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静悄悄的,然而有幸耳闻霍总铃声的几位,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憋住,不能笑,他们是受过训练的,除非真的忍不住。 霍沛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手机,语音系统飞快占据整个界面,下面泛着等待说话的彩色波纹,语音助手用机械女声咳了两声,殷勤的打招呼:“老叔,我回来了!” 霍同志占便宜还挑剔,面无表情道,“去掉老。” 耿白:“......” 这么在乎年纪的话,那他叫哥行不,显得更年轻。 耿白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小了一辈,还陷在霍大叔是枚金手指的兴奋中,“叔,多谢你给的道具,太好用了,对了,有时间谈谈吗?我看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在开会。” 耿白录到这个信息,狗腿的直接打开设置,把霍总手机设置静音了,“那我就先不打扰您了,有事您说话。” 说完,切回应用桌面,‘咔’的一声还给自己锁了屏,乖的一逼。 霍总:“……” 他的手机懂事的就好像自己稍微做一点对不起他的事,就是全世界最渣的渣男。 霍沛璋这么想着,从裤袋又摸出个手机,新手机和旧手机摆在一起,漆黑的锁屏状态无声痛斥着他手握两只机,脚踩两条船。第13章 手机精的日常(一) 其实耿白装乖是有原因的。 他一恢复成手机状态,通关的事就暂时全部抛之脑后,看了看时间,心道一声不太妙。 已经上午11点了,说明从通关模式开始后,手机主人至少四个小时都没有使用过手机,在如今这个‘我可以离开世界但不能离开手机’的年代,手机早已经成为人们居家旅行必备伙伴,几乎很少有人在用惯了智能手机之后,还能拒绝手机的存在。 更甚至,手机早已经成为人们除了自身之外第二个储存秘密的私人树洞,那些浏览过的记录、偷偷下载的图片、一个人时才能看的电影和小说,以及连爱人都不会分享的羞耻内容,都是手机主人最私密的东西,被手机无私收藏着。 而耿白现在就别人的树洞里,现在树洞里看似是很干净,但是谁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背地里会看小黄文的人,一定没有人会看小黄文的时候,喜欢被窥屏吧。 耿白对自己的安危和将来感到担忧,生怕自己知道太多,而被杀机灭口——被抛弃,或者被上交国家肢解研究。 所以他只有尽量表现出自己很乖很听话,绝不多事和麻烦,并且贴心懂事,是个称职尽责的手机管家,请手机主人霍总同志相信他,放心大胆的使用他。 耿白的考虑不无道理,但他显然没有将霍同志的心里素质考虑进去,他戏多的一会儿担忧如果自己被暴露在社会上引起的舆论和轩然大波有多么严重,一会儿担忧霍总会不会买了新的手机,而放弃他,如果他没有使用价值,就只剩下被解剖研究的价值了。 在这一方面,虽然名字里都有白字,但耿白真心不想当小白鼠。 直到霍沛璋开完会,回到办公室,解锁手机之后,耿白都没有从自己小白鼠的可怜命运中回过神。 霍沛璋点开语音系统,里面传出可怜巴巴的声音,“你不会不要我吧?” 霍沛璋:“……” 据他短时间的接触来看,入侵他手机的这位仁兄都不像是会卖惨的人,不然正常人发现自己变成手机之后,应该先恐慌紧张不知所措才对,而不是手机蹦迪。 耿白觉得自己是有点夸张了,连忙转移话题,“叔,开完会了啊。” 霍沛璋打开笔记本,建立一个空白文档,这才冷淡嗯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一边问道:“死因。” 耿白顿了顿,想起自己被发现的浏览记录。 他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和别人探讨自己的死因实在诡异且凄惨,而且他身份特殊,工作内容属于机密,既然新闻上都未曾报道过他身后事,说明自己的信息是被国家有意屏蔽了,所以作为本人,自然是要配合国家保守秘密。
语音系统发出两声类似抽噎的声音,说:“这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我能不回答吗?” 霍沛璋在问题后面备注有待核实,然后继续第二个问题。 “死亡时间。” 耿白:“……” 能不能说点活着的事,别死啊死的,多晦气啊。 见手机不愿提起自己,霍沛璋的目光从电脑上离开,落在手机屏幕上,解释道:“在AI领域,曾有一些科学家提出生物智能和机器智能的合并将成为未来AI发展的趋势,但更多的科学家并不认同,因为半机械的发展将会引起人类社会的动荡。对于半机械的发展,争论很多,据悉,国外有不对外公开的实验室正在进行神经与电极的碰撞试验。” 他说着,目光却盯着手机软件最后一行的那个不起眼图标上,眼底一片漆黑幽深。 耿白不从事这个行业,所以并不能完全理解霍总话里的专业术语,但他不傻,否则也不可能在国际刑警中脱颖而出被挂在光荣墙上。他略一思虑,问:“您是不是怀疑我的存在是某些实验室的实验结果?” 即便有超级AI系统的存在,但耿白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参加过什么科学实验。 霍沛璋没料到他这么聪明,一点就通,嗯了声。 耿白立刻解释道:“这个您不用考虑了,我就是意外出事的,跟什么怪人科学家恐怖实验室一点点边都不沾。” 他想了想,反问道:“但是为什么我会进到您的手机里呢?” 耿白忽然灵光一闪,有什么事在他脑海中清晰烙下痕迹,他收起散漫的态度,问起霍沛璋,“您的手机可否曾参与过什么实验项目吗?” 如果他们都不曾参与过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巧合呢,他又不是真的手机精,想变进哪里,就变进哪里。 霍沛璋看着那个软件图标,没说话,如果他是因为这个项目软件的机缘,那手机里的这个人是什么原因呢。 起因琢磨不清楚,一时陷入困境中,耿白只好放弃追问原因,转而决定和盘托出超级AI系统,希望后面的通关时仍旧能得到霍总粗长的金手指。 耿白怕被特殊词语被超级AI系统监测,他聪明的只告诉霍沛璋自己会接受某些指令,进行通关,通关时,手机进入死机状态,只有通关完成,才能回到手机界面。 耿白刚说到出现在通关游戏里的人可能是在一段特定时间里发生死亡状态的人时,就听见冷清疏漠的霍沛璋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耿白愣了愣,只好给出了大概时间。 霍沛璋道:“你有没有……” 耿白听见他声音里不易察觉的异样,“什么?” 霍沛璋自持冷静的面具出现裂纹,在他想问的问题还没问出来时,喉咙就微微发紧,他的喉结滚动,想起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失去生命,才渐渐平静,身上那丝不易察觉的裂纹悄然之间藏进了情绪深处。 即便已经冷静下来,即便不可能出现,霍沛璋却想明知故问,在不可能发生的事件里寻找微末的吉光片羽,他听见自己问道:“你有没有遇见一个人。” 耿白:“什么样的人?” 霍沛璋顿了一下,低声说,“和你是同一天,他是一名警察。” 耿白在手机里愣了愣,才明白霍同志是想问他在他说的那些通关游戏中,有没有遇见一个人,和他是同一天出事的,生前身份是警察的人,有没有可能也在那个游戏里面。 他声音里隐藏极深的波动被耿白察觉,耿白心想,那个出事的人,一定对霍总很重要,所以一旦有任何风吹草东,即便是光怪陆离的离奇事件,挂念那个人的他都抱着微茫渺小的希望,希望还能听到生离死别后的消息。
耿白还真没注意参与通关的人都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和他是同行,应该比较好打听,便道:“下一次通关开始,我帮您问问。” 霍沛璋听不出语气的嗯了一声。 耿白便想,是儿子吧,像霍总这把年纪的人有个当警察的儿子,很正常的。 欸,失去崽崽的老父亲啊。 霍沛璋的工作非常忙碌,公司内部的所有运转最后都要由他过目定稿,微信、电话,邮箱,永远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为了不引起手机里头的那位注意,霍沛璋在手机死机时将电话卡进行了复制,新手机安装原卡,而旧手机则被替换成复制卡。 毕竟他不清楚手机里头那位的身份,让他待在自己手机里容易泄露公司信息。 但当他用新手机接了一中午电话后,看见旧手机上语音系统跳出来,发来了一句语音:吃饭的时候不谈公事,大公司就是不一样,霍总,中午一定要按时吃饭,死了之后饭想吃都没得吃了。 “......” 霍沛璋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午饭时间刚到,员工已经陆陆续续前去餐厅用餐,霍沛璋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桌上就随意放了两块饼干和一杯咖啡。 语音系统还在喋喋不休,感慨道:“活着那会儿我就特喜欢吃饭,我们那儿的牛肉烩面晓得不,牛骨熬的汤,特别香,里头的牛肉片跟小孩巴掌一样大,面九块钱一碗,我要加十块钱的牛肉才能吃饱。” 霍沛璋:“......” 他看着手机屏幕,忽然想起来曾经风靡全国的那张挤满屏幕的肥猫。 语音助手发出砸吧砸吧嘴的声音,好像在回味牛肉的香味,“牛肉米线也好吃,汤面一层油,米线一定要放一勺辣椒和一勺醋,又酸又辣的才过瘾,一筷子下去,头上一层汗,对了,我喜欢吃最细的那种线,叔,您喜欢哪种?” 霍沛璋:“......” 他总觉得语音助手的口水快通过屏幕流出来了,他的手机对外防水,对内恐怕不防口水。 耿白越说越馋,明明他感觉不到饥饿感,但那种深深刻在胃里的人间烟火的香味却让他至死难忘——那是还鲜活的味道,他永远都再触碰不了。 半天没听到外面的动静,耿白勉强笑了笑,“您忙着呢?我是不是打扰您工作了。” 不知什么时候霍沛璋停下了工作,他手里拿着还未拆开的饼干,心里却忍不住的想,那个年轻的警察还活着的时候喜欢吃什么呢,偏好面食还是米,喜欢放醋吗,能吃辣吗,他吃辣椒的时候脸上会出一层晶莹的汗珠,两颊被烧的通红,大大咧咧往嘴里灌水吗。 可惜他没有答案了。 霍沛璋蜷起手指,他天生不合群,常常离群索居,孤独入夜,习惯克制隐忍,有常人未有的自制力,他难以和人亲近,便也衍生出一些于常人不能容的疏离和沉默。 但现在他的沉默克制在一个人殷红的笑容里龟裂。 来不及幻想将来会如何,就又重新画地为牢。 听他半天没说话,耿白只好干笑两声,打算潜进手机里装一会儿死,努力做到不招人嫌。 这时,语音助手的对讲按钮被点住了,霍沛璋拿着手机,穿上西装外套,走出办公室,淡淡道:“在吃饭。” 听出他没有不耐烦自己的语气,耿白是给点阳光就又灿烂起来,立刻殷勤找话题聊天:“您吃的什么午饭啊?” 霍沛璋往餐厅走去,顿了顿,下意识说:“牛肉米线。” …… 但他最后也没吃到牛肉米线,员工餐厅中只有酸菜米粉。 于是和米线沾了一点亲戚的米粉便送到了霍总桌前。 汤里飘着一层油和肉沫,酸菜散发着诱人的酸香味。 耿白想象着那个画面,感慨道:“叔,你也好这口啊,放醋了吗,一定要放醋才好吃。放辣椒了吗,辣椒必须也来一勺才行,以前我妈就常跟我说,吃米线不放醋和辣椒,小孩出门就哆嗦。” “……” 哆嗦是你妈给你穿的少。 霍沛璋信了他的邪,往碗里放了不少的醋和辣椒,筷子下去夹一口粉,酸菜和醋味直戳心口。 那口陈年老醋酸的霍总差点怀疑人生。 他口味清淡,再加上久居国外,很少吃这种五味俱全的华国菜。 但醋和辣椒已经放好,霍沛璋用余光瞥见做米粉的窗口聚了不少人,都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瞄。 他出现在餐厅里本来就容易引人注目,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这家店的将来,若他真的一口不吃放下离开,估计没多久,园区物业经理就该找米粉店老板谈谈了。 毕竟高层领导一口没动的饭菜,谁还敢继续续签合同。高层的心思谁不追着琢磨,马屁上赶着拍。 霍璋看着碗里米粉,听着手机叽叽喳喳,有心想把手机精一头泡进去,让他尝尝放醋的酸菜米粉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