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着耳朵把手收了回去,说:“不放了,我坐着睡吧。”
“嗯?”殷律潇还有点不明所以,“怎么了。”
夏珺言小声道:“……有阴影。”
大概是前年还是大前年时的事,殷律潇因为唐映轩的事吃醋吃大发了,很不讲道理地直接把夏珺言按在了这辆宾利的后座上狠狠折腾了一通。
当时也是冬天,正值晚高峰的时候,他们被堵在路上,周围全是车。殷律潇直接从驾驶座下来进了后座,将人按倒扒裤子,把夏珺言吓得要死。
开着暖气的车厢里很闷,密不透风。夏珺言被殷律潇压在身上动弹不得,呼吸又急又重,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但夏珺言没有反抗,他从来都是不反抗的,他只会接受,无论是多么暴虐多么残忍的爱。
他只是很紧张地望着蒙上厚厚白雾的车窗,生怕被人发现他是个不知羞耻的男人。
所以后来夏珺言坐殷律潇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坐在副驾的位置,即便很困。
“抱歉。”殷律潇显然也想起了那时的事,透过后视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夏珺言脸上的表情,“那个时候确实昏了头了,哪怕你咬我一口也好。”
其实这件往事给殷律潇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夏珺言当时难以形容的神情刻在了殷律潇的心底,让他觉得胸口酸胀得难受。大概也是从那时起殷律潇开始觉得,他不能再对夏珺言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了。
夏珺言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你知道什么是恨吗?”殷律潇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会恨我吗?”
“我恨你干嘛啊,我喜欢你啊……”夏珺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也没太听明白殷律潇的意思,咕咕哝哝地说,“啊对了……我不回家,我要去看我妈。”
殷律潇皱起眉:“你去看她干什么。”
夏珺言没有回答,他已经靠在后座上睡了过去。
殷律潇轻轻吐了口气,还是按照夏珺言说的,朝跨江大桥的方向开去。
大概是因为心里装着事,夏珺言没能睡太久,疲劳稍微缓解过来一些之后便睁开了眼,怔怔地望着殷律潇的背影。
“……你说他为什么不让我来看我妈啊?”夏珺言说,“算下来,也有快九年了。”
殷律潇知道夏珺言口中的“他”是谁,他本就和宁深关系不好,自然不打算帮宁深开脱,甚至恨不能多说几句宁深的坏话。
“有事瞒着你吧。”殷律潇随口道,“心眼那么多的一个人,你竟然那么相信他,一点也不怀疑。”
“毕竟小学就……”夏珺言知道殷律潇不爱听这个,也怕宁深和殷律潇之间好不容易略有缓和的关系又被他自己给搅和了,于是立刻就住了嘴,急匆匆地换了一个话题,“我们现在到哪里了啊?”
殷律潇道:“刚下跨江大桥。”
“你怎么忽然想到要去看你妈了?”他问。
“护工给我打电话,说她状态不太好。”夏珺言蹙起眉心,“但是电话里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一个劲儿地催我过去看看,所以我就打算亲眼看看。”
“行,那就去看吧。”殷律潇觉得,反正有他陪在身边,夏珺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太困了先睡了……
第58章 冬(四)
夏珺言不是第一次来芙城综合精神病院,去上大学之前他曾经悄悄来这里,但并没有进去,只隔着外墙朝里面的楼栋望了一眼,不过什么也没看到,就被保安当做可疑人物轰走了。
精神病院的墙太高了,光是看着就令人觉得压抑。
夏珺言把两只手扒在驾驶座的椅背上,问殷律潇:“我这几年变化大吗?”
“嗯?”
“长相。”夏珺言又问了一遍,“我变化大吗?她会不会认不出我啊。”
殷律潇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说:“没怎么变吧,还是那个样子。”
在殷律潇的记忆里,夏珺言的模样的确是没怎么变的,至多只是现在自己赚钱了吃得好了所以比从前稍微圆润了一点点。
“不过你高中的时候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殷律潇说。
“对哦……”夏珺言把下巴垫在了椅背上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怔怔地叹了一口气。
殷律潇趁机问:“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夏珺言呆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骂他:“流氓!”
殷律潇:?
“我正紧张呢,你还找我要照片。”夏珺言皱了下鼻子,“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又在想什么下流的事情,别想骗我。”
殷律潇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夏珺言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狗男人。
“我真没想什么,就是单纯想看看你以前什么样子。”殷律潇用手指轻轻搔他下巴,“就宁深能看以前的你,是不是太不公平。”
夏珺言最近正在努力端水,殷律潇当然看出来了,所以也会巧妙地利用这一点。
果然,这对夏珺言很有用。
“那行吧……但是我手机里没有。”夏珺言妥协了,“等回去之后我给你找我高中的毕业照。”
“行,下车吧。”殷律潇捏捏他的脸,“待会儿我陪着你,真不敢放你一个人了。”
之前放夏珺言一个人面对吴麟姑姑的事情,殷律潇就觉得很后悔。这人长得就很乖,脾气又软,才总是招人欺负。
祝娟对夏珺言做过的事情,殷律潇知道一些,不如宁深详细,但仅是他知晓的那些事,就已经足够让他心疼了。但尽管如此,夏珺言作为真正受害的那个人,却好像从来没有对祝娟表现出过恨意。
对他,也是。
殷律潇望着夏珺言慢悠悠从车上下去的背影,目光微微一动。
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也仗着夏珺言的好脾气做过不少勉强夏珺言的事,但夏珺言从来都不说讨厌他。
殷律潇因此才察觉到夏珺言的异样,觉得这人奇怪得让人心疼,也就渐渐地收敛了。他们也是磨合了很久,才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他终是从欺负夏珺言的人,变为了保护夏珺言的人。
“你发什么呆呢?”夏珺言见殷律潇一直不下车,有点不满地回过身来,屈指叩了叩殷律潇的车窗。
“……来了。”殷律潇从车上下来,与恋人并肩而行。
夏珺言此前没有进来过这里,对于精神病院的医护而言是个不太熟悉的面孔。他跟较真的护士解释了半天对方都不信他是祝娟的儿子,夏珺言只好打电话给护工,让她下来接他们。
护工姓陈,比祝娟小几岁,才四十出头,是位很健壮的妇女,是这几年才来精神病院照看祝娟的。三年前夏珺言之所以相中她,是因为听人说,她很热心肠,也很会照顾人,而且离了婚,正需要赚钱照顾儿子,所以给她开的工资不低,希望她能好好地照顾祝娟。
那时殷律潇还说他,自己省吃俭用过得像苦行僧,给人开工资的时候倒是大方得很。
夏珺言笑着说:“大方还不是跟殷大老板学的!”
不过陈阿姨虽然是夏珺言自己顾的,但两人并未见过面,只是偶尔会有电话联系,一直以来祝娟的事都是宁深在管,和陈阿姨对接的人也是宁深。
陈阿姨接了电话后匆匆地从楼上下来,看到护士面前站着一个长相清俊的男人,和祝娟时常捏在手里的那张照片里的少年有九分相似,便知道他就是夏珺言。只是当她发现夏珺言身侧还站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夏珺言还在跟护士讲话,并未注意到陈阿姨的目光,倒是殷律潇注意到了,淡淡瞥过去一眼,带着点警示的意味。
陈阿姨见他穿的西装革履,看上去就很有身份地位的样子,顿时就有点怵,稍微缩了下脖子,赶紧把目光收了回去。
“您就是陈阿姨吧?”夏珺言这会儿才注意到站在楼梯口的女人,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谢谢您一直以来找照顾我妈,真是辛苦您了。”
“哦、哦……没有的事,不辛苦不辛苦。”陈阿姨问,“旁边这位是……?”
殷律潇抬了抬下巴:“我是夏珺言的……”
“朋友!”夏珺言特别怕殷律潇胡言乱语,赶忙打断他道,“嗯嗯,是我朋友来着。”
殷律潇又有点难过地意识到原来他在夏珺言心里已经是个毫无分寸的人。
当然,在外人面前他不会把情绪表露在明面上。
殷律潇微微点头,说:“我姓殷。”
“好、好,我先带二位上去吧。”
上楼梯的时候,夏珺言问起祝娟的情况:“您说她状态不是很好,是发生什么了吗?”
“哦,是这样的。”陈阿姨道,“其实今年以来,祝姐的状况一直都是比较稳定的。但是前两个月……大概九月份左右的时候吧,有一天她忽然抢走了一个小女孩的小熊玩偶,后来就一直抱着不肯放,精神也变得很不稳定,发作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
夏珺言愣了一下,因为宁深一直跟他说的是,祝娟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为什么宁深要瞒着他呢?
但夏珺言没有出声,只是继续听陈阿姨说着。
“差不多九月末十月初的时候,小宁过来看她,两个人起了一点争执,那个时候我不在病房里面,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之后祝姐的情况就更不好了,老是一个人抱着玩偶呆坐着,念叨着要见儿子。我看到她这样心里也很着急,就又给小宁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他只说他会过来看祝姐,还跟我说……跟我说不要随便打扰你,有什么事情全都找他就行了。”
陈阿姨皱起眉,显然对宁深的处理方法很不认同:“虽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吧……但、但祝姐都这么想见你了,小宁却还是执意不肯让你知道,我觉得挺不合适的,所以就还是自己给你打了电话。”
“原来、是这样啊……”夏珺言怔住了,点了点头,又低声喃喃了一遍,“原来是这样啊。”
在走廊灯光的映照下, 殷律潇看见夏珺言的眼角处隐隐约约地闪着泪光。
“珺言。”他胸口一痛,低低地喊了一声,悄悄用手扶住了夏珺言的腰。
待会儿还有。
第59章 冬(五)
夏珺言轻轻摇了下头,示意殷律潇自己没事。
但他当然有事,殷律潇知道。
陈阿姨还在讲话,并未注意到身后两个人的情况。
“阿姨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一心扑在事业上,这当然是好事,但是也得多惦记惦记自己的家人啊。”
她也是当母亲的人,平常教育自己的小孩教育惯了,面对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就总是忍不住要端起长辈的架子说教几句,讲一些老生常谈的道理。她不敢说教宁深,因为她发现宁深虽然看上去很温和,但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说话,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但夏珺言不一样,夏珺言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乖乖仔。
夏珺言还在琢磨宁深的事情,听了她的话也没什么反应,或者说,其实根本就没有入耳。
殷律潇望了望他的侧脸,随口敷衍陈阿姨:“这不是来了么。”
陈阿姨不太敢跟殷律潇讲话,立刻就噤声了。等领着两人来到病房门口后,撂下一句“我去倒点水热水来”就急匆匆地跑掉了。
殷律潇冷眼看着她步履匆匆地离去,嗤笑了一声。
夏珺言还有点懵,问:“怎么了?她惹到了你啊?”
“倒也没有。”殷律潇道,“我就是感觉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也不知道她心里在琢磨些什么,姑且警告了她一下。”
可是刚才殷律潇明明没怎么讲话,夏珺言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警告陈阿姨的。
殷律潇看到夏珺言迷茫的眼神,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总之你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想,有我在,谁也欺负不到你。”
殷律潇总是说这种电视剧男主角一样的话耍酷,但是夏珺言很爱听。他本来还在难过,听到殷律潇这样说,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
“别为了宁深难过。”殷律潇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你要为了我开心。”
夏珺言抬起脸来看他,轻轻点了头。
殷律潇觉得话说到这个程度也差不多了,再说下去,夏珺言就要嫌他肉麻了。
“我们再在外面待一会儿,等你把情绪整理好了我们再进去见她。”殷律潇说。
夏珺言小声地回了一句“好”。
两人站在走廊的栏杆边上,夏珺言望着远山收拾心情,殷律潇在旁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并不说话。偶尔身后有病人或者病人家属路过,会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结果在他们进去之前,祝娟先从病房里出来了。她太久不见陈阿姨的身影,所以想出来找找人,没想到一打开门看见的就是儿子的身影。
她念了夏珺言许多年,即便因为精神上的疾病忘记了很多从前的事,但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儿子,夏珺言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之中,所以即便夏珺言已经比八年前长高了不少,完全地抽条了,她也能在一瞬间就认出夏珺言的背影。
挂念了好久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祝娟有点不敢相信。她抱紧了怀里的小熊,快步地朝着夏珺言走去,忽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夏珺言的衣摆,激动地喊着儿子的小名:“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