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山里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这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三叔从外面干活回来,商清月隔着一扇门,听到了院子里三婶给他打水洗手的声音。 一家人全都到家后,按照平时的习惯,接下来便是晚饭的时间。 今天也没什么特别,外面院子里很快安静了下来,估计是都去堂屋里吃饭了。 可是没人来给他开门。 商清月从床上站了起来,企图打开门,可是除了锁头撞击的轻响外,门是纹丝不动。 在门后站了片刻后,他又在黑暗中走回床边,在之前的位置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热闹了起来,三婶要去打水洗碗,祖母跟堂妹她们也要出来纳凉了。 商清月听着外面的动静,猜测着大家在做什么。 噪杂的声响中,有两道脚步声离他所在的房间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口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就听到钥匙插进锁头的声音,商清月眉头微动,不明白这些人又要干什么。 锁被打开后,敲门声响起,同时商明槐在外面小声的道:“三哥,给我开下门。” 另一道脚步声却没停留,估计就只是来给商明槐开下锁而已,开完之后就走了。商清月心想也是,现在大家都在屋外纳凉,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不过还是站起来去给商明槐开了门。 “三哥你怎么没点灯?”屋外有浅浅的月光,尚能看见脚下的路,小屋里月光照不进来,漆黑一片,商明槐陡然进来,要不是熟悉屋内陈设,连往哪里下脚都不知道。 “快没灯油了。”商清月如此道,还是起身拿起火折子,点燃了小桌上的那盏油灯,又问:“他们怎么同意你进来的。” 他跟商明槐关系亲近,是这个家里每个人都知道的事,这会儿让商明槐进来,就不怕他帮着自己逃跑吗? “让我来给你送饭,”商明槐递出一直端在手里的饭碗,“顺便劝你同意嫁给镇上的那个人。” 商清月惊讶得一时都忘了言语,让一个十岁的小孩,来劝他的堂哥同意出嫁,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们让你怎么劝?” 商明槐很是窘迫,发出的声音也似蚊吟:“就说我跟三哥经常往山里跑,知道有多辛苦,若是同意了的话,你以后就不用干这些活了……” 说到后来,商明槐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呐呐的道:“可是我觉得不该是这样。” 说完后他偷偷抬眼看了眼商清月,昏暗的光线下,见商清月嘴角似有笑意,便又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家虽然没落了,可从小所学的礼教尚在,三哥若是说亲,找个寻常人家做正室并非难事,为何非要说给别人做小呢。” 连小孩都明白的道理,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说穿了不过是为了银钱罢了,商清月叹了口气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商明槐神色有些惊慌,显然是知道的,不过下一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声音道:“三哥,我们去找秦大哥吧。” 商明槐话才说完,商清月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有些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个人坐在屋里的时候,他想了很多,也……想过秦洛川,最近两人越来越熟稔,他也明显的感觉到那人跟大多数人的不同,才情跟风骨别说附近几个村的,就是他在京城认识的那些世家公子,也少有人比得上,当然,大部分世家公子也不可能像他这么散漫随性。 最主要的是那人对人的态度,不管双儿女子,甚至是孩童,他都是平等对待,不会有丝毫轻视。 如果是他的话…… 商清月想,自己是愿意的。 可随即他又忍不住苦笑,那人好是好,可是对他无意,又能有什么用呢。 见他不说话,商明槐以为是他担心出不去,便道:“大伯他们不让你出去的话,我去帮你跟秦大哥说。” 商清月承认他心动了,想了想道:“那你答应我,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三哥你放心吧,”商明槐笑了笑说,“祖母让我明日一个人上山砍柴,到时候我先去找秦大哥,保证这事除了你我跟秦大哥外,再无任何人知道。” 商清月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你就告诉他,家里给我说了一户人家,以后恐怕不能再相见了,帮我跟他道声别。” 年纪尚小的商明槐还不懂婉约的说法,不明白的问道:“不用跟他说你不同意吗?” “不用,”商清月摇了摇头,“其他的都不用多说。” 翌日一大早,商明槐就拿着柴刀上了山,商清月依旧被关在房内没准出门,但因为知道商明槐会去找那人,原本平静的心里有了一丝期待。 * 自从建房子以来,秦洛川就没睡过懒觉,每日早早的起来,简单的吃过早饭后,就去房子那里守着。 可是有人比他更早。 这天他才起床还在洗漱,就见商明槐急匆匆的跑来,满头大汗,小脸通红的。 秦洛川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每次见到商明槐对方都是跟在商清月的后面,便以为商清月出了什么事,也不待商明槐喘平气,就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商明槐跑得着急,可到了秦洛川面前后,又觉得自己太急切了些,这样不太好,就站在那里平静呼吸。 把秦洛川急得快要把他拎起来摇两下的时候,商明槐才按照昨日商清月所教的道:“我们家里人帮三哥说了一门亲事,三哥说恐怕以后再难相见了,让我跟你道声别。” 秦洛川闻言有些茫然,心里还有些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空落,愣了愣才问:“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 “今天那人会来家里相看。”昨天晚上大人们的谈话商明槐都听到了,如果三哥一直不同意的话,祖母是打算把他关到出门那日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想要帮商清月传话的原因之一。 顿了下,他又说:“而且之后祖母也不让三哥山上砍柴了。” 商明槐说完后就仰头看着秦洛川,希望他能表示些什么,结果过了许久,才得来一句,“这样啊,我知道了。” 而且秦洛川说完之后就转身进屋了。 商明槐目瞪口呆,在门口站了许久,最后气愤的转身跑了。 秦洛川在犹豫,他隐约感觉商清月似乎不愿意家里跟安排的这门亲事,但又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给自己暗示。 心不在焉的煮好粥后,便喊了秦言吃早饭,他心里想着心事,自然是没什么胃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直到听到秦言把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然后就听到秦言问:“你不咸吗?” “啊?”秦洛川一愣,跟着秦言的筷子所指看向桌子,才发现自己这会儿一直在吃的都是咸菜,粥是一口都没动过。 不待他说什么,紧接着秦言又问:“你到底在顾虑些什么?”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 “刚才你们的对话我也听到了,”秦言又道,“且不说我觉得那就是他给你的提示,可就算不是,你如果不试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后悔呢?” 秦洛川闻言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就算这不是对方给他的提示,努力过的话,至少以后不会后悔。 毕竟经历过两个世界,商清月是唯一一个让他产生“我以后可能会爱上他”这种感觉的人。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得知对方要嫁给别人之后,他心里舍不得了,情绪虽不明显,却骗不了人。第十章 截胡 心中有了决断后,秦洛川没再耽搁,咕隆咕隆三两口把粥喝完后,就急急忙忙的起身。 “先等等,”秦言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人叫住问道:“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秦洛川闻言顿了一下,转身坐回凳子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刚刚小槐说那人今天会过来相看,既然如此,就说明他们的亲事还没完全定下来,我打算找赵媒婆帮忙去提亲,尽量赶在那人来相看之前。” “可以。”秦言听后点了点头,暗道自己多虑了,这么快就能想好要怎么做,估计自己不提点,秦洛川自己很快也会想通的,便又问:“提亲要用的东西需要我帮你准备吗?” “我自己去准备,”秦洛川道,“你先吃饭,等会儿帮我看下是否合适就行。” 村里提亲其实很简单,一般人家就是准备点鸡蛋,再两包糖,找媒人领着,送到对方家里去,对方父母若是同意这门亲事,便会收下东西,之后两家再商议聘礼以及婚期的事。 家里鸡蛋跟糖都有,秦洛川很快就包好了,想了想,他又从前几日贺飞星送的布里挑了两匹,打算一起带过去。 东西拿出来后,秦言觉得勉强还行,于是道:“换身衣服就赶紧去吧。” 秦洛川这才发现,急急忙忙之下,他居然连衣服都忘了换。 还好他平时衣着虽然都以简单舒适为主,但也有两套比较正式的,翻出来穿上后,又束了冠,立马平添了一股风流潇洒之气。 因为不确定会不会成功,提亲这一步男方父母是不出面的。秦洛川独自带着礼品先去的赵媒婆家。 看到他手里提的东西,赵媒婆愣了一下后,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喜笑颜开的道:“秦小子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赶紧告诉婶子,婶子保管给你说成了。” 赵媒婆就住在李家村,对住在山里的秦洛川不说有多熟悉,但基本了解还是有的。 前两年这对父子刚搬到山里的时候,村里有不少姑娘喜欢秦洛川的俊俏,但都被家里父母管得死死的,都道若非穷得买不起地,谁会住到山里去。 可是转眼这父子两人地一块块的买了起来,尤其是不到一年,秦洛川居然考上了秀才。 这就像平静的湖里被扔了块石子,那些家里有未嫁女的人纷纷动起了小心思,毕竟不说秦洛川家的地,就是秀才这个身份一年可以免去的税赋,就足够让大家心动了。 于是那段时间,她家也热闹了起来,都是些明里暗里想要让她去帮忙提亲的。 赵媒婆也跑了几回,每次都没个结果,最后秦洛川明确的跟她说了,自己暂时不想说亲,这才稍微消停一些。 没想到今日秦洛川居然亲自上门来找她说媒。附近几个村子未定亲的姑娘她不用想也清楚还有哪些,可不管是哪一个,以秦洛川的条件,不怕这门亲事说不成,因此她才敢说刚才那话。 秦洛川道:“就最近搬到你们村子的商家。” “那家的姑娘……”赵媒婆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恐怕不太好说。” “不是姑娘是双儿。”秦洛川纠正道,接着又说,“婶子若能帮这个忙,不管成与不成,谢礼洛川都照常给。” 听到说是双儿的时候,赵媒婆的神色就松动了一些,后来又听他说谢礼照常给,赵媒婆立马眉开眼笑道:“那你稍等会儿,婶子去换身衣裳,我们马上过去。” 要知道平常说媒,只有成了,才会有谢礼,若是不成,可是什么都没有的,既然秦洛川说谢礼照常,那这一趟她是跑定了。 等赵媒婆换好衣服出来后,两人往商家住的的地方走去,秦洛川便抓紧时间把今天还有另外一个人会来相看的事说了,知道那边是已经大致说好了的,赵媒婆有些想打退堂鼓,但转念又想到秦洛川许了的谢礼,便没再犹豫,反正成与不成她都有谢礼可拿,就算最后不成,也能绝了秦洛川的心思。 两人紧赶慢赶,可还是晚了一步,到商家的时候,另一边来相看的人已经到了。 赵媒婆在李家村颇有些脸面,她这次本来就是想来截胡的,于是一个不敢关门谢客,一个连拉带扯的往里面走,倒是让她带着秦洛川进了正屋。 她走在前头,看到屋里人虽然已经落座,但还未上茶,不由心道还算来得及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堆起笑容道:“老太太,我不知道你们家今日有客人在,便来叨扰了,不过这喜不愁多,你可不许赶我走。”
倒是走在他身后的秦洛川,才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贺飞星。这么大的动静,贺飞星自然眼看到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错愕。 秦洛川这才知道,原来那日贺飞星跟杨曦所说的人是商清月,一时既觉得荒唐,又隐隐有些庆幸。 不过两人都默契的都没打招呼,眼神一碰,就各自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