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切都没变,可房子里像是一点人气都没有,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好久没有人住过。
他问,“陈阿姨呢?”
他故意这么冒失,唤醒了一点以前的记忆,保姆陈阿姨一直跟在调皮捣蛋的他俩后面收拾烂摊子,然后叫苦不迭地和林妈妈告状。
声音从一个开着门的房间里传过来,好像是房间的阻拦,带了点闷闷的音色,“我早就让她回去了,一个人比较自在。”
林攸把门彻底打开,指了指房间,“你今晚就住这间吧,被子我都铺好了,卫生间在……”他准备带他去看,忽然想起这个人以前都是住在这里的,语气里不自觉就自嘲起来,“我都忘了,你应该都知道的啊。”
“你再带我逛一遍吧,”卓觉把包放下来,毫不阻拦地就直直撞进林攸的眼睛,声音带了点哑。
“我怕我忘了。”
第二十章 国外
好像是在自虐啊。
林攸想。
带着卓觉又走了一遍家里,看到那些不记得是刻意还是无意保存下来的点点印记,压抑地说不出话来。偏偏身边的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变得如此不识趣了,这里问一句,那里提一下,像是一个参观的客人,带了不知所以的好奇,又像是久归的旅人,每一句都要提自己过去的痕迹。
他不自觉地流露了不满的情绪,脸上的笑意连维持都嫌勉强,“是吗,那些事我都快忘记了,你在国外待那么久,没点朋友和好玩儿的事儿吗?”
沉默。
他把柜子里翻出来的备用牙刷毛巾什么的都放好,笑了一声,转身想走却被卓觉拦住了。
“干什么,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林攸退了一下,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卫生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滞,卓觉站在原地,没说话,却也不让他走。
他踌躇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对着镜子拨弄头发,镜子里看的却是那个单薄高瘦的男生。
卓觉的双眼皮褶有一些些宽,所以眼睛没有睁得很大的时候,只会有一条浅浅的凹下去的印迹,小孩子的时候看着很稚嫩可爱,衬得眼睛格外清澈,可当长大了,这道印迹让他的眼睛很深,带的眼尾狭长,眼睛里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谁都又专注又深情。
现在这双眼睛就看着自己,像是欲言又止。
林攸在心里叹了口气,小的时候那么咋呼,怎么现在一巴掌打不出半句话来。
“好啦好啦,挤在这里干嘛,走,出去,看看你的房间还有没有缺什么。”林攸伸手关了卫生间的灯,推着卓觉往外走。
黑暗降临的一瞬,林攸好像听见了闷闷的声音。
“没有。”
“嗯?什么没有?”
“都没有以前好。”
夜色已经很深了,家里还留着的老式钟“当当当”地敲过了十一下,也把林攸敲得清醒了。
“国外一点都不好。”卓觉坐在椅子上,坐得很直,带着紧绷感,他没看林攸,眼里有一瞬间的泪意,他抬头看天花板,睁大了眼睛逼回去。
“一开始谁也不认识,说话也听不懂,上课也跟不上,”他恢复如初,若无其事地笑着,“爸爸妈妈太忙了,我只能住宿舍。”
林攸沉默。
“有小孩一开始欺负我,不过被我打回去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扑哧一声,“你敢信吗,他们和人决斗的方式居然是去鬼屋。”
“最后他们哭的一塌糊涂,我没哭,以后就没人敢惹我了。”
“国外的鬼屋,什么样的啊?”林攸嗓子里像是卡了什么,有点艰涩。
“主要是血腥暴力吧,”卓觉想了想,“听说里面的血都是真血,还有蛇,不过是假蛇了,就是会动,被蒙上眼睛的时候分不出来,确实有点吓人。”
卓觉看着他哥倒吸一口凉气的样子,微笑。
其实他还省略了一部分没讲。
出鬼屋的时候,他确实没哭,只是面色苍白,心脏狂跳。强忍着哭泣的时候,想的是他已经没有哥哥,可以保护他了。
第二十一章 解开
可是后来,却像是上了瘾一样,一有空他就去鬼屋,从一开始的惊惶,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的从容,他花了很久。
他已经没有哥哥可以保护他了,他只有自己,再后来,他起了一种不甘心,他已经勇敢到可以保护哥哥了,那他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哥哥呢。
林攸的心里就像是被掐了一把,疼地要急促呼吸才能稳住自己,他一直在心里责怪卓觉,他觉得如果不是卓觉不告而别,现在的所有,是不是都会改变,他不是一个带着面具过活的人,不用对所有过去的回忆避而远之,不用在看见鬼屋的时候像是触了电不愿接近,也不会对所有同学说“我不喜欢过生日”……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哪怕提前和我说……”林攸说不下去了,低着头急促喘息,像是气到极点,又像是用来掩盖自己喉间突如其来的哽咽。
“其实说起来挺搞笑的,”卓觉手指胡乱地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不动声色地闭了闭眼睛,“我爷爷和奶奶早就离婚了,那时候爷爷在国外,突然病危,才想起来国内还有我爸爸这么个儿子。”
“律师发邮件让我们回去,商量遗嘱的事情,可爷爷病情恶化,当天夜里就去世了,事情太急了,爸爸带着我们连夜去了国外,我真的没办法。”
“后来,我爸要经营国外的公司,要站稳脚跟,我们不得不定居,我求妈妈联系你们,可是已经联系不上了。”
当然联系不上,林攸想,他一气之下删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等到后悔的时候也没有后悔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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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西区那边开了个方特,我想去那里玩。”
“哇,我也要,国庆节放假,我让我妈带我去玩。”
“好羡慕,不过我们准备去黄山玩。”
……
林攸满头大汗地从篮球场回来,就听到班里的同学在谈论放假计划了。
他手扇着风,坐在座位上,戳了戳前面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几个人,“什么方特?”
“就西区那个方特,听说国庆还有动漫主题,去吗,我们可以一起啊。”其中一个男生兴冲冲的,随手指了指班里的几个男生女生,“我们准备组团,来吗来吗?”
“是不错,”林攸搔了搔鼻尖,心里一动,不过嘛,“你们去吧,我不和你们一起。”
“别呀,”男生话没说完,被一个女生打断了,“我记得你生日,十月六号吧好像,一起来啊,我们还能给你庆生。”
“噢~”男生起起哄来,“生日都记得呢,”结果脑袋毫不留情地挨了一巴掌之后才收敛起来,“来呗,刚巧呢,热闹啊。”
林攸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下,“我得带个人,行不?”
“哟,”男生怪叫一声,嘴贱的毛病又犯了,“是不是女生,可以啊林哥。”
“滚吧,肯定是弟弟,就你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女生气得手痒痒。
男生捂着头有点委屈地看林攸,在看到林攸点头的动作后委屈到达了极点,“又不是亲兄弟,怎么到哪都分不开呀,害我被打……”
“少废话,”林攸不乐意了,“不行我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行行行,”男生没好气地点头,“你是大哥,你说了算。”
第二十二章 荒原
林攸在放学回家的时候,高兴地眼角眉梢都是笑。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国庆放七天假,把作业在前面写完,然后六号七号就可以尽情玩耍,而且妈妈说她和爸爸都会回来陪自己过生日的!
至于觉觉嘛,他想着,眼睛就笑眯成弯弯的样子。
觉觉早就说好了,会给他一个惊喜。
林攸回到家,把鞋蹬在地上,陈阿姨在打扫卫生,听到声响转过头对林攸笑,“攸攸回来啦。”
“阿姨,爸爸妈妈呢?”
“都还在加班,说让你晚上早点睡,”陈阿姨洗了手,把饭菜端上桌,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个礼物盒子。
“阿姨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啊,这次放假阿姨要回老家陪孩子,就不能照顾我们攸攸啦。”
陈阿姨很喜欢林攸,毕竟谁不爱长得好看的人呢。
“谢谢阿姨。”林攸很有礼貌,接过礼物没有拆,放在了一边,心里的喜悦淡了一点。
又在加班啊。
没事,他们说过会陪我过生日的,所以前几天肯定要加班,没事的,没事的。
他这么想着,满涨的心绪最终还是一点一点减了下来。
*
六号那天,已经算是夏末秋初的天气,下了一场大暴雨,同学们的方特之行不得不取消。
公司里出了一点事情,林爸爸林妈妈全部留了下来加班,直到深夜了,才恍然记起今天好像是他们孩子的生日。
林攸一个人坐在家里,所有的灯全都关闭,屋子里黑漆漆的,像是笼罩着看不见的阴霾。
他怀里抱着固定电话,可是此前一次一次拨出去的号码,一直都没有人接听。从上午到下午,直到现在。他一直安慰自己的所谓惊喜已经被现实击了粉碎。
至于爸爸妈妈的失约,他已经习惯了。
他垂着头,明明还带着一点稚气的脸上,此刻冷冰冰的,他紧紧抿着嘴,向下的弧度倔强又冷漠。
“叮铃铃铃……”
他抬眼,是妈妈。
“喂,攸攸啊。”
“嗯。”他回道。
“对不起,爸爸妈妈这边实在太忙了,忽略你了,攸攸,生日快乐!”爸爸在那边也应和着,两人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歉意。
“攸攸,等爸爸妈妈回来,有礼物送给你,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啊?”
“有大餐哦,还有你最喜欢的那双鞋。”
林攸觉得呼吸都疲倦。
“好,谢谢爸爸妈妈。”
电话被挂断。
林攸拎着电话,久久,没有放下。
窗外大雨滂沱,有闪耀的雷电不时划过天际,雪亮的光照亮房屋的角落。
孤零零的电话被扔在地上,少年已经不在原地。
他满怀期待的生日成了他一个人的幻想,他的父母、同学、陈阿姨,还有……他认为是他最好的朋友都没有出现,杳无音讯,不告而别。
他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夏末的夜晚仍然炎热,可他把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没有光的窥探,谁也看不见少年闭着眼睛,眼泪已经沾湿了枕巾。
所有的期待和幻想,所谓的朋友和承诺,都是假的,都不可以相信。
少年的心已成荒原,无人驻留。
第二十三章 人气
夜里的居民楼区已经黑了一片,就连善于挑灯夜战的刻苦生们也关了灯,最后只剩下一点光亮。或许是夜已经太深了,夜幕漆黑,月亮和星星都不见踪影,那点光亮显得格外清晰。
林攸的思绪像是终于从那个暴雨天抽离出来,整个人都松了劲,软软地靠在床头,他垂着眼,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指,指尖却不自觉颤了一下,他抬头匆匆瞥了一眼卓觉,又匆匆离开,“你这次回来……”
“哥,”卓觉的眼睛很亮,他像是无形中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语气都松快不少,“我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你。”
“你能不能别再生气了,或者,或者,”他或者了半天,说不出下文来,林攸拧着眉抬头看他,很不满意,“要赎罪。”
“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生气会很久。”
“好。”卓觉一直半蹲在地上,他微微仰着头看林攸,眼睛睁得很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攸好像看见了一点水光。
“起来啊,脚不麻吗?”他斥道,伸手去拉,卓觉的手很凉,指尖轻轻触到掌心,划过一阵痒意。
他松了手,下一秒就被这个高瘦的身影扑倒。
“喂喂喂,干嘛?”
耳边轻轻响起无奈的声音,扑着细密的气息,“脚真的麻了。”
可人却没有离开,腰上像是试探性地环抱上了一双手,林攸怔了一下,自己就被那人紧紧抱住。
他叫,“哥。”
好像因为没有听到回应,他像个复读机器,林攸不胜其烦,他呼了一把卓觉的头发。
“叫魂呢。”
他微微眯了眼,深吸了口气,觉得这个房间里总算不再那么寂静,好像,终于有了点人气。
*
六点钟闹钟响的时候,林攸整个人都是蒙的,他顶着一头乱发坐起来,脑子里像是糊了一层什么,一时没想起今夕何夕。
默认铃声还在响,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林攸觉得整个房间都被这该死的噪音三百三六十度无死角环绕,终于抓住了一点思绪里的尾巴,想起今天还要上课。
昨晚睡得实在是太晚了,以后作息不能这么不健康了。
他摁掉闹钟,边套衣服边胡思乱想着,动作渐渐迟缓下来。
他为什么这么晚睡来着……
这个时候门外传出来一点好像带着一点克制的脚步声、洗漱声,但是还是无可避免地发出了乒乒乓乓的声响,在这久违的纷乱的噪声里,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炉。
他豁然站了起来,几步上前打开了房间的门,看到了打着哈欠从卫生间走出来的卓觉。
从刚才起不着地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像是着了陆,安安稳稳地待在了那里。
他手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在卓觉闻声看过来的时候,有点故作自然地挥了一下,“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