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厌:“所以回来再吃。” 说留刀道一声“行”,招手唤来在庭院角落打铁的步回风,将东西交给他,顺带叮嘱一句将东西温着,便带谢厌御风而起,眨眼消失在廊下。 谢厌是被说留刀环住腰带走的,他心情急迫,未曾发现,但剑无雪瞧得清楚。 亦是在此时,他才注意到步回风和拂萝也在宅院中,庭院里还起了一个锻造台,取代鱼缸的位置,如今拂萝正在那热火朝天地敲打东西。 “哇,你出关了!让我瞧瞧,这是一举突破到玄冥境了!”步回风看着剑无雪,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剑无雪心中很不是滋味。 突破境界并非易事。自金刚境一层,一举提升至玄冥境三层,其中艰险,非言语能道尽,见得谢厌,那人竟是问也不问,只顾着与旁人说话,去见什么“记挂之人”,还说自己死了他都不会死。 再看自家宅院,亦是多了些他人之物,观步回风神情穿着,大致是,在这里住下来了。此外,他见到谢厌不借助轮椅行走丝毫不惊讶,必然是……得到了谢厌全盘信任。 剑无雪握剑的手越攥越紧,面色愈发沉冷,眉目如凝霜,半句不搭理步回风,越过他,径直往谢厌房间而去。 “你走错了,你房间在这边,那里是老大房间!”步回风在剑无雪身后大声喊道。 剑无雪视若罔闻,但走到谢厌门口,却是无法如以往那般,毫无顾忌推门而入。
这里面,是与当初他在时一般模样,还是会有旁人痕迹? 说留刀安的是什么心,在他故作挑衅中,剑无雪已然猜中。那谢厌呢?谢厌是否知晓? 谢厌聪慧绝顶,定是知晓,如此一来,还允许说留刀频繁来往此地,那是否已经与他…… 这个人,平日里看上去随意,骨子里更是肆意。 去岁夏天,为了躲避追查,神态自若地采取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式,虽说对象是他,但…… 但若是换作旁人,估计亦会做出相同举动! 谢厌不在意的。 这个人对这个世间之情看得淡极了,若是想了,根本不会在乎对方是谁,大抵,只要长得合眼缘便成。 就如那日,他因谢厌而有所反应,谢厌却叫他从仙楼里随便挑个姑娘或公子一般。 剑无雪不敢再想下去,亦失去推开这扇门的勇气。 你有什么资格管这些呢? 你与谢厌的关系,始于一场交易。他为的,不过等你于武学上有所成就后,借你的手杀死自己。 你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把武器,他根本不在乎你。 他早就不肯喊那亲自为你取出的名了,如今更是称呼你为剑无雪,或者小孩儿。他在乎的只是至阳之气,并非你这个人。 剑无雪如是对自己说着,浓烈痛楚几乎要溢出胸口。 恰在这时,步回风将谢厌丢在门廊上的轮椅搬过来,并问:“你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说着,步回风打开了门,这个瞬间,房内情形闯入视野,剑无雪即便在没胆量,亦不得不看。 ——目之所及,是熟悉的陈设,熟悉的布置,除了窗下添置一鼎香炉外,别的,与他闭关前无异。 剑无雪感觉自己一颗心重新跳动,这才提起勇气走了进去,放出神识查探——此处并无旁人气息,尤其是那张床。 “说起来,你一早就知道老大坐轮椅只是因为懒得走路的吧?”步回风丝毫没察觉到剑无雪的异常,将轮椅放去角落,好奇地问。 心情好了些的剑无雪平平一“嗯”。 “啧,果然,他待你格外不同。你知道我们是如何得知的吗?那日啊,我们一同在工房内商量东西,老大嫌弃太无聊,听着听着便睡着了——谁料他睡到一半、口渴醒来,迷迷糊糊地站起身,去找水喝!那会儿,惊得我打铁的锤子都掉了!”步回风也不管听众乐不乐意,手舞足蹈再现当日情形,“偏生他淡定极了,凉丝丝瞟了我和拂萝一眼……” 剑无雪纵使有兴趣,却不表现,等步回风将关于谢厌的最后一字讲完,一挥衣袖,送他出去。 袖摆垂落时,门啪嗒一声合上。 世界终于清静。 剑无雪在屋内转了一圈,于书架前驻足。 别离一载半,这里书多了不少,这不奇怪,谢厌本就喜欢搜罗奇奇怪怪的游记、话本,但令他差异的,是好一些书籍,都与同一个人有关——剑圣北云岫。 他在心中猜测,那个所谓的谢厌“记挂之人”,是否便是北云岫。但剑圣早就死了,要如何记挂? 剑无雪不解,却在此时,打量书架的目光微微一顿。 ——他在两本书的缝隙中,发现了一抹格外醒目的正红色。 谢厌喜着红衣,但旁的物件并不偏爱红色,惯以冷淡色彩为主,就连挑书亦是如此。封皮颜色太亮,他会很嫌弃。 但此时此刻…… 不祥的预感涌上剑无雪心头,他抬指抽出,垂目一扫,发现这东西竟是一张求亲帖。 ——姑苏寒山派掌门说留刀送与谢厌的,求亲帖! 剑无雪一颗心再度沉下去,见得此物,比方才一同乱想更为恼人。 他胸膛里又酸又涩,又气又怒,困在心底的野兽叫嚣着要冲出来,去怒吼,去撕咬,握剑的手开始发抖,恨不得冲出去,一剑捅死说留刀。 寒山派掌门,不过地仙境界。他金刚境时,尚且能与玄冥境魔族一战,如今玄冥境三层,杀个陆地神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渐渐的,剑无雪眼底泛起赤红。房间中残留的谢厌独有的气息在这个瞬间涌过来,幽幽冷香将他包围住,所剩不多的至阴之气察觉到他体内躁动,透过皮肤深入体内,一点一点,试图平息他心底的那股火。 这种感觉就似被谢厌抱住一般,闭上了眼,仿佛谢厌还在他身边,揉他脑袋,拍他肩膀,漫不经心逗他玩儿。 剑无雪抿了抿唇,攥着这张大红求亲帖,坐到谢厌床上。 他不在,谢厌从不主动叠被子,如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衣裳更是随手丢。好在知晓步回风他们偶尔会进他的房间,便不丢去显眼的地方。 剑无雪把这些衣裳揉进自己怀里,再把谢厌睡过的被子抱到手上,最后将脸埋到枕头上。 他缓缓垂下眼眸。 这个瞬间,他忽然想到求亲帖仅代表一方向另一方求亲,做不得什么证明! 再者谢厌将这玩意儿随随便便丢在书架上,定是不太在意这事情的! 又及,若谢厌真有与说留刀成亲打算,便不会只说他是寒山派掌门!那人应当会漫不经心道,这人是我道侣,随后笑看他的反应。谢厌惯来喜欢逗他。 想通此关节,剑无雪眸眼微微一眯,唰然起身,聚至阳之气于指尖,引出一簇火苗,将求亲帖烧了个干净。 又抬手一挥,连灰都不留。 做完这件事,剑无雪绷直的背渐渐放松,但依旧抱着谢厌的东西撒手不放,还打定主意,如果谢厌问起这玩意儿去哪儿了,就说被狗吃了。 这样的姿势维持许久,他终于挪了挪,把谢厌乱丢的衣裳收拾起来、抱出去洗了,再将被褥枕头等东西换成新的。 最后来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讲述追踪术的书籍。第47章 香甜烤红薯 香甜烤红薯 雪满寒山石径掩,白云深处新客至, 荒枝轻颤, 风送雪落。 此地乃辰州蜀山,说留刀口中, 那位曾侍奉过北云岫的剑童隐居之所。 谢厌立于风雪, 身侧是说留刀为他撑伞, 轻拢衣袖,环顾四方, 见得院中空空, 不闻半星人烟。 “夜幕将至, 风雪甚重,竟是出门了?”谢厌眉梢一挑,甚是惊讶。 然话音刚落, 听得门扉处传来细响,接着咯吱声起, 有人推门而入。乃一鬓发斑白老人, 背负柴薪, 手握砍刀,蹒跚行来。他眼睛似乎不大好了,走到近处,才瞧见院中有人, 步伐一顿, 缓慢道:“客人为何事而来?” “阁下可是方潜方侠士?”谢厌问。 “在下正是方潜, 却当不得侠士。”归来的老人边说, 边去厨房放下背篓与砍刀。 谢厌没太客气,跟在方潜身后入内,随意捡了张凳子坐下,顺便在方潜点火烧柴时搭了把手,然后道:“我为剑圣北云岫而来。” 方潜弯腰拿火钳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珠子慢慢一转,抬起头,透过对面墙上半开的窗看向天光渐暗下的远山,凝思许久,回忆许久,最后道出一句“不能随大人身死桐江之岸,是我一生之耻”。 谢厌放低声音:“可否与我说说他的故事?” “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好,只要是关于他的。” 方潜继续先前的动作,拿过火钳,往灶底下加了几根干柴,接着,又夹起一颗红薯,塞进火堆深处。 谢厌看着他,忽然觉得这番举动似曾相识。 这时,方潜开口了:“北云岫大人的一生,就如烧柴,燃得炽烈,却不是为了自己。年幼时我曾问他因何执剑,他说,为平天下不平之事。” 话语伴随着灶下劈啪作响的柴薪燃烧之声,幽蓝色的烟尘逐渐弥散,顺着半开的窗飘飞向外,被风雪夜色一卷,消失远去。 方潜时不时拨弄柴火,苍老的声音中,透出深切怀念。 武之一道,方潜天赋平平,饶是刻苦,至金刚境二层,已算走到了头,因而没在北云岫身旁待太久,所述之事,多半是北云岫早年的经历。 但方潜年岁已高,记忆日渐衰退,讲起话来跳跃度很大,又会时不时地重复先前说过的事情。这一回,谢厌却是耐性极好,静静听他啰嗦剑圣第三次在莲花山救人,静静听他从北云岫沪海除妖一段跳跃到剑圣于歇夜城单挑邪门歪道。 当火堆中传出的红薯香愈发浓郁,方潜倏然止住话头,倾身过去,将红薯给掏出来,不嫌灰大、不怕烫手,一分为二,递了半边给谢厌。 白色热气四散开,咬了一口红薯肉咽下,方潜继续道:“曾有一次,我替大人升起一堆火,顺手往火堆里埋红薯的时候,见得大人脱掉湿衣,心口处露出几点胎记,是白色的,像散落的莲花瓣。我联想到他使剑时,所踏之处,时不时会结出冰莲,不由猜想,大人是否乃莲花修炼成的神仙。” 谢厌暗挑眉梢,在心底回忆了一番剑无雪,可他没注意过少年的胸口有无胎记,便决定待会儿回家,找个理由把他衣裳扒掉。语气却是依然散漫:“这世上早已没了成仙之法,精怪更是化不出人形,你家大人足生莲花,乃是剑法所致,至于心口胎记,那是人家爹娘留给他的。” 方潜偏头思忖,尔后点点脑袋:“公子说得对。” “你家大人时常吃烤红薯?”谢厌问出另一个自方才起就有些在意的问题。 “大人并无偏爱之物,他来自昆仑,浑身上下皆是冰雪之气,在人世,这样太冷了。我希望大人能够温暖起来,但太愚笨,能想到的最温暖的食物,唯有烤红薯。 这东西呀,捧在手里暖和、吃在嘴里香甜,便烤熟了拿到大人面前,并说:‘天寒雪冻,大人可愿尝尝这红薯,看上去虽不起眼,但吃起来甚是香甜,身体会热和,心情也会跟着高兴’。 当时我以为大人会拒绝,没想到他接了过去。自此,就常常往火堆里埋这东西了。” 不过说着说着,方潜带笑的声音透出些许疑惑,他偏头看向谢厌,问,“你怎知我家大人时常吃烤红薯?” 谢厌慢条斯理勾起唇角,敛下眸光,一点点把红薯外皮撕掉:“我猜的。”低头尝了一口,又道:“红薯很甜,多谢款待。” 话毕起身,不再叨扰,告辞离开。 说留刀站在原处等他,见他推门而出,回到院中,大步走过去。 谢厌发现这人神色不如之前好,歪了歪头,打量他片刻,问:“发生何事?” “一炷香前,我的那张求亲帖被人烧掉了。”说留刀不着痕迹挑眉,低声说道。 谢厌微愣,轻轻“啊”了一声,抬手托住下巴,思忖片刻后道:“许是我家小少年偷偷干的。”语气风轻云淡,听不出半点责备之意。 “他为何要这样做?”说留刀握住伞柄的手不动声色收紧,语气疑惑,实际上是明知故问。剑无雪心底在想什么,或许与他相处习惯的谢厌轻易察觉不出,但作为局外人,一眼便看穿。 “小孩子的心思惯常难猜,我一般不往这方面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