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宇爱看肉,猪肉牛肉活禽宰杀,水淋淋的虾贝,冰碴碴的带鱼,反正一到菜场就往那片区钻。柳文鹄是个雷打不动的西红柿土豆爱好者,在他的意识领域里番茄酱这种浓缩产物完全没有西红柿煮烂加一勺酱油美味。哼哈二将一到菜场遂即分道扬镳,约好了在水果店集合回家。 柳文鹄买的简单,他这两天给刘家宇喂多了,吃了感觉都消化不了,天天堆到嗓子眼,只惆怅地加点了个豆芽。不过从生肖上说,水果是属零食的,一听就不跟正餐放在同一个胃,柳文鹄兴致勃勃,干脆今天的预算就消磨在水果店得了。 他正在水果店挑泰国龙眼,余光瞟到外头一个挺眼熟的人。 刘家宇拍拍这位柳琵琶的肩膀:“找我呢?”
柳文鹄瞎应了一嗓子:“那不是我们单位小同志吗?” 刘家宇伸脖子一看,还真是:“咋办?” 洛语谦站在街口,双手插兜,竟露出了一些痞气。 柳文鹄犹豫了,现在他对认识的人都避之不及,没必要去招惹这没必要的。但他转念间又想到洛语谦当时的脸,耳边似乎都是笑声、闹声,只有他脸色难堪,好像一个局外人,又好像窥破了柳文鹄层层的伪装。 柳文鹄说:“打个招呼吧。” 这时洛语谦等的人到了。 来人很高,高到顶多比陆星迈矮几公分,瘦得近乎骷髅,人看上去并不老,却满头花发,甚至有几处已经全白了。他佝偻着身子,跟在洛语谦的旁边,恭敬得好像一条狗。 洛语谦昂着头,神情不像平日那么天真无邪,不知从哪儿透露出了一丝不屑与悲悯。 柳文鹄不由皱眉,他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他们隔着很远,可柳文鹄却听见了洛语谦的声音,低低地、飞快地说着什么事情,那种声音怪腔怪调,像是念经念咒,只偶尔飞过一两个字还像是中文。 柳文鹄像着了魔一样听着,眼睛里一片狂热,脑海里是温和的、无尽的水纹与波浪,像湖,又像河,把他的思绪光秃秃地拢在水的漩涡里。 刘家宇推了推柳文鹄,他没有反应。 刘家宇暗道不好,仔细看了一眼前面那两个人。 这时那个神秘的男人回过头来,瞥了他们这里一眼。 眼神精准地扎在了柳文鹄的身上。 霎时间柳文鹄一个哆嗦,从刚刚的空想中解脱出来,他浑身的血都冰透了,危险的气息像一条毒虫,钻进了他的血骨,引得他的胳膊不自觉地颤抖。 刘家宇用劲拉了他一把,拉得柳文鹄一个踉跄他也没管,只悄声说:“走了。” 水果店的后门通到菜场,他俩先去生鲜区避了一会儿风头。水里的土腥味儿充斥着鼻腔,终于把刚刚那股不爽冲淡了一些,柳文鹄直勾勾地盯着水箱,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家宇叹了口气:“老板,拿条鲫鱼,炖汤的。” 反小狗追踪学第一条,混淆敌人的鼻子,顺带奶一奶柳文鹄这个病秧子。 ☆、第 13 章
老板把刘家宇千挑万选的鲫鱼递了过来,那鱼活力四射,差点扑腾两人一脸水。 刘家宇提着鱼,婉拒了杀鱼呲鱼的好意。他隐隐觉得现在他俩这条命,就要靠这鱼一路上的腥味儿来掩着,大不了回家扔水池里贡着,总比半路上不明不白地挂了强。 柳文鹄还在发呆,刘家宇一嗓子给他喊回了魂:“亏好没上去说话,那哪是你同事啊,我看就俩毒贩子接头吧。” 柳琵琶想想也是,洛语谦胆子没比老鼠大到哪里去,要能吆喝那么个大个儿还真是出息了。再说旁边那个怪人,真长了一副吸毒脸,瘦骨嶙峋,一看就是入少出多的亡命之徒。 柳文鹄心有戚戚:超自然科学没把他怎么的之前,就差点被现代治安送了命! 刘家宇看他面色恢复了点,赶紧让他走快点,省得路上浪费时间。毕竟老陆说这儿并没有什么结界,他俩要真碰上事儿,那得真完犊子了。刚刚那两人真不是什么善茬,回头得跟陆星迈好好汇报一下。 柳文鹄捏着鼻子:“把那鱼拎远点,臭得要死。” 刘家宇呸了一口:“放你的屁,还矫情上了,你刘哥亲自挑的鱼,个儿大皮薄,精神得很,这水不都这味儿,什么臭不臭的,第一天逛菜场啊!” 这下换柳文鹄一脸不解:“你大爷的,这臭得都赛榴莲了,你就趁我愣神吧,买的啥玩意儿,败家东西!”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刘家宇把鱼提起来,两个人看看鱼又看看彼此。 红色塑料袋里的鲫鱼在水里不吵不闹,摆了摆尾巴,完全没了刚才那股劲头。 柳文鹄不放心,弓着腰凑近了一点,然后说:“回家说。” 刘家宇心里一阵咯噔,这太不像柳文鹄说的话。 一个没问,一个没解释,两个人脚下生风,火速赶到了家里。 家门落锁的时候,柳文鹄才颤着嗓子说:“妈的,我看到那条鱼咧着嘴冲我笑。” 他都没敢说,那笑容和他神经衰弱,梦到陆星迈那次一摸一样,甚至脑袋里都发出了咯咯咯的响声! 陆星迈披星戴月地回到家,迎接他的是客厅里正襟危坐的皮猴子二人,还有一条自由自在游在厨房水槽里的鲫鱼。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陆星迈没好气地扔了外套,躺在沙发上,审道:“说吧,干什么了都。” “出了点事儿。”柳文鹄含糊其辞,“不然你先来看看这条鱼。” 鱼?陆星迈挑眉,这两个崽子是越来越疯了,连条鱼都不放过? 然而生活当然要比想象得糟糕,陆星迈沉着气,问:“谁先发现的。” “柳文鹄。”刘家宇答道,“陆哥你先坐下喝口水。” 陆星迈多聪明的人,他扫了一眼刘家宇:“还有事儿?” 柳文鹄咬咬牙:“我好像产生幻觉了。” 柳文鹄和刘家宇添油加醋地把菜场里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由于两人求生欲强烈,关于这条见鬼的鱼笑得像陆星迈这段就被掐头去尾的带过了。至于肇事原因,他俩不约而同,简洁地用“认错人”一笔带过。 陆星迈点点头:“我本来以为柳文鹄能活到今天就挺不容易,没想到你更胜一筹,出这么大的事儿还敢去买鱼?” 陆星迈鲜少喊柳文鹄的全名,这不是骂胜过骂。两个被连名带姓喊到的人顿时缩成了一团。 刘家宇小声辩解道:“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那个鱼能救命,脑子里都是鱼……” 柳文鹄附和说:“那之前我也是,满脑子都是水……” 陆星迈闭上了眼睛:“我这儿是养猪场吗?一个脑子都是水,一个脑子能养鱼?”但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陆星迈叹了口气,说:“也不怪你们,是魔气。” 柳文鹄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陆星迈看了一眼钟,十点三刻,这时候烧火做饭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无奈地投降:“走吧,出门随便吃点。” 这个点钟南京城都黑的差不多了,三个人摸到一家还没关门的鸭血粉丝汤,随便对付了几笼包子几碗粉丝。 柳文鹄点了鸭血馄饨,此时他正舀着这里头寥寥无几的鸭血发呆。 陆星迈魔气的事儿在家没说完,柳文鹄在外头又不敢乱问,刘家宇今天挨了熊,饭吃得太过静悄悄,总让人感觉哪里不舒服。 正巧柳文鹄灵光一闪,脑子里划过洛语谦的名字。他看向刘家宇,这家伙正在呼噜粉丝,收到柳文鹄的目光只回了个“老实吃饭”的眼神。 万一洛语谦真跟什么毒贩子扯上了呢? 这念头一旦开始,柳琵琶的屁股就跟着了火一样,挨了陆星迈好几个眼刀。但他才不管,从兜里掏出手机给秦臻打电话。 伟大的秦总被他从床上拽起,一肚子火气:“干什么玩意儿的,都十点了,明早不上班啊!” 柳文鹄赶紧舍身取义,抚平了一下秦总衰弱的神经:“我不是关心关心你嘛。” 秦臻才不吃他这一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哎,动啥火气,就想问问小洛最近在单位咋样?没了我的英明领导,咱团队建设得如何了?” 秦臻没好气地说:“还能咋样!生机勃勃蒸蒸日上,一个礼拜完成你一个月的指标!” “没见啥坏人吧?” “坏人?”秦臻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刘家宇猜到是谁,就手抽了柳文鹄的电话:“秦总啊,是我,小刘。” 柳文鹄现在还是病人身份呢,哪能让他暴露了还能下地买菜这么重要的讯息。刘家宇当即大包大揽,把这目击全揽到自己身上,再三深切地表示了对小同志的关怀,以及对秦总相见恨晚的相惜之情。 陆星迈耳朵听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包圆了桌上剩下汤包。 最后秦臻说:“照你这么说,这几天这小子是没来那么勤快,他学校不是还有课么,迟到早退的,我也没太在意。行,回头我盯着点,孩子还是不错的,你让柳文鹄那个小王八蛋好好养着,别瞎操心。” 秦臻不说柳文鹄差点忘了,洛语谦还是一个在校大学生啊,而且是一个要靠奖学金念书的大学生,随便缺课能行吗? 最后一点疑虑都被打得烟消云散,柳文鹄捧着碗喝掉光了馄饨汤,轻轻拍了一下桌板:“老板,结账!” 陆星迈眼皮一耷:“小罗是谁?” 刘家家的生物钟到点打鸣,回家他第一个洗漱完,钻回自己屋没三分钟呼声都响彻客厅。 柳文鹄老母亲一般给他检查了下被子,然后把门关死:“这屋子隔音这么差?” 陆星迈一脸无奈:“我又用不到。” 倒也是。 这两人轮番洗漱过后,柳文鹄换上他那套当睡衣穿的T恤短裤,爬上了陆星迈的床,还顺手关了灯。 路灯的光从窗户折进来,刚好够这两人看清彼此的位置。 陆星迈在躺椅上半死不活地说:“你还没说呢,那个小罗是谁?” 说起来陆星迈也是有点怪,人家说仙风道骨,都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唯独这个陆星迈,刘家宇在的时候还能有点面子,等到只剩柳文鹄的时候,不是趴就是躺,要么歪在某处,跟没骨头似的。 柳文鹄陷在松软的大床里,仰望着天花板:“就一小孩儿啊。” 陆星迈八卦之心四起:“你亲爹亲妈也没见你藏着掖着,快说。” 柳文鹄翻了个身,背对着老陆,脑袋里晃过洛语谦那张脸——洋娃娃般精致的面容,明明是从疾苦中走出来的那孩子,面上却从不见愁容,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除了,在医院探病的那次。 柳文鹄又忍不住在心里惊叹,真是西子捧心,连板着脸都好看。 陆星迈看他没反应,也趴到床上,拿手指一节一节地戳着柳琵琶的脊梁:“快说。” 柳文鹄被他这无赖的举动逗笑了:“就是我们单位一个实习生。” “惹你牵肠挂肚的实习生?”陆星迈继续戳,似乎从戳柳琵琶中得到了某种乐趣。 “那倒不至于。”柳文鹄说,“今天不是碰见两个危险分子吗,有个跟他长得挺像的。我刚开始还怀疑是不是他来着。” “现在不怀疑了?” 柳文鹄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我刚不是给我同事打电话了吗,人家说小孩儿正常着呢。”他又补充道:“那孩子就算要犯事儿也没时间吧,又上班又上学的,真不容易。” 陆星迈不置可否:“怎么就不容易了?” 柳文鹄便说了起来,把王姐留在他记忆中洛语谦的身世全都拿了出来。 这孩子苦啊,妈是买来的媳妇儿,生下他之前就疯了,他爹出去打工,工伤,成了个瘫子,看见洛语谦就发火,从小没吃过一顿饱饭,倒挨过不少暴打,要不是村里怕闹出人命,可能也活不到他爹妈死了的那一天。那两人死后,村长做主,让他吃上口百家饭,只是大家都穷,一口饭也顶多就是饿不死的地步。穿别人穿剩的破衣烂衫,干别人不干的苦活累活。他出去□□工,村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他争气,第一个考上大学,总算给村里争了光。 柳文鹄说得声情并茂,把自己都给感动到了:“他这么懂事听话貌美如花,要是个姑娘,给我拐回家得了。” 然而这俗套故事的完结并不能得到陆星迈一丝回应,老东西已经完全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