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在场的其他人都看得到,偏偏背对着他的林老夫人一无所见,林先生担心他对母亲不利,连扬声叫保镖进来都不敢,情况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母亲,”林逸之无奈道,“他不是父亲,您被人骗了。
” 老夫人哼一声,坚定不移地将人护在身后:“我与他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会认错?你父亲年纪大了,就算是回来也只是跟我种花养老,不在掌权,你就这么看重权势,这么希望你父亲不得好死!?” 这话说得极重,连林溪辰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林先生却好似习惯了,只脸色白了白,浮出一丝苦笑:“我并无这个心思……”他的声音到底还是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有些沙哑地继续,“母亲,人死不能复生。
我们都明白您与父亲鹣鲽情深,但就算拥有父亲的记忆,他也绝没有父亲的手段——您多年不管家了,还未察觉出不妥,但这些天他借您的口下的那些命令,实在是……” 倔巴巴的老太太却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站在那儿,高贵得像个女王,言行却如同得不到心爱的洋娃娃哭闹不休的小姑娘,十分任性。
“行了,都滚出去!我还没死呢!再让我看到你往家带着些不三不四的人,就给我跟他们一块儿滚!” 林先生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起了拳头,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显然还不打算放弃,又上前一步。
却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好似并未如何用力,却让他动弹不得。
林逸之一回头,看见谢漾元平静无波的脸,心里一惊。
外人只道林家这一届掌门人心机深沉、行事谨慎,到哪里都是一群保镖前呼后拥,惜命得很。
可甚至就连他最亲近的夫人都不知道,他前些年便已经突破六级巅峰,成为了一名七级强者。
不说赛诺星,就是在整个联邦,这也绝对是排得上号的实力。
只是他深知韬光养晦的重要性,树大招风,林家已经够显眼的了,没必要让掌权者对他们忌惮更深。
而现在在自己家里,虽然他没有用力,但也绝对没有刻意收敛,这个不知身份的青年,竟然就这么轻轻巧巧的,用一只手把他拦住了? “交给我吧。
”谢漾元轻声说了一句,懒得在明白人面前掩饰,直接把人向秦濯那边推了一个踉跄,正面对上了一脸凶狠的老夫人。
“你又想做什么,”老夫人警惕地问,“刚才就是你,还想动手打人,”她提高了声音,“外面的人都聋了吗!闹成这样还不赶紧进来!” “他们不会进来的,”谢漾元柔声道,手中罗盘闪耀着莹润的绿光,神秘而美丽,“夫人,我是一个风水师,只会抓鬼,不会打人,您既然相信林老先生真是尊夫,那便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又何必怕我?” 老人家倒退了一步:“你别想骗我,你们这些人不是讲究什么天命所归,是不是他阳寿已尽,你便来抓他去地府受罪?” 谢漾元身上好像天生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连对亲生儿子都疾言厉色的老夫人竟然也平静了一些,她后面那噬魂魔目光闪烁,好像也察觉到情况不妙,在飞快地思索对策。
谢漾元又靠近一步:“那您就想错了,在阳世作恶的人,死后才会受罪,当然,失期不至的魂魄,也要受到惩罚,您将他强留在这里,他要时时刻刻深受苦楚,待将来魂归幽冥,更要受刀劈斧刺加深之罪。
” 老太太干瘪的嘴唇颤抖起来,她抓着自己认定的老伴儿的手,不敢相信:“不——你、你是在骗我,”她转向另一位老人,“你每天都很痛苦吗?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那老头怨毒地瞪了谢漾元一眼,却不敢说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修士修为远超他想象,光是与同处一间屋子就让他感到窒息了,实在想不出对方还能有些什么手段。
想到这里,他摆出一副深情的面孔,握住了老夫人的双手:“也不是无法忍受,毕竟当年我答应过,要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秦濯忍不住抬头看了谢漾元一眼,接着又眼观鼻鼻关心地垂下头,站在林先生后面充当壁花。
谢漾元手中罗盘一闪,那老头忽然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皮肤仿佛龟裂一般,有诡异的红光从那些缝隙中投射出来,配上他扭曲的面孔,效果格外惊悚。
“啊啊啊啊啊——你干了什么!?” “你做什么了!你别……”刚刚还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林老太太如同惊弓之鸟,又要对谢漾元兴师问罪,“老林,老林你怎么了……” 谢漾元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是最近降魔卫道,身上功德之力浓厚,不小心泄露出来一点的话,作恶多端的鬼怪自会痛苦不堪呢。
” “你胡说!”老太太气愤地扶着痛苦嚎叫的噬魂魔,“我丈夫生前乐善好施,从未无故害人性命——” 谢漾元正了脸色:“也许他没亲手杀过人,但那些由于他的贪婪而间接致死之人呢?那些在罪恶的产业链中无辜枉死的冤魂,他一点责任都不用负吗!” 林逸之的神色颇有些复杂,却还是什么都没说,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
噬魂魔已经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似乎在竭力与什么东西抗争,他翻滚了一会儿,身上的红光渐渐地淡了下去。
半晌,老人虚弱地睁开眼睛,那其中的神色已全然变了。
“小……小婵……” 抱着他的林老夫人好像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猛地抬头看去,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才是……真正该属于她的亡夫的、而非这些天自欺欺人地忽略了所有不妥的,熟悉的眼神。
被禁锢在噬魂魔身上的,真正属于林老先生的魂魄,终于趁着那恶魔最虚弱的时候,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谢漾元摇摇头:“抱歉,刚才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将你丈夫的魂魄唤醒。
那噬魂魔马上就要吞噬他补充力量了,他自己的意志若不能足够坚定到破体而出,就算我将那噬魂魔杀死,他的魂魄也将受到无可避免的损害。
” 老夫人茫然地看看他,再看看颤巍巍地站起来,连面孔都变成了自己老伴儿的人,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谢漾元袍袖一招,一块血色深浓近墨色的东西被硬生生从老先生身体里撕扯出来,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也变得更加虚幻,不再像活人的血肉之躯,而更接近虚无缥缈的魂魄了。
他对已经看傻了的林溪辰和他父亲点点头:“已经没事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老先生自己与你们说吧。
” 林老先生冲谢漾元感激地拱了拱手,爱怜地搂住哭成泪人儿的老伴,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都坐,我的时间不多,不过——真得感谢这位大师,不然恐怕不止我们家要分崩离析,我自己也该魂飞魄散了。
” 老人转向面容憔悴的儿子,和蔼地一笑:“逸之,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 林先生一个大男人,眼眶竟有些红了,他把小儿子拉到身边,强笑道:“我没什么的,倒是小辰一直很自责没能见到您最后一面。
今天这位大师,也是他请回家的……” 谢漾元拉着秦濯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第38章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秦濯见谢漾元取出一个小瓶子, 将刚才捕捉到的血红色怪物放进去,有些好奇地问, “之前就是它操纵着那位老先生的身体吗?” 谢漾元摇了摇手指:“确切的说, 这东西并没有身体——它叫噬魂魔,之前我们看到的, 是他在魔力充沛之时凝聚出的‘假体’, 虽然看着与生人身体无二,但其实只是魂魄的一种形式罢了。
” “想不到世上居然真的有这些神怪之物, ”自从跟谢漾元在一起之后, 秦濯感觉自己的三观每天都在经历重塑,“那……所谓天堂和地狱也是存在的吗?” 谢漾元愣了一下, 才把这两种称呼与自己熟知的概念联系起来:“虽与凡人所想有些差距,但确实,是存在的。
” 秦濯半垂着头,有些沉默,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种深切而哀痛的神情来,就好像看到飞鸟撞上悬崖,巨鲸涌上沙滩。
谢漾元挑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 ”秦濯笑了笑, “只是想到人死后有处可去,一时有些感慨。
” 他潜意识里知道, 自己本该是看淡生死的, 似乎已经见过太多, 而很难生出常人惶惑恐惧之类的情绪来,但也正是因为见过太多,距离太近,才更不能视之如常。
太近了——对任何普通人来说,死亡的威胁都不该这么如影随形才对。
秦濯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最近他明显感觉到,头脑中许多不属于“秦卓”的情绪和思想正越来越多,似乎那个被他私心压下的“本我”正挣扎着破土而出, 可他不愿想起来,不想“回去”,一点都不想。
“秦濯……”两人在风光明媚的花园中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谢漾元语调轻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牵着的手没有动,另一只手安抚地擦过他的鬓角。
“你在想什么?”谢漾元的眼睛是那种极深的黑色——一般来讲,很少有皮肤白的人拥有这种深渊般的瞳色——这种黑让他在面对外人时总显出些万事皆空般的冷淡,但此时他们距离很近,阳光在他的眼睛里洒下碎金般的光彩,这又使得他显得柔软而迷人了。
与之对视,似乎连秦濯带有深深灰蓝色的眼睛也变得温暖起来。
秦濯望着他,真希望自己能将整个人沉进那双眼睛里。
他就像被蛊惑了一样,轻轻偏过脸,在那只手上蹭了蹭:“在想你会不会离开我。
” 谢漾元心里一紧,手上动作不变,语调愈发低沉:“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想到了什么?” 这也是他一直在担心的事。
来到未来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他对现在暗能量的修炼体系有了一定了解——与修真不同,哪怕是实力达到九级的暗能量修炼者,在寿元上依旧不会有太大的提高。
诚然,如今医疗科技完善,人类基因也进化到相当优秀的地步,平均寿命已经达到了三百多岁,实力高强的机甲战士也会多少活得更长久。
但与修士成千上万年的漫长寿命相比,无异于蜉蝣。
这些日子,谢漾元从未停止过思考解决之道,但他曾多次试探过,秦濯的体质确实无法容纳灵气——事实上,在所有他接触过的人当中,有这个天赋的人少之又少,其中天赋最高的,就是那次在海盗基地里遇到的神秘男人了。
除此之外,无非是借寿之法,或者……等他们等级更高,彼此之间更加契合之后,也可以试试传说中的“偕老”。
“偕老”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婚契,对结契双方的要求极高,不仅需要心意相通、灵魂相融,其中至少一方达到渡劫期的修为,还要为彼此生一次、死一次,其心不改,至死不渝。
与其结契难度等同的,是“偕老”带来的巨大好处。
结了这种婚契的道侣,可以随时随地感知对方的情况,甚至可以分担伤害、共享机缘、平分寿命,古往今来,无数自诩深情之人对这传说中的契约心向往之,可不说找到一位渡劫期的伴侣有多难,单是那“生一次、死一次”的偈语,就让无数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谢漾元现在也还未完全参透,却似乎有了些隐隐约约的明悟——不过,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反而是让秦濯或自己赶紧修炼到渡劫期的程度了。
只是这些事他从未和秦濯说过,好端端的,秦濯为什么会担心分别? 谢漾元心里一时紧张,不自觉地在声音中灌注了灵力,秦濯眼神一恍,只感觉脑中晕晕的,不自觉便要将心里话说出去。
不过,秦小将军如今不到三十岁,抗审讯训练就接受了不下二十年,再加上谢漾元只是无意所为,并未刻意惑他心智,终究还是堪堪在将欲脱口而出的时候刹住了闸。
意识到自己刚才想说什么,秦濯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我——”他猛然垂下眼睛,触电一般地离开了谢漾元的手,强笑道,“只是些瞎想,你知道,毕竟我们开始在一起,只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婚约,而我……我却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这话三分真掺着三分假,秦濯心慌意乱,一时也编造不出来什么令人信服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