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遇见那个对的人却为了组成家庭强行找人凑「CP」,那家就不再是家,是人间炼狱。这样的家庭孕育的也不是一双儿女,是罪孽深重。
至于汤爷爷,陆以澜觉得人这辈子也没有哪里不好,虽然爱人不在了,但这个世界有他爱的艺术,花、鸟、山川,哪样不比跟一个每天因油盐酱醋茶吵得不可开交的人过日子有魅力。
做完理疗,陆以澜被司机接到追悼会现场,开完追悼会,傍晚就下葬。
“这么快啊。”
陆以澜印象中的后事都要处理个几天,一问他母亲才得知老人早就做足了准备,留了书信两封。一封是做了公证的财产分配,将毕生大部分财产捐给母校,用作助学基金。另一封交代自己的后事办理,其中细节都已经打点好了。
他订了葬礼要用的花,给自己选了骨灰盒、墓地,骨灰一半撒向大地,一半跟他的爱人合葬,棺材里要放结婚时穿的西装、婚戒,求婚用的钻戒放在右边床头柜的第二层,那里面还有个绒盒,里面是一只翡翠玉镯,是他母亲留给他未来老婆的,他没能用得上,如果陆以澜不嫌弃,可以给他未来媳妇儿。
“喏,给你的。”
陆以澜接过红色绒盒,他在琢磨,老人是不是也在变相催婚,他是不是也悔了呢。
他揣着盒子跟母亲迎接宾客,来的多数都跟陆以澜的父母一样,是汤老先生的同事、同学、学生,每个人都体面地来,体面地走,情到深处,脸冲着无人的角落飞速地摸下眼睛,再迈着步子离开。
整个葬礼就像汤爷爷这一生的基调,虽稍显冷清,但优雅体面。
洛奶奶也来了,这个圈子本就不大,多数人都是认识的,年纪越往上走,还活着那几个就越是熟悉。
“哎,老汤怎么就……”
洛奶奶戴着一双通红的眼眶来,抱着陆母立刻就又哭了一场,惹得陆氏夫妻也掉了几滴泪。
“笑着走的,走得轻松,也没受什么苦。”
陆母红着眼眶轻抚洛奶奶的后背,抚着抚着变成了两人抱头痛哭,陆父也在一旁红着眼眶劝,劝着劝着看起来也要压不住情绪,在三人哭成一团之前,陆以澜赶紧溜了。
他走到一旁的小花园,也没想着掸掸灰,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怎么不上前安慰一下?”
突然响起的声音给陆以澜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绒盒掉在了地上,他一边弯腰捡,一边说道:“我要是一把年纪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才不想要别人安慰,我就想一个人安静的稀里哗啦。”
说完,他看向旁边的人。
谢长安穿了一件纯黑色的西装,外套是黑色大衣,整个就显得非常庄严、礼貌,非常附和葬礼的设定。
而陆以澜直起腰看自己,他下床时随手套的白色运动套装,袖子上还有一大团橙色,就显得非常不讲究、不礼貌。
“哎,我是不是该换身衣服?”
谢长安说:“不用,你看。”
“看什么?”陆以澜仰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两团花而已。
“给自己葬礼用香槟玫瑰的人,不会在意你穿什么。”
“香槟玫瑰?”陆以澜觉得那花儿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没想起来更具体的记忆。
他视线收回,无聊的手打开了手上的绒盒,掀开里面的锦布一看——
“卧槽,断了!”
陆以澜吓得手抖在哆嗦,这镯子看成色不比他妈那只三百万的差,他这一哆嗦cei了多少钱?而且还是老人家送给他的!虽说送给他的就可以由他处理,但在人家的葬礼上把人家的传家宝砸了,这岂不是缺大德了!
陆以澜都想到睡着后老人家在他脑门上招魂的画面……
“不是你砸碎的。”谢长安拿起一枚玉镯碎片,递到陆以澜面前,上面有很修补过的痕迹,“甚至连修补的痕迹都是旧的。”
陆以澜一颗心放了下去,还好还好,但他转念一想,又疑惑道:“那他送我一只碎了的镯子干吗?”
“或许,”谢长安将双手揣进口袋里,站得笔直,“或许是想说,父母给的即便是价值连城,但也有可能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努力过,挣扎过,然后选择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一种寄望吧。”
“是吗,那太好了。”
陆以澜轻轻一笑,谢长安问他笑什么,他却不肯答。
他现在还觉得老人也在催婚,是不是老人自己也后悔了,现在想来是他狭隘了。
哪怕在外人眼里他这一生过得孤苦伶仃,他自己却觉得这一生幸福美满。
这地方不止有一场葬礼,隔壁也有。
隔壁离开的人应该是儿孙满堂,光是小孩子的哭声都有好几种,大人的呜咽声,争论声,难过是真的,医药费给多了财产分少了也是真的。跟这边这位走得冷冷清清的相比,那位是走得轰轰烈烈。
陆以澜捏着那个绒盒,幽幽一叹,他更愿意要这样的体面。
“你姥姥最近心情应该不太好,你多陪陪她。”洛奶奶跟汤爷爷年纪差不多,同龄人走了最是难过,患得患失,因为总想着下一个是不是会变成自己。
“洛奶奶一天小旗袍小高跟,日子过得美满滋润,怕是能长命百岁,不能因为这事伤了元气。”
陆以澜念了一大堆,身边的人却毫无反应,他扭头想给这不孝子孙来一拳,却见到谢长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某个方向。
他一顺势望过去,一位脚踩细高跟、身穿黑西装的女士正跟人攀谈,言语间流出的「陈院士」「王院长」各种职称,听着就让人不太舒服。
那位女士扭过身来,似曾相识的五官让陆以澜顿悟,这大概就是传闻中的「洛女士」。
于是陆以澜改成拽了拽谢长安的衣袖,“你姥姥有我爸妈陪着,带我去兜兜风?”
第23章
◇
“你离他远点,他有病。”
陆以澜上了谢长安开来的车, 这车估计是洛奶奶的,挡风玻璃前放着观音像,行车记录仪上挂着平安扣吊坠, 就连手刹上面都挂着佛珠,陆以澜拎起来收进盒子里。
“看来洛奶奶还不清楚关键时刻踩刹车比念阿弥陀佛更有用, 这普及教育做得一般, 家属要背一口大锅。”
他故意没话找话,谢长安却不作应答,车从停车位开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鸣, 烧胎起步。
陆以澜挠了挠后脑勺,感觉兜风不是个健康长寿的提议。
下回改溜达。
好在驶入弯道后,谢长安迅速地冷静了下来,速度降到符合这辆奶奶车的程度,落下一半车窗, 让凉风灌了进来。
陆以澜手搭在车窗边, 敲着, 使劲琢磨话题, 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没憋出来。
倒是谢长安先把车停在了路边。
“饿么?”
此时11:30, 算是午餐时间, 尽管陆以澜不太饿, 还是用力地点了下头。
“饿了。”
于是谢长安找车位停车,心情影响了技术, 来来回回错了好几次, 才把车板正的停在线内。
两人先后下车, 陆以澜盯着隔壁下来的人, 职业素质超高,他是戴着口罩帽子下来的。
这地方有点偏,路边只有小馆子,陆以澜选了家看着卫生条件尚可的中餐馆,里面就一个人,一盯着手机看的中年大叔。
“吃点什么,两位。”
陆以澜盯着墙上的菜单随便点了几道菜,师傅来了句「稍等」,拿着手机又进厨房了,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们一眼。
于是谢长安拿掉了口罩,帽子,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取出来一袋湿纸巾,开始擦桌子。
“哎。”陆以澜被他的行为逗笑了,“你要是嫌弃,咱俩就开远点。”
“不用。”谢长安打量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单用一张玻璃窗隔开的「厨房重地」上,“态度这么恶劣,店也能开下去,估计味道不错。”
陆以澜嘿嘿一笑,“你倒还挺接地气。”
他手撑在谢长安擦干净那一块地儿,问道,“我很疑惑哦,你为什么要当演员?”
虽然他就看过谢长安一部电影——谢影帝目前也就这一部电影拿得出手。
但他能通过角色觉得感知到,他是爱这个职业的,才能将一个与自身毫无相同点的角色演得如此活灵活现。
所以他问的话不是为什么要当演员,而是为什么爱演员这个职业。
谢长安是听懂了的。
“小时候爱看书,”说完,他又摇了摇头,“是只能看书,于是想象自己是书里的角色,或潇洒,或悲怆地走了一生,后来大了一点,知道有一个职业叫演员。虽说人来演绎故事角色「崩坏」的可能性最大,但电影电视剧传播最广,这才能让更多的人读到故事。”
“挺好的梦想。”但应该也吃了不少苦,陆以澜把后半句咽下去,不想提起那谁谁。
他问谢长安青铜葵花是不是他第一次演戏,对方回算是,便又追着问第一次演戏什么感觉,那方言是怎么学的,那一脸黑泥又是什么特效装,扯天扯地,就是往最远的地方聊,因为逃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离那位洛女士远一点。
但这几年随处可见的「原生家庭」四个字,好像就是在告诉世人,有些事和人是逃不掉的。
谢长安的电话先响,他没接,紧接着是陆以澜的手机响了。
他妈。
“喂?怎么了?”
陆以澜刚听了个开头,就看向了对面的谢长安,对面的人已经站了起来,老板端了两个盘子出来上菜。
“结账。”
老板迷茫地报了个数字,很快就听到了语音播报到账的声音,谢长安转身往停车位走,陆以澜接着电话跟上来。
“好,我们马上回来。”
两人先后上车,陆以澜已经挂了电话,捏着手机琢磨,“要不你别下车?”
谢长安没吭声,他习以为常,不听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对自己家里的人他太了解了,外婆来这里,是为了祭奠好友,而洛女士回来,只是单纯地把它当成了一场商务局,两人若是接头必然会吵架。而谢长安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高估了洛女士的道德感,他以为起码对方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场面,起码能看得懂外婆是真的难过。
他们赶到的时候,这边戏已经唱完了。
来祭奠的宾客都在前厅,他们在后面的停车场,洛女士甩着打理精致弧度优雅的大波浪,一脚跨进红色跑车,全然不顾后面哭得肝肠寸断、形象全无的老人。
陆以澜以往见洛奶奶,每次都觉得这是个精致爱生活的老太太,今天见老友最后一面也是细心梳妆过的,只是此时盘着头发的玉簪在地上碎成几段,一头白发散了,整个人瞧着老了十岁。
他身边的人走过去拾起地上的玉簪,将一截一截断口锐利的簪子捏在掌心里。
陆妈妈替老人将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取下自己发绳扎了一半,谢长安伸手,“我来吧,阿姨。”
“哎,好。”陆妈妈收回手,这才得空擦了擦脸。
谢长安将霜白的发丝一拢,编了个三股辫,轻飘飘地垂在脑后,他蹲下来拭去老人脸上的泪水,握住老人落在膝盖上颤抖的手。
“走了,回家。”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牵着带走。
经过陆氏夫妻身前,谢长安微微鞠躬行了个礼,而后昂首阔步往前走了。
陆以澜拿了纸巾递给他妈,搂着安慰了一会儿,几个人情绪终于恢复正常。
“让老师见笑了,哎。”
“先弄完老师的葬礼,再回家吧。”
陆以澜帮着接客,送客,等名单上的宾客来得差不多了,便准备着火化。
火化的时间很快,陆以澜想象不到就这么短的时间,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进去,就只剩下了一捧灰出来,好在老人为自己挑骨灰罐精致特别,外面看着五彩斑斓,晶莹剔透。
弄完这些,准备离开的时候,陆以澜经过了那间他们去过又匆匆离开的餐馆,老板还坐在店内打游戏,不同的是旁边叠着几个一次性餐盒。
“爸,停会儿。”
陆以澜下车跑去把那几个餐盒拎了回来,拍了照片想发给谢长安,才发现人还在黑名单里面,赶紧大赦天下,拖了出来。
L:店能开下去果然是有原因的,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发完,陆以澜把手机扣下,知道对面这会儿肯定没时间回复。
弄完老先生的后事,已经是深夜了。
阿姨弄了一桌好菜好饭,但餐桌边的人都没什么食欲,陆爸爸几度拿起筷子又放下,最后陆妈妈也放下筷子,重重地叹了一声。
“二宝,爸妈现在觉得自己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支持你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陆以澜叼着筷子,没吭声。
“你以后也要选一个自己爱的人,爱你的人,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是你爱的爱你的,爸妈一定都支持。”
阿姨也在旁边真心悔过,“现在想想,一切的源头都是洛姐当年就是选了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婚后闹得鸡飞狗跳。
虽然她很快离了婚,但因为恨着娘家人,一直凭自己养育孩子,那段时间,是苦了娘俩儿,两个人都是那些年吃的苦受的难太多了,年轻时太看重名利。老了悔悟过来,下一代都定了型,已经没有机会挽回了。”
餐桌边其余几人都看着她,“阿姨,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