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炀一张剑眉星目俊脸,酒过三巡面颊泛红,直接从龙椅上下来,走到中央,冲着乾止慨吼道:“沐修!”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忽而又开始小声议论,皇上为何会在这除夕夜,提这个被贬得不知去向的前丞相之名。乾止慨停下,闭着眼等候发落,接着就觉得被人拽着衣服往殿中央拖,没错,拖自己的正是夏炀。夏炀微怒得看着乾止慨笑道:“沐修……”他抬眉瞟了眼天花板,又沉下脸道:“五年前朕请你来吃一顿年夜饭,你跑去长白山……”他在乾止慨,或者说沐修身边转了半圈,嗔怪的模样摘掉了沐修脑袋上的内官帽,手里掂了下,扔到地上,看着沐修:“怎么?如今要扮成太监来?”
沐修不言,闭目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夏炀拉着沐修的后衣领对着在坐皇亲国戚笑道:“来,大家看看,这是谁?当年高高在的沐修,沐丞相!当年口口声声说绝不再踏入皇宫半步的人,现在扮个太监混进来……”说着夏炀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直指沐修胸口,目光警惕如鹰:“说,进宫有什么目的?”“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沐修直视夏炀,夏炀笑了笑,挑眉看着沐修:“杀?我怎么舍得杀你?”他拍拍沐修的脸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扮太监,那我就让你变成真的太监……”说着目光猛然充满杀气,握剑的手高高举起,在坐的不少女宾都捂着眼。只听“哗啦”一声,所有人都向声音来源看去,那是鹤飞居士的桌前,一炉佛跳墙圈洒在地上。夏炀收起剑道:“看来,鹤飞居士有话要说。”蓝鹤吟一脸无辜得看着大家,正在为面前这碗汤惋惜,这才含笑起身作揖道:“方才这炉子本稳稳坐于桌上,见皇上剑光,怕是被剑气所动,兴是想醒皇上,除夕之夜不可见血。”夏炀似是而非得笑得夸张道:“鹤飞居士所言甚是,来人,将沐修押送天牢,中元节后宫刑!”说完夏炀似乎有点憋闷,沉思半刻忽然想到:“还请鹤飞居士开始你的仙术表演。”大年初一,天牢冷寂,沐修梦中惊醒,泪痕早已干涸,又梦见夏骞在地上打滚,捧着腹部剧痛的样子。回了回神,对着旁边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上偶尔站立的小鸟儿道:“新春快乐。”“别快乐不快乐了!”一个侍卫冲沐修嚷道:“走了!”“走?”沐修不解。“皇上御旨,放人!”侍卫不耐烦,沐修更是不明所以,睡一觉就被放了,昨夜还盛怒要阉了自己。也管不了这么多,便背侍卫一路带出泰安门,站在泰安街上,沐修竟绝恍如隔世,仿佛昨夜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究竟自己为何会被放出,沐修全无方向,儿放出后自己何去何从,是否还能在户部任职,沐修一无所知,眼下只想先回家找点吃的。回到二娃子坊,坊里乡亲似乎都不知昨夜之事,见沐修回来一脸狼狈,纷纷关心,一会儿,扎纸人那家酒端出一盆热乎乎的饺子,沐修感激这坊里认得热情,这五年全靠这一坊的乡亲,让他活的有点人样。饺子吃饱,和乡亲唠了两句有的没的便推开自己屋子门,这一推,差点没让他把门再关上,里面赫然坐了个沐茵,还有她那忠心耿耿的丫鬟。“沐修!回来!”沐茵在屋里叫道。沐修只能进屋关门道:“草民见过沭姑娘,请沭姑娘高抬贵手,给草民一个清净。”沭茵五年前已被沐修一纸休书逐出相府,现在又变为卫国公长女沭茵身份。“昨日,我也在……”沭茵严肃得看着沐修:“你中计了。”“怎么说?”沐修不解看着沭茵。“我问你,是不是一个叫叶一阧的人带你入宫?是不是一个叫谢公公的人给你的竹签,是不是一个叫文公公的让你代替传菜官?”沭茵一口气全说了。“是……你怎么知道?”沐修问。沭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哥哥,你动动脑子好不好,你知道叶一阧是谁?叶一阧是礼部尚书叶天冶之子,妥妥的夏炀的人,谢公公和文公公也都是夏炀的心腹,你这次是是栽在夏炀手里了,他设局玩你!”“为什么?我对他一点威胁也没有,他为什么要这样。”沐修依然不解。“因为玉贵人……一月前,玉贵人被发现私藏你的画像,已经打入冷宫,可能这件事让夏炀又想起你来,所以设计了一出请君入瓮,计划把你阉了。”沭茵说道最后居然有点乐。“说来,这叶一阧的确一个月前和我熟络起来……”沐修叹了口气,往床上一躺,道:“那我现在怎么被放出来了?”“蓝鹤吟……”沭茵若有所思得回答。
“他?”“嗯……我也很奇怪,他为何要冒着触怒盛威的风险,救你,我也很在意。”第18章 第 17 章皇宫御花园以南的7瑞安宫,一处为御请外宾所建宫殿,隔离于其他宫殿,有专人把手,出入需要令牌,此处虽说在皇宫内,但实质上与皇宫还是隔着一层人墙。蓝鹤吟便被安置于此,此刻,瑞安宫寝室内,屏风后热气蒸腾,蓝鹤吟卸了伪装,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正是夏骞。半年前,夏骞决定离开长白,改头换面以云游隐士蓝鹤吟的身份,重返皇城,接近夏炀。半年里夏骞利用长白山白家的人脉,将“云游隐士蓝鹤吟”的名声打响,一个月前夏炀微服亲至夏骞住所,邀其入宫共度春节,夏骞知道,夏炀想任用自己为国师,但夏炀却不是个用人不疑的人,宿于瑞安宫,如同被监视。闭目养神,夏骞舒展着身体,屋外寒冬腊月,屋内却温暖如春,如今的夏骞不似五年前,由于无心草的残毒,夏骞极其畏寒,曾经的前程往事只剩下支离破碎的零星记忆,每当他入水沐浴时,闭上眼总感觉有一个温热的身体在拥抱自己,睁开眼,却是一片空寂,只有氤氲雾气蒙了眼,似真似幻,对此时白染总是回避不提。五年前当自己从混沌中醒来,看着面前一个个关切自己的人,他都记得,但是却觉得生命里仿佛少了点什么,把一个人丢了,后来,白染递给他一叠厚厚的笔记,那是失忆前自己留下的信,里面详尽设计了一个宏伟的计划,以及计划的缘由。夏骞将之前信里交代的人物和背景,进行梳理,整理成册,题名“仙鹤集”,在仙鹤集中关于沐修的记录是:“沐修,字子慨,原名乾止慨,乾楉养子,后被卫国公沭之晔收养,十六岁入太子府,遂得太子夏骞信,役谋士,泰安门之变中勾结夏炀,私取军令状假传军令,构陷夏骞叛国,夏骞惨死狱中。”根据信里的内容,以上是当时夏骞为沐修如是总结,写到这里,夏骞用红色朱砂笔题注“杀”。可一个月后,就收到消息说,沐修因抗旨被贬,皇上本欲将其远调,却未曾想沐修自削官籍,只求在留于皇城,在户部担任杂役,改回原名。皇上应允了他。这着实让夏骞很是不解,沐修设计构陷自己,本是为了加官晋爵飞黄腾达,奈何会有如此作为,那“杀”字被划去,取而代之的是“疑”,这个“疑”字一搁便是四年。这五年来夏骞的仙鹤集不断丰满和修订,而关于沐修的那一页却始终未再更改,因为这些年不断闪回的回忆片段,让夏骞越来越不理解自己,这个叫沐修的人似乎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自己却用冰冷的文字描述着,记忆里的沐修,时而笑得没心没肺,时而倔强固执,甚至还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肉体亲近,肢体的缠绵与碰撞,唇吻的纠缠与侵略,令人窒息的背叛与忏悔,夏骞不知道究竟哪些是真。夏骞只记得,离开长白前,母亲嘱咐道:沐修,你必须手下留情。母亲说得斩钉截铁,不是余地,那专注的眼神仿佛是警告,为此,夏骞心中的疑惑多过于怨气。“抱紧我,不要怕!”又是那个熟悉声音在夏骞耳边响起,夏骞猛然睁开眼睛,忽然惊起,这声音之前不觉得怎样,那日除夕夜后就觉得格外耳熟,是沐修!这是沐修的声音,五年来一直缠绕着夏骞的声音原来是他?穆得起身,披上内衣,向屏风外走,尚未束好腰带,就被一个白影拉至床榻,身体被压在那一身白衣之人身下,那人单手撑床于夏骞耳侧,另一只手将夏骞的手举过头,附身看着夏骞,此人长着一张少年脸,却似乎要高出夏骞半个头,身上带着几股子风流气,夏骞也不挣扎,只有些不耐烦的看着面前的人。“还是骞儿的脸好看,白天那个见谁都笑得蓝鹤吟实在别扭似我了!”此人笑着要上手摸夏骞的脸。“陌涅师叔……”夏骞侧过脸有意避开:“醉梦酒还剩一坛……““在哪儿,在哪儿?”陌涅忙抬头张望,夏骞挑着眉指向窗台前的一小壶金盖封口的酒,陌涅便松开了手,一个闪身就到了窗前,夏骞这才呼了口气,悠悠的起身,将前襟收好,束好腰带。陌涅打开酒壶,鼻子凑近闻了下,满意道:“货真价实。”旋即又将酒壶盖好。“陌涅师叔不小酌一杯?”此时夏骞已经将外衣披上,脸也变成了蓝鹤吟的样子,弯弯眼角,面里含笑如春风。“酒烈,眼下不宜,我尚有要事要问。”陌涅眼神忽然严肃道:“你出手救沐修何意?”夏骞早就料到陌涅会来质问,气定神闲的坐下,手在桌上的小暖炉上烘了几下,目光停留在暖炉的烟气上,淡淡道:“母亲之命。”“你当时布这个局的时候,可没考虑手下留情。”陌涅跟着烤了烤手,继续道:“挑玉贵人东窗事发,顺手离间夏炀与玉贵人娘家——罗尚书的关系,顺便让夏炀迁怒于沐修,顺手弄掉沐修,本是一石二鸟。可现在只打了一只鸟不说,你替沐修求情,还让夏炀对你起了疑心。”“你错了,沐修必须救。”夏骞成竹在胸得看着陌涅。“小尾巴,我不懂。”陌涅一张看着比夏骞还年轻的脸,此刻皱着眉,一脸疑惑。“救他,也在我的计划之中,只有救了他,他才能感激我,为我所用,而夏炀,他从没有放心过我,我又何需担心,我对于他,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祁家因之前的几次丑闻,在修仙世家中声名扫地,夏炀早已抛弃祁家这颗棋子,眼下白家清高不与朝廷为伍,只有我,可为他所用。”“就这样?”陌涅撇撇嘴,打了个哈欠。夏骞微笑点了个头。陌涅狐疑的看着夏骞,夏骞笑道:“陌涅师叔,劳烦随我走一趟。”“去哪儿?”“二娃子坊。”“啊?”第19章 第 18 章今天是大年初二,夏骞的马车行至泰仁街便无法继续拐进巷子里,下了车,陌涅走在夏骞前面找路,夏骞则笃定得观察周围的环境,泰仁街不算皇城最落魄的街,主要聚集的是小商贩,都是靠着小生意糊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二娃子坊不难找,坊门口立着个孩童叉腰大笑的石像,胸前挂了个木牌写着“二娃子”,这门楣上还挂着个匾额,干净的“二娃子坊”四个字清晰可见。门虚掩着,还未入坊,便听见门内几个孩童嬉笑声,孩子们叫着“小官爷!小官爷!给我画个!”“小官爷!我也要!”“小官爷!给我画个大圣的吧!”“小官爷!我要画个雷震子的!”“好好好!别急!都给我排队,一个个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被什么遮住了,有点含混不清。夏骞立于门前,本欲推门,却收回了手,从门缝里看见一个身着蓝色粗麻布衫的青年,脸上戴着个花脸面具,身边围着一群孩子,他正拿着笔,给这群孩子画面具。正在这时,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咦?你是谁!”夏骞低下头发现一个三四岁左右的男娃瞪着大眼,从门缝里看着自己。夏骞附身,刚要回答,另一个孩子过来,拉开了门,一道阳光投过树缝射在夏骞头顶,显出七彩光环,这群孩子都把头转向门口,接着异口同声得:“哇!神仙下凡!”“嗯?哪里?”陌涅从夏骞身后走出,探头探脑的,只见孩子们齐刷刷的把手指向夏骞,陌涅回身一看,还真的仙气十足,摇头低笑道:“蓝蓝,你真仙。”夏骞微笑,对着这群孩子道:“你们好……”小孩子异口同声道:“神仙好!”夏骞的笑更深,但有一个人却笑不出来,他缓缓站起来,脱下了面具,面具下沐修的脸疑惑得看着蓝鹤吟,心中暗想:他来干什么?夏骞颔首与沐修打了个招呼,便对着孩子们微笑道:“不知我可否借你们的小官爷一用?”“不成!我的面具还没画完呢!”“我的也没画完!”“小官爷还答应给我画齐天大圣孙悟空呢!”“还有我的雷震子!”小孩们抗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