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珺言没想到祝娟自己先出来了,被吓了一跳,慌忙地转过身去,然后便被眼前这个瘦弱苍白的女人一把抱住了。
明明是个如此干瘪的中年女人,浑身上下都没了活气,此时拥抱住他的力道却是那么的大,几乎让夏珺言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殷律潇看他很不舒服的样子,眉心一蹙,立刻出手用蛮力将祝娟拉开了。
祝娟不认识他也不管他是谁,只是一味地挣扎起来,拼命地把手向前伸,想要抓住夏珺言,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言言、言言……!”
夏珺言怕闹起来,干脆主动抓住祝娟的肩膀对她道:“妈、妈,你别激动,我们进去说……”
这声“妈”让祝娟稍微冷静了一点。夏珺言趁机把她推进了病房里去。
病房里的布置很简素,但是因为病人们几乎都是长期住在这里,所以倒是很有生活的气息。
夏珺言把祝娟带到床边坐下,想去给她倒杯热水,但是祝娟不让她走,一直用手拽着他的衣袖,他就只好也坐在床沿。
“言言……”祝娟拽得很用力,哽咽着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不来见妈妈啊?你不是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的吗,你不是要一直陪我的吗?”
“我……”夏珺言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祝娟是病人,她未必听得懂也未必能理解,于是他干脆避开了她的问题,只说,“现在我不是来了吗,我也想你了。”
“真的吗?”
“真的。”
祝娟的双眼一下就湿了,把额头抵在夏珺言的肩膀上,趴在他怀里一直哭。
殷律潇沉默地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紧紧地盯着祝娟,以防她对夏珺言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他对祝娟自然没什么好感,只是因为夏珺言想来看她,他才配合的。
夏珺言轻轻地拍着祝娟的后背安抚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从前如此令他畏惧的母亲,在精神病院里一个人住了八年之后,最终只是成了一个孤苦的中年人。
宁深想要让他走出祝娟的阴影,对他说了无数次“不要来看她”,甚至不惜欺骗他,可八年多过去,他似乎仍未能完全地走出来,他还是担心祝娟,有时候一个人待着,会没由来地想起她。
夏珺言想,这或许是因为他在这世上唯有夏承和祝娟两个亲人,而夏承已成了别人的父亲,只有祝娟还是他的母亲,所以才没有那么容易就放下吧。
祝娟得偿所愿,哭累了之后便窝在夏珺言怀里睡着了。夏珺言把她抱到床上去把人放平,仔细地为她掖好了被子,然后拉住殷律潇的手出去,轻声说:“她还记得我呢。”
殷律潇怕他心情太沉重,便逗他说:“你这么可爱,谁会忘了你。”
夏珺言笑了一下,扒着栏杆喃喃道:“你说我以后还要不要来看她啊……”
殷律潇其实也不是很希望他来,但还是说:“你想来就来,记得喊我陪着你就是。”
夏珺言垂下脑袋:“我今天自己跑来了,宁深会生气吧。”
殷律潇吃味地说:“你刚才还在因为他骗你难过,现在就开始怕他生气,你怎么就不对他发火呢!”
夏珺言看起来有点沮丧:“因为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他想让我变得更好看,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怪他。可是我太没用了……我没法变成他期望的那样。”
殷律潇听了这话,觉得夏珺言确实已经病入膏肓了。
都生病了其实。
今天没有了,晚安。明晚继续。
第60章 冬(六)
与祝娟的相见比夏珺言想象中的平静无澜许多,他以为今天怎么都是要闹上一番的,他想过祝娟可能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动手,责怪他为什么竟然八年都不来看她、恨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到这种地方来,但是祝娟就只是抱着他一直哭、喊他的名字,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也不知是时光将她的戾气磨平了,还是这个压抑的地方让她的心麻木了。
趁着祝娟睡着,夏珺言准备离开了,走之前手写了一张小纸条放在床头柜上,用一只苹果压住。
他说之后还会再来看她。
两人一道出了精神病院,殷律潇忽然开口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她抱着你哭一场你就原谅她了。”
“……不会啦。”夏珺言失笑,“我虽然说会再来看她,但是不会想再跟她一起生活了。”
“还是分开比较好。”夏珺言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了一句,还点了一下头。
“这就对了。”殷律潇说,“不要什么人都原谅,对你自己好点。”
“怎么连你也开始说教我了。”夏珺言哼了一声,小跑着钻进车里。
他们返回主城区,找了家餐厅吃晚饭。
现在才四点多,离饭点还早,殷律潇不饿,只随便吃了几口,倒是夏珺言,永远有胃口,埋头干饭干得很专注。
殷律潇托着脸看他吃,眼神难得的柔和起来。
“年末了,我公司那边有点忙。”殷律潇道,“最后两周没法去接你下夜班了,我让唐映轩去。”
殷律潇使唤唐映轩已经使唤得非常自然。
“啊、那你又要在公司里跨年吗?”夏珺言怜悯地看着他,“太可怜了!”
“你说我可怜,又不来公司陪我。”殷律潇抱怨道,“你不是早说了要跟朋友一起去看一个什么乐队的演唱会吗?”
夏珺言说:“一年也就那么几场live,当然得去听了。”
殷律潇对于夏珺言把听演唱会看得比陪他重要这一点很不爽:“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应该去开娱乐公司,把你喜欢的乐队歌手什么的都买下来。”
夏珺言早已经听习惯了他的财大气粗发言,最开始还觉得有钱人就是有钱人说话如此有魄力,现在只觉得殷律潇人傻钱多。
“你现在这么想已经晚了!”夏珺言道,“接受现实吧。”
夏珺言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平常也时不时地会跟同门的师兄师姐一起吃饭或者出去玩,殷律潇并不太管,他要是真的每件事情都要吃醋,现在早已经把自己气死了。殷律潇一向只会在意夏珺言有没有撇下他跟另外两个人在一起。
今年跨年也差不多跟往年一样,大家各有各的事做。殷律潇要留在公司加班,唐映轩也要和公司的老朋友们一起开年会,至于宁深,则要和弟弟一起回家陪伴母亲。
夏珺言跨年那天也要工作,不过除了工作之外也没有别的事了,所以才有空和滕煦一起去听演唱会。
这段时间里,他和滕煦之间聊天的频率渐渐高了起来,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滕煦来主动找他聊,有的时候是分享他可能会喜欢的歌,有的时候是讲关于妹妹的一些趣事。
夏珺言感觉到滕煦和滕韵然的关系好起来了,内心非常欣慰。之前他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有点多管闲事,自己从小生活在不睦的家庭里,就总希望别人过得和睦。不过至少从现在看来,结果还是好的。
到家之后,夏珺言给宁深发消息,问这周六能不能他家里见一面。
宁深回:是有什么事情吗?
自从他们成为恋人以来,夏珺言去宁深家的次数就减少了,基本都是宁深主动过来找他。
夏珺言:有点事想跟你说。
宁深:好。
于是周六下午,夏珺言就一个人跑到了宁深家里去。
他们虽然认识了快二十年,几乎日日相见,但开始谈恋爱的时间还很短,正处在热恋期,两人独处的时候总是很难把控住。
夏珺言刚一进门,他们就站在玄关开始接吻。宁深伸手扯掉他脖子上的围巾,用微凉的手掌去轻轻摩挲着夏珺言温热的皮肤,感受着颈侧血管的跳动。
夏珺言下意识地向宁深贴近,抬起手来圈住他的腰,指尖紧紧地抓在宁深的羊毛衫上。
宁深的吻和他表现出来的温柔假象是不同的,显得有些强硬和鲁莽,相较起唐映轩和殷律潇,他显得有些缺乏技巧,但吻得很深、也很真挚。
夏珺言配合地为他齿关,任宁深将舌尖探入,与他紧紧纠缠。
他们离得极近,呼吸交织着,胸口紧贴着,共享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宁深……”夏珺言稍稍抬起脸来,与面前的男人鼻尖相抵,两只手紧攥着宁深胸前的衣料,透白的面颊上泛着浅浅的潮红,眼角微湿。
宁深知道,这是“想要”的信号。
“……去床上,别冻着了。”宁深侧过脸,轻轻吻他发烫的耳朵,“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夏珺言露出一个略带羞赧的笑容,小声说:“那我想要你‘喂饱’我。”
他是个贪吃鬼,很难喂饱。
宁深*间一紧,直接将夏珺言打横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开始交往的这些天里,他才明白怀中的这具身体尝起来有多么美妙。他和夏珺言之间太过熟悉了,也知悉夏珺言的一切,所以尽管喜欢着夏珺言,但却很少会产生那种放肆的幻想。他对夏珺言的欲望,几乎仅限于亲吻。
宁浅还因此嘲笑过他阳痿。
但宁深自然不是真的阳痿,他只是习惯了克制,以至于都快忘了自己也是有欲求的、也是需要发泄的,直到那晚他真正地占有了夏珺言,尝过了这具身体的滋味。
夏珺言在床上的反应令宁深觉得着迷。他既像温顺乖巧的小狗,又像容易害羞受惊的兔子,舔*宁深手指的时候,又像一只诱人的猫咪。
他还会咬人。真的快要受不住的时候,就会一口咬在宁深的肩膀或者手臂上,从鼻腔里挤出可怜巴巴的哀求声,实在是很可爱。
晚安!
第61章 冬(七)
但夏珺言今天来,并不是单单只为了跟宁深做亲密的事情,即便再意乱情迷,他也记得得知宁深的确是在欺骗自己时内心的酸楚和疼痛。宁深对他而言很不一样,不仅是他从年少时就一直爱慕着的人,更是他全心信任依赖的亲人。
夏珺言的确可以接受宁深对他做任何事情,就像他过去总是默默地承受着母亲施以的暴力一样,虽然心里会难过,但总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
可是现在他想亲口问一问,想知道宁深到底是怎么想的,尽管无论宁深给出怎样的答案他也绝不愿意跟宁深分开,但是他很想听一听。
雨歇云散时,欲望燃尽,两人都有些疲累,就只是静静地依偎着,宁深从身后拥住夏珺言汗津津的身体,将额头抵在他柔软的后颈上,低声地说:“……很想你。”
夏珺言笑了一下,说:“好夸张哦,才一天没见诶。之前你还说宁浅恋爱脑,我看你才恋爱脑。”
宁深很轻地叹息一声,用鼻尖蹭了夏珺言一下:“……这样说其实也没有错。”
宁深很少用这样的口气跟夏珺言讲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很稳重的,夏珺言因此觉得很新奇,翻回身去吻了吻他的鼻尖,问:“你在撒娇吗?”
宁深抬起眼来反问:“不可以吗?”
夏珺言很开心:“当然可以。”然后又钻进宁深的怀里蹭他。
即便相识了这么多年,夏珺言却依然觉得他们之间变成恋爱关系之后和宁深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很新鲜,做任何亲密的事都令他雀跃,因为这样的事他们以前从来都没有做过。
又窝在被窝里腻乎了好一会儿之后,夏珺言终于觉得饿了,嚷嚷着要吃东西。
“那我去做饭,你自己去浴室做清理,可以吗?”
宁深掀开被子坐起来,裸露的后背映入夏珺言的眸中,他看到宁深背后有几道被指甲抓出来的红痕,不由地红了耳根。
“……可以啊。”夏珺言往被子里缩了缩,把下半张脸埋起来,闷声说。
虽然宁深现在是背对着夏珺言的,但是一听这语气,他便知道夏珺言在害羞。
于是就忍不住要逗弄一下:“要不还是我帮你弄吧?怕你站不稳。”
夏珺言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宁深回过身去揉了揉他的脑袋,浅浅一笑。
最后夏珺言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洗澡了,因为想洗完之后立刻吃到宁深做的饭菜。
独自待在浴室的时候他的心情还算愉悦,甚至忍不住哼起了歌。他想:为什么这样的日子没有早一点开始。
一直以来的压抑令他们都错过了太多,夏珺言决定,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他都要坦诚地去傻逼盗文面对宁深。
宁深的手艺永远是最合夏珺言心意的,吃饱喝足后,他跑到厨房去帮宁深洗碗,然后冷不丁地开口:“我去见过我妈了。”
宁深捏着钢丝球的手骤然一顿:“为什么……你去见她做什么?”
“我很想见她,所以就去了。”夏珺言没有提是护工给他打的电话,护工对他的嫌恶他全然不知,甚至还在替她着想,怕宁深知道后责怪她。
宁深似乎有点生气了:“我不是跟你讲过,不要再去见她吗?去见她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夏珺言还是很怕宁深生气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了:“我知道……我也一直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但是我觉得,其实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也不用非要考虑对自己有没有好处。”
宁深皱起眉:“不要感情用事。”
“……你不是也在感情用事吗?”夏珺言抬起头来望向他,“不然你为什么骗我说她过得很好。”
听到“骗”这个字的时候,宁深很明显地产生了动摇。夏珺言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伤感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