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容奚将纸夺回,神态故作骄傲,笑道:“秦工无力,我自当去寻其他能工巧匠。” “容大郎。” 秦恪执其腕,见容奚惊讶回首,低笑一声,“稍候同归。” “嗯。” 归途中,雪泥与赤焰并行。 容奚坐于马背,见满目苍凉之景,忽问秦恪:“除夕是否归京?” 问得太突兀,秦恪蓦然愣住。 他一直忙于工坊之事,竟不知年关临近。 两人沉默片刻,容奚温和笑道:“除夕之夜,当与亲人团聚。我有二弟、子实相陪,足矣。” 话虽如此,秦恪却极不舍。 重逢尚不足月,竟又面临离别。 “澜之,”秦恪郑重道,“上元节前,我定归临溪。” 数日后,秦恪、梁司文、陈川谷欲启程。 梁司文神色郁郁,与容宅主仆依依作别。 三人回京后,容奚心中一直沉闷,每日计数,算重逢期限。 年前,商队终于返归濛山,依约将足数白叠子交予容奚。 因得白叠子,容奚总算开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容奚:“澜之”甚好。(你取的字太好了!) 秦恪:嗯,澜之甚好。(你太好了!) 作者:(翻白眼)商业互吹可还行? ps:驒(tuó)奚:古时神骏。第37章 年关将近, 刘和正准备采买年货,却闻宅门被敲响。 “阿翁, 我去!” 刘子实奔去开门, 就见钱忠一双鼠目。 他啪一声, 关上宅门。 宅门砰砰作响,刘子实无奈, 复启门问:“何事?” 钱忠方才吃一肚子闭门羹,气急败坏, 又因在外时久,天寒地冻,手足冰凉,心绪极差, 直斥道:“你这狗奴!” “谁是狗奴?” 一道声音携寒风入耳, 钱忠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转身望去。 少年郎君,高坐于马背, 身披深色裘氅,面容俊秀如玉,眸似点漆,唇红齿白, 仿若画中之人。 钱忠一时失神,并未认出, 半晌方问:“敢问小郎君是?” 容奚面容冷冽,跳下马背, 刘子实忙牵住缰绳,颇为骄傲,“大郎君你都不认得了?” 又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钱忠陡然回神。大郎君!怎会大变模样?眼前这清俊郎君当真是大郎君? “向子实道歉。”容奚眸色冰冷。 许是他气势过盛,又许是钱忠尚处震惊之中,未及多想,便顺从低首道:“是我错了,请见谅。” 容奚看向刘子实。 “罢了。”刘子实笑得开怀,郎君亲自给自己撑腰,真好! 容奚颔首,揭过此事,又问:“你来何事?” 思及自己乃郎主、夫人身边红人,钱忠底气顿足,仰首道:“大郎君,仆奉郎主之命,特来送些年货。” 得亏盛京容府还记着祖宅。 容奚心中暗讽,道:“既如此,将年货搬入宅罢。” 言罢,转身与刘子实同入宅院,留钱忠一人在外。 这么多年货,他一人如何搬得? 容连得知后,来问容奚,是否需传信归京。 “二弟可自行写信,无须问我。”容奚因原身,对盛京观感极差,遂面色颇显冷淡。 容连也知自己强人所难,且阿兄素来胸襟宽广,若非当真心寒,断不会如此行事。 “是愚弟鲁莽,阿兄见谅。” 容连行礼致歉。 容奚倏然展颜,“二弟心意,为兄感激。方才话语有些重,并非因为此事。还请二弟莫要介怀。” 他心中知晓,容连希望自己与盛京缓和矛盾,然,原身已魂归天外,矛盾断然不可调和。 “阿兄言重,是弟之过。” 言罢,离开书房。 钱忠只待一夜,翌日便返程归京。
虽仅一夜,他却自认已摸清容宅底细。 大郎君体貌大变,与以往迥异,在祖宅说一不二,连二郎君都受其管制。 祖宅诸事,他都得回京禀告郎主、夫人。 钱忠一走,离年关越发近了。 容宅之中,当属刘氏祖孙最为激动。十数年除夕,偌大祖宅,唯祖孙二人,颇显冷清。 而如今,大郎君、二郎君,以及孩子们,这么多人一起守岁,真是热闹。 除夕至,容宅灯火通明。 念及高夫子一人孤单,容奚亲自请他来容宅,共迎新年。 除夕夜,容宅欢声笑语不断。 容奚小酌一盏清酒,微醺后,被刘子实扶入卧房躺下。 迷迷醉醉间,似见一人背光而立,容颜俊美,气势威凛,正斥责自己。 “为何又饮酒?”男人眉头微蹙,眸光既无奈又心疼。 容奚双手乱抓,揪其衣襟,哼声道:“又没误事,怎么就不能饮酒?” 这时,程皓忽现身,神情极夸张。 “误事了!误事了!工坊炸了!” 什么!工坊炸了? 容奚陡然清醒,迅速起身下榻,衣裳尚未穿齐整,便奔至院中。 寒风一激,他终于真正醒来,见天色已大亮,不由失笑。 怎会被一个梦吓成这样? “郎君,您起身了?”刘子实精神奕奕,入院问道。 容奚颔首,“子实,每年上元节,你与刘翁如何过?” 刘子实一愣,挠挠脑袋,“郎君,仆去坊市看花灯,阿翁守在宅子里。” 他见容奚似在沉思,遂问:“郎君要去看花灯?” 容奚摇首。 上元节时,儿郎、娘子皆会出入坊市,流传出不少才子佳人的美谈。
若秦恪当真于上元节前回临溪,届时除花灯外,还有何景可观? 容奚暗暗沉思,忽眸光大亮。 有了! 盛京容府。 容维敬听钱忠禀告,忽感慨一句:“大郎身为长兄,确实不应如先前怯懦。二郎数次来信,皆言大郎对他照顾有加,甚好。” 钱忠:“……” 自己只是去一趟祖宅,怎么一回来郎主就转性了? 他并不知,秦郡王与程皓回京后,俱呈奏章至天子御案。 奏章中,阐明军器监工坊建造进度之余,亦提及容奚与临溪百姓救援难民一事。 圣上阅览奏章后,龙颜大悦,亲口夸赞容奚,且言容维敬教子有方。 大魏以仁治国,容奚所做,皆为仁义。 容维敬因此受同僚赞誉恭贺,数日来,意气风发,心中快慰,自然对嫡长子生出些许好感。 “大郎君收留十数难民孩童……” 容维敬广袖一挥,“我已知晓此事,你不必多言。” 且他已傻过一回,此次断不会再犯傻。 军器监如今不显,但待其成,作为军备要地,其权势定不俗。 大郎既受圣上看重,虽不经科举入仕,然日后有郡王、程皓相护,自非他人可比。 如此,二郎入仕后,朝中当有助力。 岂不皆大欢喜? 他正捋须高兴,就见两人行至院中。 “阿兄,快请坐。”他起身将二人迎至屋中。 年长者,乃容维敬次兄容维恒。年少者,则为容维敬亲侄,名唤容墨,族中行三,为容三郎。 容维恒长叹一声,“三弟,今日来,是有一事与你商议。” “阿兄言重,但说无妨。”容维敬面上相当敬重兄长。 “三弟想必知晓阿墨性情,”容维恒面色沉重,“我恐其一事无成,就想让他回祖宅去,得老祖宗庇佑。” 如今容氏以三房为尊,容维恒不过白身,二房遭人嫌弃,在所难免。 容三郎素来沉默寡言,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成日阴郁沉闷,且无才华,在族中常受人讥讽。 容维恒虽心疼亲子,却也无法。 后闻容奚至祖宅后,似祖宗显灵,令其入圣上、郡王之眼,他颇为心动。 若三郎亦得祖宗保佑,他便不必成日忧心。 容维敬闻言,打量容墨一眼,见他低首不语,畏缩怯弱,不善言辞,且见他后,一礼未行,心中略微不悦。 “阿墨已有十四了吧?”他问。 容维恒颔首,“是。” “阿兄既舍得让他去祖宅吃苦,弟自不会阻拦。”容维敬未多思,便颔首应允。 与此同时,郡王秦恪正从窑炉走出,手捧一物,神色极为欢喜。 他回京后,便至盛京窑炉,亲自烧制此物。 回长信侯府,明颐公主见他神情愉悦,遂笑问:“阿恪遇到喜事了?” 秦恪摸摸藏于襟内之物,唇角扬起,“阿娘,儿明日就回濛山。” “这么急?是圣上之令?”明颐公主颇舍不得。 秦恪笑而不答,行礼后,兀自回房。 正月里无事可做,容奚与容宅主仆,悠闲将棉籽取出。 棉花数目并不算多,却也可做成几件棉袄。 大魏尚无棉纺织技术,容奚暂时无法用棉花纺织衣物,可棉袄易得。 宅中恰有三位娘子帮忙,容奚只需加工棉花,剩余制衣之事,就交由三位娘子。 不过,加工棉花,亦需工具。 弹弓、木棰、铲头、磨盘,他皆托冯工制出。 刘子实、金吉利二人,均气力不俗,在容奚教授之下,皆成弹棉好手。 两人辛劳数日,棉絮皆成。 三位娘子剪裁布帛,将棉絮缝入布中,依不同尺寸,制出八件袄子。 “郎君,这白叠子真暖和!” 容宅众人,皆见识棉絮之温暖,俱惊奇赞叹。 八件甚少,并非每人皆可得。 容奚分容连一件,容连感动非常。刘和年老体弱,亦得一件。 “郎君,白叠子珍贵,老仆哪能穿呢?”刘和连忙推拒。 容奚耐心劝慰,“刘翁,您身子骨弱,棉衣御寒,省得寒气入体,生出病症。” 刘和无奈,只得收下。回屋后,感动得老泪纵横。 翌日,容奚亲自去往高柏家中,赠送棉衣。 高柏心中极为快慰,连连称赞,又回赠容奚几本珍藏。 回宅后,容奚又取出两件,对十数位少年孩童道:“尔等已习字月余,明日将有考核,考核头两名,可得棉衣。” 孩子皆精神大震,目光热切。 其所求并非棉衣,而是容奚之奖励。能得郎君喜爱,足以诱其努力学习。 经考核后,大娘子为头名,四郎为次名,皆得棉衣,羡煞其余学子。 忙碌之余,上元节已至。 天公作美,这日金轮悬空,碧色无云。 坊市上,花灯齐坠,待夜色降临,点燃其内灯芯,定如天上繁星,美不胜收。 上元节,解宵禁。 郎君、娘子们齐聚坊市,观赏花灯。若于灯火阑珊处,隔空看对眼,择日便可请媒人上门。 容奚本不欲去城中观灯,但难得一次,不去有些可惜。 且直到申时,秦恪也未出现。 他压下心中沉闷,温言道:“二弟,你我也去游赏一番花灯罢。” 容连自然答应。 容宅主仆驾车去城中,夜色已沉。 远远望去,花灯如星人如海,一片祥和安乐之景。 “郎君!”金吉利如出笼之雀,兴奋异常,手指花灯道,“好看!” 花灯摊主见状,笑眼眯眯,“几位郎君有喜欢的,不如买下赏玩。” 金毛顿时蔫下,他没钱。 容奚笑着买下几盏花灯,分别递予金吉利几人。 刘子实、洗砚、容连都有,唯独容奚空手。 容连颇觉惭愧,“阿兄,你不要?” “提着累。”容奚笑了笑,抬步往前走去。 街市人潮如织,几人互牵衣角,才没被挤散。 “二郎君,河边有人放花灯。”洗砚手指不远处。 几人转首望去,只见一角河面,其上花灯漂移,时撞时离,颇为可爱。 “去瞧瞧。”容奚抬步而去。 河岸旁,百姓不及街上多,五人立于岸边,轻风吹拂,却不觉寒冷。 “真好玩!”金吉利蹲下,以手拨弄河水,致旁边花灯摇晃漂远。 容奚垂眸轻笑。 灯市如昼,人影交织,眼前盛世之景,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