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隗燿充满打量的冷眸中,他硬着头皮伸手,绕后勾上隗燿肩,摆出一副两人熟透的模样。
郁泛神色间透出熟悉的狡黠,还有不要脸的不熟装熟,看得隗燿眼睛微微眯起,声音极低的唤了声:“郁泛——”
“哎,可不就是我么,高二七班。”郁泛扯了扯衣领,使劲刷校服存在感,又指向坐那闷声吃饭的郁离,“对了,这是我弟郁离。”
隗燿脸庞微侧,看着郁泛,神情恢复一向的从容自若,静静听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父母早逝,惨!兄弟俩相依为命,惨!
“我要是没了,郁离孤苦伶仃怎么活,岂不是一尸两命,人间大悲剧。”郁泛说到悲伤处,抽出纸巾,递给一旁潸然泪下的安亦雪。
瑞云宗乃正派大宗,隗燿又是被吹上天的杰出弟子,相传品性、修为无一不是顶尖。郁泛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隗燿现在做不出杀自己的举动,毕竟小家伙在旁边看着。
他能动手杀人家哥哥嘛?
给小朋友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是嘛,挺悲剧的。”隗燿拨开一直在他衣服上胡乱揩油的手,坐回位置。
郁泛见他没有异状,稍放下心,这时郁离站起身,“吃饱了。”
他跳下座椅,去拉郁泛的手,很快皱起眉头,“鸽鸽,水、有水。”
郁泛:“你要喝水?”
郁离摇头,嘟了嘟嘴,晃着郁泛的手,“兽有水。”
郁泛听得头都大了,伸手去拿桌上水杯,没想到被隗燿一把捏住了手腕。
郁泛心脏猛地一跳,脸色不由自主白了几分。
哎呦,这下被抓住了!
肿么逃啊!
但隗燿只抽了张纸巾,塞在郁泛明显僵住的手心里,随即松开了,“他说你手心有汗。”
郁泛尴尬的擦了擦手心冷汗,连句告辞也没说,便拎起郁离快步溜了。
“欢迎来家里玩啊,”安亦雪毫不在意的招手相送,回身抹了把眼泪,“唉,这孩子真可怜,十岁就开始自己养弟弟养家了,小燿,改天邀请他来咱们家玩吧······小燿?”
她抬头,看见隗燿冰冷的眸光透过玻璃,一路追随刚出去的两道身影,修长的手指轻敲桌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怂怂怂!
郁泛走在路边,几乎一把鼻涕一把泪。
遥想当年,他堂堂鬼道门少主,什么时候怕过一个小小的元宗弟子,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生憋屈。
而且比起这个······郁泛深深叹口气,仰望天空,露出惆怅又复杂的表情。
他本以为,落到这里是天大的机缘,他会像以往看过的话本主角龙傲天一样,在这世界登峰造极,以无人可挡的姿态统治这位面!
这种想法从苏醒那刻便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直到刚才——梦想破灭了。
郁泛咽下一口老血,从悲伤中醒来,拎着昏昏欲睡的郁离回去。他尚在门口,便听到从屋里传出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伴着震耳欲聋的争吵。
“我问你身上香水味哪来的!又是应酬喝酒去,那衬衫上的口红印哪来的!你是不是在外鬼混有人了!”
“神经病吧你,老子说了应酬应酬,你耳朵聋了么!有个屁的口红印,滚开,老子去睡觉了。”
门从内打开,陈含灵红着眼眶,看着郁泛喊了声哥,随即沉默地侧身让他进屋。
她爸妈吵架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像陈少麟已经见怪不怪地回自己屋,但陈含灵没到那无动于衷的境界,劝不开爸妈两人便只能默默哭。
客厅里,罗桂岚坐沙发上,边抹眼泪边拿靠枕丢向衣衫不整的中年男子,“滚出去,天天这么晚回来,还不如不回来呢!当个小职员屁用都没有,工资还没我高呢。”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到醉醺醺的陈善柄,他陡地抄起旁边的花瓶,一把砸在地上,“你他妈再说,老子今天打死你。”
郁泛路过,斜眸瞟了眼,表情淡漠地走向客房。
身侧紧跟的郁离斜着脑袋在看,没被吓到,脸上反而充满好奇,倒是陈含灵突然哽咽大哭起来,低头不断抹着眼泪,细瘦肩膀一直在颤抖。
郁泛脚步停了停,回身手按上陈含灵的后脑勺,推她和郁离敲上陈少麟的房门。
“干吗。”陈少麟打开门,满脸戾色,看上去心情也糟糕透顶。
“找你玩,等着。”
郁泛去杂货间翻了翻,果然找到一套新的。
他让烦躁不已的陈少麟和默默垂泪的陈含灵围过来,兴致勃勃地摊开手,“来陪我玩。”
陈少麟嘴角一抽,一句弱智差点脱口而出,他现在哪有心情玩,见爸妈三天两头吵架,只想离家出走。
陈含灵眼眶泪水打着转,视线连郁泛手中的东西都模糊不清,她哽咽道:“我、我不玩。”
她还担心爸爸妈妈打起来呢。
郁泛扬眉,指尖暗示性地敲上地板,重复了遍:“我说了,陪我玩。”
他声音不自觉掺上冷意,陈含灵陡然噤声,有些害怕的耸了耸鼻子,向陈少麟靠去。
陈少麟介于见过郁泛的王霸之气,有些忌惮,索性不挣扎了,“来来来。”
客厅直到午夜钟声敲响,争吵才逐渐偃旗息鼓。
罗桂岚红肿着眼睛默默擦泪,酒气稍减的男人迟疑地坐到她身旁,长叹口气:“你别闹了,孩子们都在家呢。”
“你这会才知道啊,”罗桂岚提起又冒出些火气,“不是还要打死我吗。”
陈善柄捂着额头,酒后头隐隐涨疼,耐心解释道:“这不喝了点酒么,又在气头上,唉,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真舍得对你动过手。”
罗桂岚轻哼了声,指着衬衫衣袖一点红痕问:“哪来的红印。”
“真冤枉,电梯撞见个女的在补妆,有人撞了她一下,就把口红划在衣服上了,我之前都没注意到,还是你细心眼睛好。”
罗桂岚撇过头,生了会闷气,才想起两个孩子不知怎么样了。
她有些后悔:“都怪你惹我生气,含灵之前都哭了,我要去看看他们怎么样。”
“行,怪我怪我。”陈善柄也担心起来,陈少麟臭小子无所谓,就他那闺女心思敏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被窝里哭呢,想想就后悔心疼。
两人忐忑地打开陈含灵的卧室,发现里面没人。
转而去敲陈少麟的门,没人应,但动静很大,似乎在吵闹,总之绝对不会安安静静的睡觉。
罗桂岚和陈善柄面面相觑,看到彼此脸上的担忧。
他们不会在打架吧······
陈善柄猛地撞门冲进去,耳边立即传入红红火火的爆笑声。
陈含灵:“哈哈哈哈,王炸!没想到吧!哈哈哈又赢了!!!”
陈少麟:“哎呦我的亲哥耶!你怎么回事!跟你一对就输,话说你今晚赢过吗?”
陈含灵和陈少麟笑得东倒西歪,恍恍惚惚看见门被打开,也不管不顾,将手上扑克丢在地板,火速开启下一局。
跟他们喜笑颜开的面容相比,郁泛脸色臭到极致,怀里靠着他睡觉的郁离抹了把眼睛,迷迷糊糊地瘪了瘪嘴:“哥哥又输了嘛······”
郁泛齿间轻轻摩挲,挤出一抹笑来,“闭嘴,睡你的觉去。”
三人继续玩惊险刺激的斗地主,门口的夫妻俩被生生晾着,没人理睬,吹了好久的冷气。
半晌,陈善柄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们看上去很快乐,完全······咳,没受我们影响,让孩子们玩。”
他们在激烈的吵架,两个儿女竟然在开心的打牌,看来爸爸妈妈不是最重要的了——罗桂岚神情复杂地点点头,转身关上门。
牌场战斗持续到凌晨三点,郁泛才拖着酣睡不醒的郁离回房睡觉。本想一觉睡到下午,谁知才早上七点,房门就被敲得咚咚咚直响。
“怎么没煮早饭,还睡呢,当大少爷呀,快滚起来。”罗桂岚尖锐的声音划破大清早的宁静,喋喋不休地敲门,“开门,谁允许你锁门了,把这当自己家了是不是。”
郁泛睁眼,充斥着冷戾,一把抄起床柜上的台灯,砰咚一声砸在门框上。
“滚。”
外面静默片刻,像是被吓了跳,但紧接变本加厉,“长脾气了啊你,丢什么了,赔!等你出来有你好果子吃!”
“行了行了,我们在路上买点吃的,”陈善柄揉着额头,将还在骂骂咧咧一肚子火的罗桂岚拉走。
☆、小狗
中午郁泛饿醒了,他睁眼,看到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开口好似只会一句话:“哥哥,饿了。
”郁泛算看出来了,郁离不傻,只是在贯彻人生两大原则:吃饭和睡觉。
他穿好衣服,去洗手间洗漱完毕,回来发现郁离还呆呆的坐在床上,换的衣服搁在一旁,歪着头看他。
郁泛:“······干嘛,只有别人伺候我,没有我伺候别人穿衣的。”
但郁离全然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郁泛出门溜达了圈,将在厨房做饭的陈含灵拎过来。
陈含灵:“哥你不会给小孩子穿衣服吗,很简单啊。”
郁泛肩靠门框,长腿交叠斜倚着,食指意味深长的晃了晃,“你不懂,原则问题。”
陈含灵一脸莫名其妙,抱过郁离去洗脸刷牙。
吃过午饭,郁泛坐沙发上看电视,陈少麟时不时望向他,欲言又止。
郁泛:“有事。”
“咱们家堆了一天的衣服还没洗,”
郁泛恍然大悟,“我换了条裤子,你拿去洗。”
陈少麟小声提醒:“······以前脏衣服归你管。”
“嗯?”郁泛诧异地看向他,像是没听清,又问了句:“你说什么。”
陈少麟心肝一颤,从善如流地扬起灿烂微笑:“从今天起脏衣服归我管,郁哥千万别跟我抢,反正有洗衣机,多大点事嘛。”
郁泛:“乖,孺子可教。”
周末空闲时间,郁泛本想呆在屋里安安心心看电视,谁知回房拿水杯的空隙,一瞧墙上悬挂的日历,被醒目的红色标注闪到眼睛——紫荆区琉云苑三号,临时家教,小学英语。
郁泛:“?”英语是什么东西??
这家的家教有事请假了一个月,所以临时找的郁泛,郁泛本想作罢,但这家给的报酬高,于是又蠢蠢欲动起来——穷呀,有钱拿,不能就此作罢。
都是为了生活。
郁泛在去的路上,片刻不停地刷手机搜索相关知识,既然要去,他得准备万全,不能误人子弟啊。
“郁哥哥,你终于来了!”
宽大的书桌前,坐着二年级小朋友李赫赫,他面带痛苦地翻着作业,一瞧见郁泛,宛如看见救星般激动地跳下椅子。
“英语作文好难,我不会写,你快教教我。”
郁泛挽起袖口,挪过一张座椅,将一叠准备好的教案搁在桌上,架势有模有样。
女佣放好水果饮料,便在小少爷李赫赫的招手下退出去。
房间没其他人,李赫赫赶忙将笔塞到郁泛手中:“你帮我好不好,我不告诉妈妈。”
郁泛:“想得美。”
虽然早知道结果,李赫赫还是沮丧地垂下头,吐了吐舌头,“好吧,那你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