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劫云遮挡月亮,山上太黑,现在劫云散去,圆月的光芒十分清晰,找起路来不再那么费劲。 百里煜对山上比较熟悉,很快将容奚带到一处山坳。 山坳里长满绿葛,手掌大的叶子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遮挡了山坳里的一切。百里煜走过去拨开绿葛,轻轻跳了下去。 容奚挑挑眉,也跟着跳下山坳。 跳下后才知道,原来绿葛下方还有半人高的空间,那些葛藤盘着树木相互拉扯,均是浮在半空的,密密麻麻的叶子一挡,谁也不知道下方居然还有那么大的空间。 等到容奚下来,百里煜将两人刚下来时分开的绿葛重新合上,让人看不出丝毫异样。 洞合上,月光全被挡在上方,一丝光线也无。 容奚现在与凡人无疑,跟瞎子似的摸索着往前走。 好久没有像凡人一样感受过纯粹的黑暗了,这种茫然无措的感觉,让容奚想到三百年前刚穿来这个世界时的情景。 刚穿过来的那天同样是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阴森得可怕。 是的,容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他只是一个现代的上班族,刚毕业没多久,朝气蓬勃,想在社会上一展拳脚,然后他忽然被查出癌症晚期,挣扎了一年终究死了。 死后便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一本叫《狂浪》的小说里,成为一个连名儿都没有的炮灰。他并没有看过这本小说,刚穿越的时候电子助手帮忙提示过主要人物,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三百年,从没遇到助手提示过的人物。 助手告知后便离开,留他一人在陌生的世界里自生自灭。那时候他穿越成一个小孩子,是被魔道中人抓来做药童的,谁曾想他资质不错,经受住了煎熬,不仅没死还获得了不错的修为,得到魔门长老的赏识,此后一步步修炼,终成大能。 从他有修为开始,他便再也不怕黑暗,因为他可以用灵力分布在眼睛上,就算在黑暗里也可以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不像现在,无边的黑暗让他心里发慌。 “到了。”百里煜出声,让容奚原本焦灼的心忽然沉静下来。 是了,现在自己身边还有人。
他摸索着顺着声音的方向走,无意中碰到一只手,那只温暖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轻轻拉向前方。 容奚像被蛇咬到似的倏然缩回手,冷冷道:“你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这具身体非常脆弱,若是一个不小心,连手都会被扯下来。 黑暗中的百里煜:“……我只是想帮你。” 这位不止脾气大,似乎还有些敏感。 “不需要。”容奚说。 “那好,你跟紧点,我们到了。”百里煜说着,身影在黑暗里摇晃了一下,往前方走进去。
那里似乎有个山洞。 容奚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进去,里面很干燥,容奚用脚试探,发现地上居然铺着干草。 “以前来山上玩,遇到下雨便躲在这个洞里睡觉,次数多了,便准备些干草柴火什么的放在里面。”百里煜的嗓音略显低沉,“村里的大牛、大头他们都知道这个地方……” 容奚想起之前他说过村子被人灭了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来的事,理解了他话里的哀痛。 他摸索着坐在干草上,难得良心大发地劝慰:“节哀顺变。” 在这个世界呆了三百多年,尤其是在弱肉强食的魔道中长大,容奚已经变得极其冷酷,早就收起了现代那一套怜悯做派。 百里煜在黑暗里笑了笑,容奚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大约应该是宽慰的。 呆坐了片刻,容奚渐渐感觉身体越来越冷。 终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且还是一具失去了气息的尸体,每时每刻都要靠灵力来活动。容奚的神魂本就脆弱,还要分出精力来维持这具肉身,负担特别大。 他下意识地抱紧胳膊,试图通过这个动作来阻止温度的流失,然而他很快发现是徒劳。 “你很冷吗?” 百里煜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容奚不知道他怎么发现自己的状况的,也懒得去追究。 黑暗里又响起稀稀疏疏的声音,应该是百里煜站起身来活动。 “你要做什么?”容奚警惕地问道。 他现在太弱了,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紧张戒备。 “我记得曾经留了柴火在这边……还有火石。” 伴随着他的话,还有稀稀疏疏的触碰干草和石头的声音,片刻后黑暗里响起一声细微的“哗”声,一朵橘色的火焰燃烧起来。 “点火?不怕杀手追过来吗?”容奚说。 “放心好了,外面的藤萝盖得特别厚,咱们在洞里的光传不出去。”百里煜轻声安抚,将那朵细小的火苗放到旁边的干草里。 呼—— 干草燃烧起来,红红火火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山洞,也驱散了山洞里湿冷的寒意。 被火炙烤着,容奚感觉身子暖了许多,双臂下意识松开了些,不再将自己抱得那么紧。 火光跳跃,容奚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百里煜,这一次总算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脸上布满了脏污的泥土,大约是刚才在悬崖挣扎时染上的,一双眼睛形状十分漂亮,瞳孔漆黑,仔细看还有些美丽的环纹。鼻梁特别高,火光从他的右下方照过来,在他的左半边脸上投下深重的鼻影。 似乎意识到容奚在盯着自己,百里煜将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抬起头冲容奚笑了笑。 那是一个下意识的礼貌的微笑,两只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像是点缀了几点火星,灿烂阳光。 随后,他有些惊讶地道:“王兄?是你吗?” 王兄? 容奚反应过来对方有可能认识现在的这具尸体,有点儿紧张。 他不清楚百里煜对这具尸身的了解程度有多深,若是熟人,恐怕一系列的行为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不妥,对方会不会怀疑? 不,应该不会。 刚才那句话是:“王兄?是你吗?” 称呼和语气都不像是对熟人说的,像是见过一两面…… 就算发现不对又怎么样,本尊虽然落魄,但也不必怕这种毫无修为的小鬼。 快速思索片刻,容奚嗯了一声。 百里煜道:“你两天前就离开村子,怎么还在山上?你师弟呢?” 师弟? 容奚又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在脑中思考片刻,道:“他走了。” “原来如此。”百里煜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唇边露出一点苦笑,“你也应该跟着走,不然也不会遇到今晚这事儿了。” 容奚不想接他的话,因为怕说太多暴露自己,转移话题道:“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追杀你的是什么人?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百里煜的笑容淡下来,橘色的火光摇曳,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 “……今天晚上,有几个修士忽然冲进村子,说要找什么圣灵,村里的人回答说没有,他们便开始大开杀戒,势必要找出圣灵。我娘拿了一个木傀儡给我,让我带着离开。半路我放下木傀儡,追杀我的人以为那是我便追过去了,我便逃到了山上……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百里煜的声音低了下去,山洞里充满了哀伤的气息。 容奚干巴巴地说:“节哀顺变。” 百里煜似乎想到了伤心处,眼眶渐渐红了,随后又赶紧用破烂的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然而不知怎的,泪水越擦越多。 他仰起头,不让容奚看见他的眼泪,边擦边埋怨,“沙子落我眼睛里了……咳……这破山洞,几天没来就乱飞砂石,害得我眼睛疼……” 少年强忍悲痛的倔强总是容易打动人心,容奚坚硬戒备的心灵难得软了一分,原本想说两句好话,但他实在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能硬邦邦道:“今天肯定累了,你先睡一觉。” 百里煜终于擦干净眼泪,展颜一笑,“原本以为死定了,结果遇到王兄……” “睡吧。”容奚打断他,“今晚你留在我身边,我会护你安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懒得听什么感激话,他又不是菩萨,救百里煜是为了救自己。 “王兄……” “叫我前辈。”容奚挑起眉,“别看我这样,我比你大很多。” 一个小小的凡人,敢和本尊称兄道弟?哼。 短暂的相处,百里煜似乎已经了解容奚的脾气,立马改口道:“前辈。” 容奚闭上眼睛。 百里煜乖巧地将另一捆干柴放进火堆里面,随后躺下来闭上双目。 容奚暗自在心里点头,这孩子若能活下来,以后必定有所作为。能从修士手中逃脱,得自己相救,遭逢大变并不慌乱,该忍则忍,审时度势,已经具备了许多人不具有的品质。 就看资质如何。 ……等等,我为什么要想这些? 他品性如何、资质如何关我什么事? 哼! 我可是堂堂东林魔尊,被背叛过两次,这次更是差点被毕烈害死,绝对不会再对任何人起怜悯之心了! 容奚收起一腔发散的心思,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他需要灵力维持神魂和尸身。 柴火渐渐燃烧殆尽,本来洞里储备的柴火就少,火苗渐渐变弱,最后一丝火光也消失。第3章 大概到了深夜吧。 容奚一边盘腿静养,一边估摸着时间。 再过一会儿,等到天亮,太阳一出来,劫雷消失,他便可以大大喘口气。 嗷呜—— 一声狼嚎,声音离得特别近,就好像在头上方。 旁边的百里煜猛然睁开眼睛,像是也被那声狼嚎叫醒了。 他坐起身,神情有些紧张,“前辈,你听到没有?” 容奚淡淡地嗯了一声,“放心吧,狼群不会发现我们。” “那不是普通的狼。”百里煜低声解释,“那是屠村的人驱使的魔狼,能那么快杀死我们村里一百多号人,靠的就是这群狼。” 魔狼?驱使魔狼? 容奚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低声问道:“那个驱使魔狼的人,是不是一个吹笛子的短发少年?” 百里煜似乎很惊讶,“对,你怎么知道?” 坏了! 容奚心里暗暗叫苦。 能驱使魔狼的吹笛少年只有一个人,他曾经最小的弟子,如今毕烈的手下——锦光。 真是时运不济,刚附身就遇到仇敌。 “我们赶紧走。”容奚站起身,“魔狼的嗅觉十分灵敏,我们铁定躲不过……” 不对,锦光要追的人是百里煜,不是他容奚,若将百里煜赶出去,自己就安全了……也不行,若是赶走百里煜,自己一个人又扛不过劫雷…… 真是进退维谷。 “我们真要走?”百里煜很紧张。 容奚看了紧张兮兮的百里煜一眼,沉吟。 走也不行。 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带着百里煜根本无法躲开狼群追捕,若是被锦光发觉,自己铁定死翘翘。 所以,不能走。 容奚沉吟片刻,“你说他们在找一个叫圣灵的东西?” 百里煜点点头。 “我猜他们杀掉了村里的人,四处寻找圣灵,结果没有找到,然后发现你逃脱了,循着你的气味追过来……”容奚快速分析,“躲不掉的,除非……” “除非什么?”百里煜问道。 “除非把我们的气味遮住。” “该怎么遮?” “用魔狼的血。” 百里煜愣住,“用魔狼的血?” 容奚点点头,“只要在不惊动群狼的情况下杀掉一头魔狼就行。” 百里煜冷静下来,“我们能杀掉魔狼吗?” 容奚想:哦,这是个好问题。 如果换做以前,不说区区魔狼,哪怕锦光站在他面前也得乖乖叫尊者,可是现在嘛…… “可以。”容奚说道,“不过需要你的配合。” “我能做什么,你尽管说。”百里煜沉声道。 容奚有点惊讶,“你不怕吗?” 他以前是堂堂东林魔尊,现在也是有修为的,所以不怕魔狼,但百里煜是个完完全全的凡人小孩,不怕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