“现在每往前掘进一米的成本要两千多块,算上炸药、人工,消耗更大,可是方叔说要接着打。”
“他不接着打怎么养小老婆,”方黎有了困意,打了个哈欠:“等过两天我爸回来了,我去跟他说说。”
秦卫东嗯了一声。
“对了..明天上午你别去矿上了,阿婆最近老是咳嗽,你那儿还有钱没?我想带着她去医院看看,开点药..”
秦卫东说:“有钱。”
方黎点点头,支撑不住困意,就睡了。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的秦卫东被方黎「爱护」的也是心酸血泪史,哈哈哈。
嗷嗷两个崽崽还没在一起谈恋爱(确认关系)!!
他们只是「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90年代!山区!那会儿没有网络还比较单纯!!
主要是方小黎还没开窍!他会的!!
秦卫东属于那种嘴上不太会说。
但心里舍不得让方黎受一点点点委屈伤害的男人了,只要方小黎说第二遍的事他都会默默满足!
方黎就是他的小心肝尖尖儿!
第3章
矿下
“瞪我干嘛?难道打你还要分地方?”
第二天早上,俩人被一阵响亮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在矿上,最怕的就是电话响,阎王不是催自己的命,就是催别人的命。
秦卫东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方黎昨晚被吓着了,半夜才睡,还没睡醒,伸手搂住秦卫东的脖子:“别走,陪我再睡一会儿..”
“矿上来电话了,你再睡会儿。”
方黎困眯着眼睛,嘟着嘴巴,秦卫东寻着亲了一下,把方黎热乎乎的胳膊又塞回被窝里,去外面接电话了。
潘叔说矿上的两台风钻打坏了,这是常事,秦卫东应了一声,从杂物间里翻出一台旧的,把钻头和弹簧片卸下来,扔进车里,回屋找方黎。
秦卫东走了方黎就不怎么睡得着了,正坐在床上穿毛衣,这件毛衣是方奶奶入冬前精神头好的时候给他织的,只是穿过脑袋那里老太太收线收的太紧,像是小孩子的尺寸,方黎费了半天劲,才把毛衣拽下脖子,憋得脸都有些红了。
秦卫东看着,从院子里的工具箱里翻出了一把剪刀,要给他把过紧的毛衣领口剪开一些。
“别呀,剪了就坏了,要跑毛线的。”
“卡着脖子不难受?”
方黎说:“拽下去就不难受了..矿上出什么事了?”
“风钻的弹簧坏了两个,我上去送一趟,中午回来再带你和阿婆上医院。”
“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方黎很久没有去他们家的矿上了,秦卫东不常让他上去,就像秦卫东也不让他去院后面的浸化作坊一样,以至于方黎今年都十九了,跟那些从小就跟着父母就在矿洞里摸爬滚打长大的男孩一比,他浑身上下还细皮嫩肉的。
不仅如此,他对怎么识矿、怎么配药、怎么洗矿这些事更是一窍不通,倒是比他小一岁的秦卫东,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山上薄雾晨亮,气温比山下冷得多,潘叔见到他,喊:“少东家来了啊。”
潘叔一喊,矿上正端着饭碗吃饭的七八个工人都看到了跟着秦卫东一块下车的方黎。
有人朝方黎点了下头,有人干脆没搭理,自顾自地吃饭。
方宏庆这大半年都没在矿上露面,已经压了他们大半年的工钱,大家有心思跟方黎这位二奶生的「少东家」打招呼才怪。
“少东家,还差两天就年三十了,你爸到底给不给弟兄们发工钱了?”
“别的矿上昨天工人都走完了。”
“年景不好,再打下去,也打不出什么好矿。”
杨师傅冷哼了一声:“少东家,谁知道你爸在县城里的生意是赔了还是赚了?干脆让你爸把这些设备都卖了先给我们发钱!没有钱,我们是不会走的!”
潘叔站出来:“老杨,你别跟着挑大家伙儿的事儿!”
“我挑什么事了?谁不是等着这大半年的血汗钱回家过年!他爸是老板,不缺钱,可我们缺!”
几个工人跟着附和,潘叔说:“大家别急、别急,快过年了,方老板不会亏待大家的,他前两天还让卫东收了彭三儿家两台十五吨的碾子,这肯定要咱接着干呀!”
潘叔在矿上的资历老,说话还是有人听的,工人不满的情绪稍安,秦卫东撩开一旁简易板房搭的门帘子,进屋掀开锅,舀了一碗热菜给方黎。
“你别管外头,你先吃。”
大锅里炖是白菜粉条烩豆腐,飘着点油花,但没一点荤腥儿,方黎端着碗:“怎么回事?咋这么久没给师傅开钱?”
秦卫东说:“账上没钱了,上半年你爸拿走了二十万,还是去年结余的,下半年打下的矿石一大半被你爸雇的师傅拉去选炼厂了,说是品位不行,含金量太低,剩下的靠作坊里的那两台碾子的吞吐量,只够维持矿上的日常开销。”
“上次你不是还拿了一块小金块儿?我看成色还可以啊。”
“那是拉回去在院里我们自己洗的,山下的选炼厂是你爸联系的。”
“那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钱?”
秦卫东说:“两千。”
方黎惊讶了:“就剩两千块钱啦?那够什么啊,我们欠那些师傅多少工钱?”
“一个人两万,十二个人,二十四万。”
方黎听到这个数字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二十四万!他爸竟然欠工人这么多钱!
“那怎么办?我爸还要从彭叔那里收碾子?他哪里来的钱?”
秦卫东踢了个矮木板凳让方黎坐着,接过方黎手中盛菜的碗,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还冒热气白菜混粉条,喂给惊得长大了嘴巴的方黎。
“方叔说他在别的地方又打了个矿,需要设备,年后把工人都叫过去那边干活,一块结算工钱。”
“什么矿?在哪儿?”
“不知道,方叔电话里没说。”
红薯粉条叫老灶柴火炖地烂烂糊糊,一口咬在嘴里就化了,滑溜溜地,顺着嗓子眼烫烫地滚下去。
秦卫东掰着方黎的下巴:“太烫了不要咽,吐出来。”
方黎咳嗽了几声,把嗓子眼里的粉条吐了出来,秦卫东用手接着,扔了。
方黎喝了点凉水,又咀嚼着秦卫东喂过来的白菜:“可压这么多师傅的工钱也不是事儿啊,人家拿不到钱,不得活撕了我爸?”
“年后准备先把前面洗出来的汞金卖了,顶一阵,矿里年前打出来的,我摁着没让你爸的人拉走,等过完年市里的化验室上班,选些样品拿去化验。”
方黎想了一下:“你不信我爸选的那家选炼厂?”
秦卫东点了一下头。
“你爸给的报告单有问题。”
方黎的心有些慌,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想了一儿,对着秦卫东说:“不会出事吧?秦卫东。”
“不会让你出事。”
秦卫东又喂了方黎两口菜,方黎皱着小脸,摇头说不要吃了:“秦卫东,不想吃菜叶子,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