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样的回答,让谢厌缓慢笑起来:“小姑娘,你可知世上有些事,是勉强不得的。或许你喜爱都红台风光与人文,或许你偏爱陌刀的外形,但它之于你,太过刚烈。 你并非强健体魄,力道不够,真元不足,一套刀术下来,前几招或许威武逼人,但后头的招式,根本不足为惧。凭你体质,当习技巧为上的短兵。” “我——”温飒将手中剑柄捏了又捏,咬紧下唇,无言以对。 她与谢厌对视许久,道出一声“多谢”,折身而去。 “老大,咱们认识这么些日子了,你都不曾指点过我。”步回风忽然凑过来。 谢厌凉丝丝瞥他一眼:“你志在武道?” 步回风完全没听懂谢厌话中深意,答得很功利:“能顺利通过神都的结业考核便行。” “我不指点你这种人。”谢厌说得毫不留情,“你还是继续琢磨如何改良轮椅吧。” 步回风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此番轮椅改良,不仅仅局限于谢厌那日所提出的“过门槛问题”。 步回风在画图纸时想到,此轮椅若为修行之士所使用,是否该加上一些进攻与防御之功能? 他将这一想法告诉谢厌,后者提议:“不若参照投石机,投之以灵力,从而对敌人发起攻击。” 步回风觉得,若是在轮椅后方添加一个类似投石的装置,实在有碍观瞻,而且意图太过明显。于是近日一直在思索,该如何把这进攻装置做得好看又实用。 惊霜剑法入门考核终于结束,今日戌时,仍有一门名为《七州编年史详解》的课。 众人来到一处有桌有椅有亭台避风的僻静之地,从鸿蒙戒中取出中午从上膳楼打包的饭菜,用炻器温热。 一桌菜肴摆开,有红烧狮子头、山椒兔丁、酸辣藕片、炝炒莲花白,以及萝卜排骨汤。 剑无雪为了让谢厌多吃一些,百般努力,终于让他改掉饭前一碗汤的习惯。谢厌偏好咸香麻辣的菜食,于健康不利,剑无雪便将这些摆在需要破费一番功夫才能夹到的地方。 反正这人懒,抬手不能够着,就不会吃了。 谢厌知晓少年的这些小心思,每回都只挑挑眉,并不多说什么——反正少年人课业勤奋,在家时间不多,他有的是机会出门为自己加餐。 他夹起一块离自己最近的莲花白,刚放入碗中,就听得一阵脚步声渐近。人数不少,乃两男两女,走近后一辨佩剑,乃悬剑山庄弟子。 为首那人带领余下三者向陆羡云行礼,接着抬眼望向谢厌。 铮的一声,剑无雪拔出剑来。 他记得他们,这些人都曾劝过陆羡云不要与谢厌这等“废弱”之徒为伍。 “谢长老,我等到此,是来向你赔罪的。”为首的悬剑山庄弟子朝谢厌深深作揖,其余人亦然。 谢厌慢条斯理吃菜。莲花白油水过重,他不喜欢;红烧狮子头尚且不错,但多吃发腻;藕片倒香脆爽口,酸辣恰到好处;至于尖椒兔丁嘛……太远,懒得伸手。 每到这个时候,他觉得剑无雪还是有些可恨的。却也不多说,放下筷子,偏头看桌边几人,笑问:“你们何罪之有?” 为首之人恭谦道:“我等曾对你有过轻蔑之言。” 谢厌轻描淡写哼笑一声:“但凡是人,皆有可能轻蔑他人,这不是你们的罪过。” 那人又说:“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我等本应深谙此理,却屡不遵循,此乃明知故犯之罪。” “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了。”谢厌挑了一下眉,语气骤转。 “呃……”为首那人抬起眼眸,瞥了眼陆羡云,尔后对上谢厌似弯非弯的桃花眼,发现自己架不住这散漫轻淡、但让人倍感压力的目光,不得不再度垂下。 唇抿了又抿,几番吞咽唾沫,终于开口:“我等对于惊霜剑法中第三式有些疑惑,想请求谢长老指教一二。” 谢厌没兴趣做这等善事,把碗放到剑无雪手边,让他为自己盛一碗汤。 瓷碗与桌面碰撞,清脆一响,生生将这名悬剑山庄弟子吓得两腿发颤。 “问你们授课先生去。”谢厌道。 “我们便是他教出来的……”为首之人道。 谢厌撩了撩眼皮:“问陆羡云。” “陆师兄天赋比我们好,理解的方式与常人不同,我等思来想去,都不明白师兄话里的意思。”这话说起来时,语气有些艰难。 “那你们听过一句话吗?”谢厌平平发问。 弓着腰立在桌边四人皆是一愣,其中一人条件反射结果这话,问:“什么话?” 谢厌:“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话中逐客之意分外明显,几个悬剑山庄弟子登时噤若寒蝉,陆羡云赶紧给他们打眼色,让他们离开。
这几人道一声“多谢”后,战战兢兢走了。 谢厌喝汤,其余三人继续吃饭。 席间,陆羡云代那几人向谢厌道歉。后者正用筷子戳萝卜,闻言笑道:“我没那么小气,却也没不怎么大方,快些吃吧,吃完后去勤书阁,这个地方冷死了。” 陆羡云不再提此事,剑无雪与步回风加快吃饭速度,不多时,几人便收拾了此地,前往勤书阁。 他们不用挤饭堂,又走的传送阵,是以到达目的地时,阁内除协助授课先生讲课的书童外,再无他人。 勤书阁内席案乃两人共用,剑无雪自是与谢厌同坐一张,陆羡云与步回风坐在他们前面。 “今日讲哪一课?”步回风小声问陆羡云。 “讲三百年前,当时尚且为小小一部落的碎叶川一统草原,自莽州南下,夺去建、凉二州,与中州诸城那段。”陆羡云亦小声回答他。 “噫!七州历史悠远,千万年间,我独爱此一段。”步回风立时兴奋起来,音量拔高不少,在空荡荡的勤书阁内不断回响,“据野史记载啊,那位胤国最后的国师帮助北武打下江山,然后轻挥衣袖,说我不愿青史留名,劳请从史书中抹去我姓名。说完便走,再无踪迹,根本不像南边所说,是被成帝枭首!” 陆羡云疑惑发问:“你不是南胤人?怎么说起这等野史,如此高兴?” 步回风尴尬地“呃”了一声:“我归属感并不太强。” 但这话说与同时南国人的陆羡云听不大对,他立即摆手,补救道:“我是指,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欣赏他们北武的手段与战术。这段历史很值得后人研究。” 后方谢厌听见此番话语,丝毫不为所动,敛着眸光,自鸿蒙戒里拿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万华镜。 他没有灵力,便往方镜背后贴上一道符,片刻后,镜像变换,神都禁地的模样显露其上。 这便是初入神都时,他让花甲猫帮忙办的事情。第29章 今天也不想 神都禁地之中银雪纷飞, 满目尽是霜寒之色, 那棵仿佛冰晶凝成的天菱蕊伫立禁地正中心, 华光闪烁, 任凭冷风肆意呼啸,犹自巍然不动。 天菱蕊之花与叶模样相似,如谢厌了解不深之人,很难将其辨认开。 不过好歹晏珣曾将它的果实是何样貌描述于他,令他不至于连要找的东西是什么都不清楚。 天菱蕊结果期不定, 但果实在一片冰芒华光之中格外明显,谢厌将镜像翻转拨动着查看,未曾发现它的影子,遂收起万华镜。 隔壁剑无雪一直默默注视着谢厌。 他来神都已有些时日,虽未入过禁地, 却也听人说起过其中情形, 稍加判断, 便判断出镜中是何处之镜像。 小心翼翼环视周遭,剑无雪压低声音, 问:“这就是你来此的目的?” 谢厌向剑无雪投去不咸不淡的一瞥,没什么含义, 也不做回答。 但剑无雪自认自己看懂了,说:“看来不假。” 谢厌眼中顿时浮现嫌弃之色:“谁教你的知道了一定要说出来?” 剑无雪垂下眼眸顶嘴:“你教的。” “放屁!”谢厌将桌案上的《七州编年史下卷》卷起,往少年人额前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根本不疼, 但剑无雪仍是装模作样捂了下脑袋。 谢厌一声冷哼:“可知错?” 少年人赶紧改口, 道:“我自己领悟的。” 谢厌这才放下书卷, 神识沉进鸿蒙戒中,翻了又翻,取出一个袖珍棋盘。看来这便是他用以消磨无趣的上课时光的新玩意儿了。 夜色自四方半开的轩窗倾洒入内,灯盏高挂,晕开一片又一片的暖黄。勤书阁中逐渐走进有别的学子,空荡荡的席位被陆续坐满。 终于,戌时的钟声打响,教授此课的先生自门口缓步走向正前方,途中不断拿目光打量在场诸人。 授课者乃是一名女先生,瞧上去年岁不大,但一双眸眼深邃无比,在壁挂灯盏照耀下,摇曳出点点清亮色。 这位女先生复姓百里,单名一个晓字,往届学子们对她的评价是“言语不凡、教学有方、耐心犹佳,良师也;然要求严苛,每逢课业考核,不亚于地狱修罗临世”。 她和那位差点逼人跳思过崖的教习《悬天剑法入门》之人有得一拼,学子们私底下称他二者为“神都双煞”。 是以在场绝大多数人皆正襟危坐,力求表现出最好的精神面貌,留下个好印象。 百里晓对此不作任何表示,甫开口,便抛出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她说:“诸君应知,千万年来,天子帝王为保全身后之名,会命史官在史书上,对某些威胁自身声望之史实进行删改。因此流转至今的诸多记载,不可轻信。 数日前,我让诸君抽空去了解胤国与北武各自对‘萨满’此人——也就是胤国最后一位国师的评价,诸君当能察觉出其中矛盾之处。不知诸君可有分析其中缘由?” 在场诸人,却是无一应声。 此乃常态,百里晓早就习以为常,“既然无人主动,便由我来选人回答。” 说着,垂目一扫,视线落到大厅右后方角落中,“步回风,你来。” “啥?”听见自己的名字,对这段历史充满兴趣的步回风震惊得差点裂在原地。 上一堂七州编年史课,步回风没到场,而是跑去机巧坊蹭人家的炼铁炉,压根不知道百里晓还布置了课后作业。 但——在百里晓紧盯之下,他不敢眼露迷茫,更是不得不起身。 “百里先生,请容许我花一点时间组织语言。”步回风决定采取拖延战术。 百里晓点头:“可以。” 步回风垂下眼眸,放在身侧的手数次捏成拳头又放开,眉头紧锁,抿唇沉思。 约莫过了数十息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作答:“据胤史记载,国师曾被称作大慈悲者,但其真实身份,乃一奸佞之徒。 史书上说,大正四年,魔族屠杀砂子岭,是他从中作梗;大正五年到大正六年,举国干旱,更是他降下的邪术。 至于大正十二年时,昆仑山脉……不,昆仑龙脉震荡、妖魔祸世、帝王染病不起,亦是他所为。 观其种种行为,真当罪无可赦。” 说着说着,步回风思绪愈发流畅。 根据他的经验,解答此类问题,应先将双方差异做一番对比,想起什么说什么,尽量多说,总能得分。 不过这段话、这段记载,他非常不屑。 魔族屠戮人间,是人、魔两族久积之怨,不消凡人插手,魔族寻见了机会,自会找上门来。 再者,干旱乃是天灾,至于昆仑龙脉一说,他向来认为是狗屁。 说完胤国之记载,他稍微停顿,才开始说起北武历史。 “但在北武史书中,国师简直是大善人、哦不,慈悲菩萨的代名词。他去了草原后,为那里的人民解决常年春旱这一难题,传授他们纺织之术与陶器烧制之法,让草原上的人过上了优于从前的生活。” 接着,步回风又顿了一下,进行总结:“分明是同一个人,两国史书所记载却截然不同,究其原因,我认为是那位国师协助草原南下、夺去胤国半壁江山之事,让胤帝恼怒。胤帝王不想后人将丢失疆土之责怪罪在他头上,所以令史书将国师丑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