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因为你们俩气场不一样?”夏珺言把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撑着脸,“反正呢,只要他站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他是他。”
宁浅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过一会儿,宁深和周彩华一起端着香喷喷的饭菜出来了。夏珺言非常积极,立刻就去帮忙摆好碗筷,盛饭倒水。
小学的时候他们两家人住得近,夏珺言经常被宁深带回家吃饭,一来二去的,也就跟周彩华熟络起来了。周彩华是位热心肠的妇女,知道夏珺言过得可怜,便也由得他来家里吃饭,正好也能让他和和两个儿子作伴。
夏珺言喜欢吃周彩华做的酥肉,所以今天她特地做了一大盘。夏珺言吃得很开心。
然而有长辈在的饭桌上就逃不脱那几个永恒的话题——工作、学习、恋爱、婚姻。
“小夏啊,最近工作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啊。”
“我上次去你们一院体检,看到好多年轻的护士,都长得可标致了。”
听到这里,夏珺言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那个问题马上又要来了。
果然,周彩华接着就说:“你就没想着找个姑娘谈谈恋爱啊?你工作辛苦,谈个恋爱还能放松放松呢。”
谁说的谈恋爱能放松,他家那两个可能闹腾了,一个比一个会吃醋,在床上还非常的精力旺盛,害得他每次做完都会累昏过去。
夏珺言腹诽完,脸上还得挂起笑:“人家小姑娘好多都有男朋友的。而且我喜欢把工作和生活分开,职场恋爱实在是谈不来。”
“唉,可惜了,护士多会疼人啊。”
夏珺言干笑了几声。他们院的护士是会疼人,但是仅限病人,他们医生平常还是挨护士的骂比较多。还记得在二院轮转的时候,有个病区的护士长特别凶,差点把他骂出心理阴影。
“您就别瞎操心了,珺言想谈的时候自然就会谈的。”宁深开口替夏珺言解围,结果却引火上身。
周彩华开始数落他:“你呢!那你什么时候想谈啊?你这做哥哥的连弟弟都不如,宁浅这呆头呆脑的都找着女朋友了,你还一点影儿都没呢!”
宁浅不服气:“妈——!我哪里呆头呆脑了!”
周彩华白他一眼,又对夏珺言说:“小夏啊,你们医院要是有年龄合适的单身女医生女护士什么的,就看着给我们家宁深介绍介绍,不然他这磨磨蹭蹭的,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啊?哦……”夏珺言稍稍偏过脸去看了身边的宁深一眼。
宁深触到他的目光,立刻低下了头去,继续吃饭。
夏珺言放下筷子,望着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的酥肉,忽然觉得有点没胃口了。
晚饭后,宁浅拉着哥哥进厨房洗碗,把母亲和夏珺言留在客厅里看电视。
“你干嘛啊,装什么深沉?”宁浅站在水槽边,拿胳膊撞宁深,“你跟夏珺言两个人演什么苦情剧呢?”
宁深捋起袖管,语气很平静:“我和珺言的事,你少管。”
“夏珺言的发小可不止你,我也是他发小好吗,我少管?”宁浅哼了一声,“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你喜欢他他喜欢你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你们既然都已经两情相悦了,为啥还在这里装好朋友啊,不是应该立刻告白然后Happy ending吗?”
“你不知道。”宁深洗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你不明白。”
“我有什么不知道不明白的?”宁浅纳闷了一下,然后又恍然,“哦、你说夏珺言心里有病的事吗?”
“但是我看他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啊,看起来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差别,会闹会笑的,多可爱。”
宁深说:“他有没有好,我最清楚。你这几年跟他来往少了,自然感觉不到。”
宁浅咂了下嘴:“我怎么觉得你在跟我秀恩爱呢?行行,你最了解他,我就是个外人——”
宁浅揶揄地说完,有感而发又开始唱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不能有姓名,然后就被宁深赶出了厨房。
宁深一个人站在水槽前,短暂地合上眼,做了一个深呼吸。
的确有一些事情,宁浅不知道也不明白。
夏珺言和另外两个男人同居的事情,宁深一直隐瞒着,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宁浅一直以为夏珺言是单身。假如宁浅知道了这件事,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劝他去和夏珺言告白了,恐怕还会去找夏珺言算账。宁深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他之所以这么笃定地说夏珺言并没有好,也是因为这件事。
因为受童年经历的影响,夏珺言有严重的人格缺陷。他只会无条件地接受他人的“爱”,而不懂得拒绝;只会被动地接纳和包容,而不会主动索取。
一旦产生了想要拒绝和索取的念头,夏珺言就会陷入极度的焦虑,在他看来,这两种行为都是一种过错。
初中的时候,宁深曾经拿自己存下的压岁钱瞒着母亲悄悄带夏珺言去看心理医生,可是心理咨询的费用太贵了,又需要长期定期地做,他付不起,而且夏珺言面对心理医生时也很难敞开心扉,所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之后这些年里,宁深一直都在尝试着给夏珺言灌输正常的观念,引导夏珺言学会拒绝和索取。夏珺言信任他喜欢他,愿意听他的话,日复一日下来,竟然真的在慢慢好转,到了高中的时候,终于不会被一封情书就骗得真跟人私奔去了。
可是宁深知道,夏珺言并没有完全好起来。他长大了、成熟了,能够分辨他人的真心和假意,会回绝掉心怀不轨的追求者,但如果他感觉到了对方的真心,就又会陷入自责的深渊里,被焦虑折磨。
宁深还记得,殷律潇故意摔断自己的腿住进二院骨科病房的那天晚上,夏珺言找到他住的出租屋里来,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宁深,我听你的了,我拒绝过殷律潇了,可是他还是一直在追我,他宁愿把腿摔断了也要跟我在一起,是我、是我害他受伤了……他本来可以不用受伤的。”
宁深本想说“摔断腿也是殷律潇自己选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那时他望着面前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夏珺言,忽然就觉得好累。类似的话,这十几年来他其实已经跟夏珺言说过很多遍了,可是每次遇到这样的事,夏珺言依然会责备自己怀疑自己。
宁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至少在那一刻,他想让自己解脱,也想让夏珺言解脱。于是,他说出了那句让自己后悔了四年的话——
“既然你觉得对不起他,那就和他在一起吧。”
他亲手将夏珺言从身边推开了。
自那以后,他和夏珺言之间的距离似乎就变远了一些。
夏珺言接受殷律潇之后,精神状态逐渐地稳定下来,殷律潇那一段死缠懒打,也被夏珺言改写成了甜蜜的回忆。提起那段往事,夏珺言记得的不是深夜里的他们之间钻心的对话和痛苦的互相拉扯,而是殷律潇给他的拥抱和亲吻。
所幸殷律潇是真的很爱夏珺言,甚至可以说有点过保护了。宁深从此不必再事事为夏珺言操心,说实话,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不过他想,殷律潇大概也是和他有了类似的心境,才会允许后来唐映轩的存在吧。
因为来宁深家里吃饭的事情是瞒着殷律潇和唐映轩的,不能待太久,所以陪周彩华坐了一会儿之后,夏珺言就找了个借口准备溜了。
兄弟两个周末都要待在家里陪母亲,把夏珺言送到地铁站去之后又一道回家去了,在路上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夏珺言当年差点被人骗去私奔的事情。
“是隔壁班那个挑染了一撮红毛的女生吧?”宁浅回忆道,“估计也是叛逆期到了,才总想着要跟人私奔呢。”
“她会盯上夏珺言也正常,那时候小说里不是总爱写什么乖乖优等生和叛逆不良少女谈恋爱么,夏珺言完全符合小说男主角的条件啊——长得好看,成绩好,说话又斯斯文文的,别人找他做什么他都不拒绝。一看就很好骗的样子!”
宁深瞟他一眼:“你要是不帮忙递情书,也出不了事。”
“我哪知道你那会儿就对他……咳!”宁浅皱了皱鼻子,“哎呀我就是想看个热闹,我也没想到夏珺言真的会因为一封情书就跟个不熟悉的女生跑了啊……”
时至今日,宁深想起那件事依然会觉得生气,因为但凡他动作再迟一点,夏珺言就真的不知所踪了。
他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后背就阵阵发冷。
宁浅见哥哥抿着唇不说话,似乎有点生气的样子,赶紧找补:“我、我承认!我小时候比较傻,确实没看出来夏珺言有问题,还以为他只是单纯比较好说话而已……对不起嘛哥。”
宁深叹了一声,说:“算了。”
弟弟是个比较缺心眼的傻子直男x
夏珺言平常就是个很正常的人,只有跟他谈感情的人才会发现他不太对劲。
第7章 孩子(一)
打了个瞌睡的功夫,地铁到站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晚上吃得太撑,夏珺言觉得很困,路上也一直是晕晕乎乎的,回了家之后澡也没洗,就直接趴在床上昏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躺着的人是殷律潇。
夏珺言一睁眼,下意识地就想爬起来去上班,结果却被殷律潇按回了被窝里:“今天是周六,你休息。”
“哦、哦……”夏珺言没完全清醒,脑子里还有点懵。
殷律潇也躺回被窝里,把脑袋凑到他颈侧,用嘴唇轻轻地碰他脖颈处柔软的皮肤,低声问:“今天我也不去公司,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嗯……”夏珺言迷迷糊糊地点头,伸手抱住翻身压过来的男人。
殷律潇往他裸露在睡衣外的红润肩头上小小地咬了一口,沿着夏珺言的衣摆将手探了进去。
休息日大清早的一炮,让殷律潇格外神清气爽,只是苦了夏珺言,本来人就没睡醒,又被按着一通“上下其手”,脑子里如同浆糊一般搅成了一团,直到被殷律潇抱进浴室里去清理的时候才勉强缓过劲来。
夏珺言的唇形好看,嘴唇饱满而红润,殷律潇特别喜欢。帮夏珺言清理完身体之后,殷律潇又用手指去抚摸把玩他的嘴唇,结果被夏珺言一口咬住了手指。
只是轻轻地咬,一点也不痛,反而让殷律潇很开心。
“小狗似的。”他说。
夏珺言叼着他的指尖,说:“唔唔唔唔唔!”
殷律潇在夏珺言额头上亲了一口,忍俊不禁:“松嘴,背上泡沫还没洗掉。”
夏珺言乖乖地松嘴了,背过身去。
殷律潇用浸过热水的毛巾轻轻擦去夏珺言身后满背的泡沫,目光落在那块显露出来的狰狞的伤疤上,不由地眉心一皱。
夏珺言察觉到他动作的停顿,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啦,都是好久以前的旧伤了。”
“……我知道。”殷律潇把手掌覆上去,轻轻抚摸着夏珺言身上那片从左肩后蔓延至后背中央的凹凸不平的烫伤伤痕,低声道,“看着让人难受。”
夏珺言笑了一下:“抱歉啦,很丑是不是。”
夏珺言自己也不喜欢这块疤,在他看来它就像是一座埋葬着童年所有不堪记忆的坟墓,也像是一颗藏着他一切苦痛与扭曲的毒瘤,所以即便是和恋人亲近的时候,也总是不愿褪去上半身的衣物,不想让人看见它。
“不是。”殷律潇微微倾身,将额头抵在夏珺言的肩后,“我不是嫌弃它丑,只是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要去想你受伤的时候会有多痛。”
“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不记得了。”夏珺言安慰他道,“所以你也不要太在意。”
殷律潇吸了一口气,用极轻的声音喃喃着:“如果是我就好了……”
“嗯?”
“没什么,我去拿浴巾。”
两人洗完澡换完衣服,神清气爽地出了浴室。路过唐映轩房间门口的时候,殷律潇抬手拍了两下门,喊道:“滚出来做早饭!”
十秒钟后,唐映轩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打开了门,嚷道:“你他妈的给我适可而止啊殷律潇!你霸占我老婆一晚上还好意思要我做饭?咋啥便宜都让你给占了!”
“你住我房子我让你做顿饭还委屈你了?”殷律潇冷笑一声。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夏珺言在一旁望着他俩,总觉得这两人可能已经把互相抬杠当成了一种生活的乐趣和习惯,不管何时何地,一张口就能吵上几句。
“行啦,你们俩都坐着吧,我去买饭。正好我顺便还要买点别的。”夏珺言出门之前,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强调道,“不准跟着我啊,小心我生气!”
对于殷律潇和唐映轩而言,夏珺言生气就是最有用的威胁。之前有一次殷律潇不小心把夏珺言惹生气了,夏珺言整整一个月都没跟他说一个字,更别提拥抱亲吻上床了,所以殷律潇一直记得这个教训,唐映轩也以此为前车之鉴,不敢轻易在夏珺言生气的边缘试探。
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其实麻烦也不少。比如因为不方便被外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殷律潇一直不敢请保姆,以至于他堂堂一个开公司的老板,休息日在家居然没饭吃,要么就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出去买,要么就是点外卖。唐映轩倒是会做一点,不过他的厨艺水平仅限于能做炒饭炒面炒米粉和煮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