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沛璋靠在床上,将笔记本放在腿上,问:“下次通关时间是什么时候?” 耿白在手机里也打开备忘录,第一行写上自己死亡时间、第一次通关时间以及游戏内容,第二行写中间间隔的时间,以及第二次通关内容,打完字,他颇有研究精神的说:“如果有规律的话,每次间隔的时间大约是36个小时,也就是说明天晚上十二点左右,通关会重新开始。” 耿白道:“叔,您竟然能略过系统的控制给我一把刀,太牛逼了。” 霍沛璋淡淡道:“所谓系统,不过是一些数据。”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耿白绝对有理由相信,即便是数据,超级AI系统也是庞大复杂如宇宙般的数据,绝不是普通人会点编程就能干涉的。 霍沛璋看着电脑上那个沉浸式工程项目,墨色的睫羽垂了下来,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键盘,眼底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耿白道:“这些游戏不知道谁开发的,情感体验太真实了,而且它是怎么把我们导入游戏的,真神奇,哎您说,如果这种技术被发现,会不会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霍沛璋手指在键盘上滑动,“不会。” 耿白一愣,“为什么?” 霍沛璋转头看着窗户,窗帘未全部拉上,露出一线深沉的夜幕,外面星空浩瀚,却只能窥得一隅,他神色淡然的收回目光,平静的说:“无法顺应时代的技术,只会为这个时代制造灾难。” 耿白一开始没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说:“也对,如果一百年前就有核武器,而人类的观念还没有盛产出国际条约的话,世界早就成为废墟了。” 说完,他忽然道:“霍总,我总觉得你对我的出现并没有非常震惊。” 正常人即便发现他不小心留下的浏览记录,也不可能如此平静而迅速接受这件匪夷所思的事,除非霍总不正常,但耿白觉得就是他疯掉了,手机外面淡定如水的霍大叔都不会疯掉。 这个人给耿白的感觉就像他家乡那里的一座雪山,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中无比出众,孤独决绝的直逼云霄,身上披着皑皑白雪,山顶寒烟笼罩,只有极少数晴朗的日子才能看见山的全貌,而大多数,都孤冷的伫立在寒雾中,从不接近人间烟火和喧嚣。 耿白脑中一闪而过一人的容貌,还没看清是谁,又转瞬遗忘在脑后了,他听见霍沛璋道:“没什么值得震惊的。” 耿白心想,真是淡定,如果他在游戏里找到了你家崽崽,崽崽一句老父亲喊出来,他不信霍总不老泪纵横,还能这么淡定。 但现在还没找到,耿白只好说:“行吧,您老心理素质真好。” 又叹口气:“要是您也能进入游戏就好了。” 凭借霍总的能力,应该能很快发现系统的破绽,将他们释放出去。 霍沛璋想了想,道:“好。” 耿白:“……” 这就安排上了?他就是随便畅想一下而已啊。 “您怎么进来?”据他所知,这个系统里不是都是在现实生活中失去生命的人,难不成霍总要自杀? 虽然耿白觉得霍总绝不是能干出自杀的人,但他仍旧担心的说:“别干傻事,我虽然想让您进入游戏,但肯定不是这种方式。” 霍沛璋眉头一挑:“你以为我会用什么方式?” 耿白含糊。 霍沛璋道:“自杀?你想多了,我不会……” 话音一顿,他长长的睫毛颤了下,电脑屏幕淡淡的蓝光照在他的脸上,漆黑的眼眸里出现一点冷冽的蓝。 半晌后,霍沛璋食指曲起,用指骨敲了敲手机屏幕。 咚咚咚。 跟敲门声一样。 耿白利索的给手机解屏,就像打开自己的屋门一样。 “怎么?” 霍沛璋道:“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这种方式很愚蠢。” 耿白还想说什么,浑身忽然颤了一下,抖出来了一条短信。 短信上没有号码,不知道谁发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句问候。 ——你回到你的祖国了? 耿白没法给霍总留私人空间,只好舔着脸陪着看,“需要回什么?我帮您打字。” 他没看到霍沛璋脸上的神色,在一瞬间比寒冰还要凌冽,不过霍总很快恢复过来,一如往常的沉静。 “嗯。” “嗯?”耿白调成三声,疑惑了一下,明白过来后,给短信发去了‘霍式专用’回答——嗯。 短信很快又回了过来:感觉怎么样? 这次,是霍式沉默。 此时,大洋彼岸的一处私人岛上,一个身影正在窗前欣赏黑色的海浪,码头淡黄色的探灯偶尔照射在玻璃上,反射出一张苍白的西方人的脸庞。 那张脸兴许原本就不英俊,但现在因为过分消瘦而颧骨突出,上面好像一点血肉都没有,只挂了一张皮,像极了西方世界里邪恶的小丑。 小丑先生坐在一张面向大海的办公桌前,左手端着一杯红酒,右手搭在桌上的笔记本键盘上,黯淡的夜色倒映在酒里,再加上他的形象,宛如吸血鬼吸血现场。 没得到回应,他抿了一口酒,酒水染红了他的双唇,他咧嘴一笑,右手在键盘上弹奏一般跳跃,然后一条消息被发了出去。 ——祝你工作愉快。 耿白看着这条消息,觉得对方真心傻逼,凌晨一点发来这种问候,不是摆明嘲笑对方加班。 “加班如秃头,绝对不能忍。”耿白无比诚恳含蓄的暗示霍总怼回去。 小丑先生端着红酒,手指在键盘上滑动,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也在等霍总的回应。 霍沛璋面无表情的给手机插上耳机线,回了短信两个字,“谢谢。” 然后他在手机上按下几个键,那条没有号码的短信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屁都找不到了。 耿白看着那两个字,体会到了霍总无与伦比的修养和素质,纠结的说:“不过如果你不把耳机插进来,我就夸你了。” 霍沛璋充耳不闻,躺了下来,戴上耳机,放了首悠扬的轻音乐,闭上了眼睛。 大洋彼端,小丑先生看着自己的手机,眼底闪烁着兴奋,手里‘滴’了一声,他迅速拿起来,发现仍旧是短信,简洁的两个字如同霍总本人一样冷淡。 小丑殷红的嘴唇一下子撕裂,露出狰狞的笑容,他趴在笔记本前,像个疯子一样打出英文,“这就是你的回答?你敷衍我!我恨你的敷衍!” 猛的按下enter键发送,代表信号的小圆圈转了几圈,最后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叹号,信号失踪了。
他通过外网翻墙向他的手机发送消息,避开了碍事的通讯商,却不料被接收者本人屏蔽了讯号。 大概没想到自己的挑衅会得到这番轻描淡写的回答,小丑先生不可置信的看着笔记本,眼底反射着屏幕上代码行绿色的荧光,像极了一只饿狼。 “Sir”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杯冰水,将水递给他。 管家低头注视着他,说:“您受他影响了。” 说的是法语。 小丑先生喝下冰冷的水,水留过喉咙,渐渐平息了浑身燃烧的怒火,他双臂撑在桌边,牙齿咬住嘴唇,盯着被屏幕的信号,瘦骨嶙峋的肩膀耸起,能清楚看到他肋骨明显的胸膛正在起伏。 “他不再提那件事了。”小丑道。 管家微笑:“这是好事,没有H的阻碍,我们离成功就会更进一步。” 小丑自顾自道:“我喜欢他用他所谓的人道主义批评我。” 管家:“……” 管家抬手合上他的电脑,“霍先生会发现我们的项目吗?” 小丑又露出挑衅的微笑:“一切皆有可能。” 管家:“……” 他觉得霍先生国家的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小丑重新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殷红的红酒,脸上流露淡淡的郁色,说:“他不会理会的,就像他现在也不理我。” 夜色在轻柔的音乐里缓缓流淌。 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幽静的音乐里,一个缥缈的声音忽然在霍沛璋耳边轻轻说道:“嗳,你戴着耳机,像不像是我趴在你耳边哼歌。” “……” 霍大神猛的睁开眼,弹坐起来,一把拽掉耳机线,后背一阵发寒。 手机里的耿白一脸无辜,点开语音系统问:“怎么了?” 怎么了??? 霍沛璋觉得自己的起床气都快被他吓出来了,简直深井冰。 毛骨悚然给他耳边来这么一句,饶是霍总,也叫他吓出一身汗,要是胆子小还做了亏心事的,不待让他给活活吓死。 耿白意识到了好像是自己沙雕了,于是赶紧赔礼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我就是忽然想到的,打扰您睡了哈,您快睡吧,我保证不吭声了。” 霍沛璋靠在床头,冷冷说:“睡不着了。” 耿白:“别啊,睡得着睡得着,您闭上眼,我哄您睡,我给您唱歌。” 想起他破铜烂铁的歌声,霍沛璋只觉得头更疼了,“闭嘴。” 耿白从善如流把自己调成了静音,表示自己只是个安安静静的美机子。 霍沛璋盯着床头的手机看了半晌,确定手机精不会再沙雕,这才冷着脸重新躺下了。 闭上眼时,他仍在想:“这个奇葩……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 第16章 以罪之名(一) 第二天是周末,霍沛璋刚回国来到这个城市,没什么亲朋好友在这边,所以周末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不过是换个地方,在酒店里办公而已。 早上六点的闹钟没响,他却准时醒过来,拿过手机一看,发现闹钟已经被按掉了。 语音助手跳进屏幕里,先是故意的咳嗽了两声。 霍沛璋瞥他一眼,没搭理,打算起床洗漱。 手里立刻发出声音,“叔,没发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昨晚在霍总睡着之后,闲着没事,把手机里自带的软件都研究了一遍,发现语音助手能换声音,于是终于把自己的御姐音换掉了,改成了现在这个男低音。 虽然依旧带着电子机械的死板,但好歹他自己听着不变态了。 霍沛璋对他换声音不换大脑没兴趣,面无表情的下了床。 耿白道:“唉,要是有捏脸就好了,我想我自己了,我家老太太给我生的还挺好看的。” 霍沛璋正要进浴室,一时没憋住,问了一句:“有多好看?” 耿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他一个回应,他就能原地变话痨,“特好看,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霍沛璋:“……” 有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吗,他就不该多嘴问那句废话。
他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流水声哗啦啦响起来,掩盖了外面的声音,刚好没听见耿白自言自语的嘀咕。 “……唇角还长了个红痣,我家老太太说,唇角长红痣的都是美人,不知道是夸我还是夸她自己……” 一上午,耿白围观了霍总要钱不要命的工作态度,说了三十七句‘挣钱没屁用’的至理名言,在说第三十八句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就快变成三八了。 耿白劝不了他,觉得自己真是贱,没事儿管别人闲事,人家就是过劳死鸭梨山大死都跟他没关系。 可每当他放任不管,想象着这个人不停的工作,耿白就难受,这种感觉说不明白,大概只有失去过,才懂得弥足珍贵——你浪费的今天,是别人奢望的明天。 从中弹的那瞬间,他才明白,人不能被世界的纷扰牵连,要顺从内心,愉快的活一次,仅此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劝劝这位勤劳的秃头领导,便道:“您问我的那个人……” 外面敲击键盘的声音一顿,耿白就知道这次自己下对药了。 “多嘴问一句,是您什么人?等我进入游戏,也好方便找他。” 一定是他家可怜的崽崽! 老父亲在线寻崽崽,崽崽哟,你可回来吧。老可怜了。 霍沛璋转头看着上午的阳光照着城市的高楼大厦,陷入了沉默中。 那个年轻警官是他什么人?是救命恩人,是欣赏的人,也是陌生人。 霍沛璋:“朋友。” 如果他还活着,他愿意去接近他,当个普通朋友,有条件的话也可以是其他性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