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这么重要的订婚宴,你说走就走,显得太没诚意了。这次和周家的联姻是为了解决公司的资金问题,孰重孰轻,还需要我教你吗?”瞿夫人斜觑着自己的儿子,“你不会感情用事的,对吧。”
瞿末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瞿夫人说得没错,他应该庆幸在自己分身乏术的时候,有人为他解决沈岱这个麻烦,让这场联姻可以顺利进行,他现在需要去的地方是宴会厅,需要做的事是维护好和周家的姻亲关系,而不是头脑发热地要去找沈岱。
这根本不像自己,也不是自己会做出来的蠢事。
一定是因为刚刚清除标记,他的生理和心理都还没完全适应,他是在乎沈岱的,但他知道“孰重孰轻”。
瞿末予慢慢低下了头,唇角抽动,在隐忍着什么:“你安排人照顾他了吗。”
“当然。”
“他到底在哪个医院,把他交给我,我明天……”
“他不会想见你的,你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了。”瞿夫人的口吻变得严厉,“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毫无瓜葛了,你还想找他做什么。演好自己的角色,贯彻自己的选择,这不是你们瞿家的理念吗。”
瞿末予也拔高了音量:“这是我和他的事,你能不能别管了!”
“你敢让你爸知道吗。”
瞿末予的脸色阴沉不已。
瞿夫人转身面向洗手间的镜子,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整了整雪颈上那条价值连城的翡翠项链,像是对瞿末予、也像是对自己说:“回去吧。都是自己选的。”
沈岱坐在医院候诊区的椅子里,他在等车,等瞿夫人给他安排的车,跨越一千多公里,直接把他从京城送到兰城。
他本来是想自己走的,但瞿夫人让他不要坐公共交通工具,因为瞿末予轻易就可以查到。他其实并不认为瞿末予会来找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但在得知瞿夫人无法来看他是怕瞿末予跟踪之后,他想为了孩子的安全,确实是谨慎些好。
这几天他着实很忙碌。
做完手术的那三天,是一段噩梦般的经历,他被绑在手术台上承受了撕心裂肺地剧痛,尽管创口不大,但腺体的损伤让他的内循环失调,加上疼痛造成的应激,他无法正常入睡,身体不敢乱动,头晕恶心,吃什么都吐,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流产。这个风险医生在手术前是告知过他的,如果他遭了这样的罪,孩子依然没保住,那只能说他命里没有,还好,在医生的精心调养下,他的身体渐渐恢复了。
但灵魂上的创口永远无法愈合。他一觉醒来,再也感觉不到曾经沉淀在身体里的黑檀木信息素,感觉不到瞿末予,好像紧密缠绕、养分互给的藤蔓被蛮横地剥离,锋利的倒钩擦刮下片片血肉,在他生命中被狠狠挖走的一块东西,留下的是巨大的信仰空洞,远比后颈腺体上的疤痕更深、更痛。
在那三天时间里,比起身心的痛苦,更让他煎熬的是绵延不绝的孤独,是独自一人面对病痛,甚至没有一个熟人为他倒一杯热水的悲伤,在那样的绝望下,他对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产生了更多的期待和依赖,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信念使然,这么一番折腾,孩子还安稳地在他的身体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更坚定了对这个孩子的爱与责任,纵览自己的人生,他想不是这个孩子需要他,是他需要这个孩子。
身体恢复过来后,他开始着手处理家事和公事。
他婉拒了瞿夫人的资助,但接受了她的帮助。他手里还有几十万的现金,瞿夫人帮他转到了一个可信任的账户名下,让别人无法通过消费追踪他。
他买了新的手机,给姥姥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解释自己遇到一些麻烦,需要调职一年,之前的微信不用了,这个手机号也要保密,过段时间会回去看她,他以为姥姥会有很多疑问,但姥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遮掩和为难,体贴地没有询问太多,尽管声音哽噎,也只是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她。他放不下姥姥,但他必须自己先安顿好,才能考虑把姥姥接过去,只是,兰城的医疗条件比北京差太多,或许姥姥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沈秦现在有钱了,自然也不会怠慢姥姥,这件事只能等他在兰城稳定下来后再议。
他给同事们群发了一封邮件,解释自己因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他的朋友很少,需要维护的社会关系基本就是这些同僚和学术圈的友人。
他又给老师和程子玫打了电话,对他们说了实话,他现在没办法回去办理离职,反正瞿末予给他请了一个长期病假,那就暂时这样吧,他现在也不适合工作,不如趁这期间把论文写完。
刘息叹了半天的气,最后还是让他去甘肃,那里的矿区也属于星舟,研究所的负责人是他的同门师兄,不仅可以在生活上帮帮他,也可以支持他材料、设备和实验数据,是现在最理想的去处了。
沈岱对老师感激不已,心中也愧疚极了,老师培养他快十年,待他亲如己出,他就这么一走了之,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不知道把时间线拉长到一生的长度,此时此刻的取舍对他来说是对是错,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不能回头,必须坚韧地走下去。
刘息对他没有一句责备,反而安慰他:“你还年轻,学术生涯有几番波折很正常,只要你自己不放弃,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出成绩,以后同行同业,未必不会再相逢。”
沈岱听得眼泪直掉:“老师,我发誓我不会放弃的,我去兰城帮白师兄干点活儿,以后只要是我能做的,您随便使唤我。”
“去吧,你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有规划也有执行,老师相信你能把握好自己的人生。”
瞿夫人安排的车到了,沈岱拉着行李走出了医院。
坐上车,沈岱闭目调息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打开手机,搜索了一篇星舟集团继承人订婚的新闻稿。
照片上的两个人非常登对,一看就是顶级alpha和omega的完美组合,信息素、家世、才貌都十分匹配,这才是正常且合理的。
沈岱慢慢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瞿末予的标记消失了,他如一场大梦初醒,终于明白自己奢望瞿末予能够回应他的感情的行为有多么愚蠢,愚蠢至极。他视若瑰宝的真心,在顶级alpha眼里只是一块廉价的石头,而他妄图用石头换真金白银翡翠钻石的行为不算爱,只算贪婪,想想瞿末予是怎么对他的,就会明白他在瞿末予眼中有多么廉价和不堪。
他没有力气爱,也没有力气恨,他只想把自己走偏的人生一点点拽回正途。
第五十九章
一年后
沈岱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去超市买了些菜,其中有一条鲜活的石斑鱼和四斤多重的大珍宝蟹。他生长在北方,对海产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这里又是西北,当地人也不怎么爱吃,这些东西全是空运而来,讲究的是鲜和贵,适合请客与庆祝,而今天就是为了庆祝。
庆祝丘丘满百天和他完成了论文。
沈岱拎着两个大塑料袋费劲地开门进屋,一个beta女孩从屋里跑过来接手:“沈老师你怎么又自己买这么多菜,多沉啊。”女孩长着一张清秀朴实的圆脸,她叫小蝶,是研究所的实习生,也是白向晚的学生,沈岱不是雇员,不好频繁出入研究所,也不能接触有辐射的设备,白向晚就把小蝶丢给他打下手,帮他做一些简单的实验和收集数据,顺便带一带,带来带去发现这个姑娘勤快懂事,不仅学习工作很怒力,见他一个人还怀着孩子,总主动帮忙,沈岱就干脆让她跟自己住一起,吃喝住全包还有工资。
他现在租的房子也是白向晚的,这是公司的福利房,买了几年了,但白向晚几乎都住在研究所的宿舍,象征性地收他点租金。因为有了这两个人的帮忙,他的生活压力小了很多很多,否则光是自己带孩子就能拖垮他。
沈岱笑着说:“我去挑了些海鲜,你会不会做?”
“我看看教程就会了,有什么难的。”小蝶兴奋地看着袋子里扑腾的鱼,“哇,好大,挺贵的吧。”
“总比外面吃便宜。”
俩人分拣好食材,沈岱看了看表:“我去看看丘丘,一会儿过来帮你。”
“你去吧,白老师加班呢,六点半铁定到不了。”
沈岱洗干净手,悄声走进房间,婴儿床里躺着一个白嫩嫩、胖乎乎的男婴,睡得正酣,一小截手指怼在嘴里,被口水润得水亮的两瓣嘴唇一张一合地嘬着,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沈岱看着他的小alpha,表情柔得像要融化。
丘丘是在36周的时候出生的,虽然还差一点才足月,但根据医生对他情况的判断,随着孩子越来越大,替代信息素的效用会下降,在没有alpha父亲安抚的情况下,自然顺产对他和孩子来说都比较危险,所以选择早点剖出来。丘丘出生的时候又瘦又小,在医院监护了半个月,他也跟着焦心了半个月,还好最后健健康康地回家了。
丘丘是孩子的乳名,姥爷给他取名“岱”,是大大的泰山,那么他的儿子就叫小山丘吧。
沈岱慢慢弯下腰,用手指抚弄丘丘脑袋上的绒毛,然后低下头,鼻尖轻轻嗅了嗅。丘丘的信息素是龙柏,那种气味很独特,类药香,但不苦闷,细品之下还有几分清爽劲儿,只是刚出生的婴孩腺体还没发育,信息素的味道很淡,是基因检测确定的信息素品种,沈岱时不时就闻一闻,比起若有似无的药香,更多的是奶臭味儿。
沈岱笑了笑,轻轻在丘丘脸蛋上亲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有了孩子会是这样的感觉,好像怎样表达爱意都不够。尽管丘丘的精力旺盛得吓人,带孩子是他这辈子干过的最累的活儿,但他甘之如饴。
经过三个月的调养,他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他打算等丘丘半岁的时候,带回京城去看看姥姥,再去拜访一下老师。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特别照顾,就算白师兄愿意帮他,他也不能以一个编外人员的身份在研究所进出自由,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打听他的过去,让他还算平顺地度过了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
尽管他的过去让他闭口不想谈,也不敢回头看,但每次看着丘丘的时候,他都觉得付出的一切值得。
他回到厨房帮小蝶一起准备晚饭,俩人有说有笑地聊着丘丘成长中的趣事。
“对了沈老师,我昨天看了一篇科普文章,说丘丘这种情况,在三岁之前都需要alpha信息素做安抚,但是比起那种去细胞的信息素或者人工合成信息素,有一种信息素更适合他。”
“我知道,医生跟我提过,但是……算了吧,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沈岱知道小蝶想说什么,孩子出生之后,成长过程中依然需要父母双方的信息素,否则会容易惊恐或发育不良,不过,他们的要求不会像在母胎中那么苛刻,当父母的信息素缺失时,如果有经常出现在他们身边的、让他们感觉安全的人,这类人的信息素也可以起到作用,如今唯一常常和丘丘有接触的alpha,就只有白向晚了。但他觉得这个要求不太合适,白师兄已经帮了他太多,他一直都是尽可能不麻烦别人的性格,怎么好意思开口让人家平白无故被抽一管腺液。
“可是我感觉现在的替代信息素不太能安抚丘丘了,丘丘的精力太吓人了,有时候我觉得它不睡觉不是没玩儿够,可能是没有安全感。”小蝶叹了口气,“我老家的两个alpha弟弟我都带过,都没这么大的劲头,丘丘的信息素等级应该挺高的吧。”
“不知道,我没测过。”沈岱心想,难道替代信息素的效果真的不行了吗。医生确实是提醒过他,孩子出生之后,就不再凭借母体去感知世界,而是拥有了自己的官能系统,这个时候谁跟他亲近,他就喜欢谁的味道,显然丘丘现在不喜欢乏味的替代信息素,喜欢白向晚的。
“没测过?”小蝶很是惊讶,“为什么呀。”
一般人生了孩子都会马上检测信息素等级,C级多是有缺陷,B级是最普遍的,如果能达到A级,那可是值得昭告亲友的大喜事儿,更何况万一祖坟冒烟生了个S级呢。
沈岱微笑道:“我是反对用信息素等级把一个刚出生的人划分三六九等的,一个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达到什么样的成就,跟家庭、教育、性格、个人奋斗息息相关,不该用一个单一又主观的数据去下定论,所以我不会给他测信息素等级的,我也不在乎,他健康就行了。”
小蝶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岱:“沈老师你说的真好,怪不得你能靠自己取得这些成绩。”
“任何人只要肯努力,都会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我和你白老师的老师,刘息教授,也是一个beta,照样能成为世界级的稀土专家。”
小蝶用力点头:“刘教授是我们的偶像,我也会努力的!”
俩人做好了一顿丰盛美味的晚餐,等到快七点的时候,门铃响了。
沈岱起身去开门,笑着说:“你回自己家还按什么门铃。难得今天只迟到三十分钟啊。”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俊挺的男alpha,他的相貌十分优越,高鼻阔额冷白皮,气质干练又内敛,但毫无修饰痕迹的发型,溅了不明污渍的实验服和起皱的衬衫,这简直是一个醉心科研、不修边幅的标准理工男形象脱了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