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陈阳在后面说了一句：“但我觉得你有点眼熟，以前我们见过？”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可苏献文就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苏献文不是第一次听陈阳说，只不过之前他从来没有放到心上，直到如今他对自己的固有认知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他可能真的忘了很多东西，以及这个世界也不正常。苏献文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了几步，芷界就凭空出现了，依然是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可苏献文只觉得不寒而栗。他转身回望，方才还在原地的陈阳已经消失了，地上掉了一条项链。周围依旧车水马龙，可唯有芷界才是真的，其他东西都可以轻易删除。苏献文折身回去将项链捡了起来，这项链陈阳给他看过一次，吊坠是一朵惟妙惟肖的彼岸花，这花没能在苏献文手上停留太长时间便枯萎了，风一吹就散成灰从他的手里洒了出去。芷界笑：“宝贝，我们回去吧。”苏献文没动，他说：“芷界，这个世界不是真的。”“宝贝真聪明，这次这么快就猜出来了。”芷界夸道，但脸上没有丝毫可以称得上是欣慰的变化。“不是我聪明，”苏献文将手中剩下的细绳扔了，“是你留下的破绽太多。”仔细想来，周昊并不是第一个莫名其妙消失的人，在他之前还有胡昇有孔俊杰。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不可计数的人因为种种原因消失，可这三人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这不是出于人为原因也不是意外事件。他们更像是被神抹去了。而芷界就是能够随心所欲操控这个世界的“神”。“你创造了这个世界？”苏献文问。“不全是，”芷界倒没有守口的意思，反而很有兴致地解释起来，“准确来说，这个世界是我复制出来的。它的原型只是一些数据，用来模拟所谓的‘三千世界’，我复制了其中的几个片段，然后将你我投入进来，跟全息游戏差不多是一个概念，只不过你没有记忆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土著。”芷界说完走进苏献文，展开双臂抱住他，又说了一遍：“我们回家好不好。”他口中的“家”自然不会是真实世界，而是他们同居许久的那套房子。苏献文没有答话也没有动弹，可一个转瞬的功夫他们就出现在了家里，正坐在沙发上看着黑白的老片子，茶几上放了两杯果蔬汁，好像他们一直都在这里相依，从来没有出去过一般。“你说的模拟三千世界是什么意思？”苏献文问。在他的认识里的科技还没能发展到这种程度，但理解接受起来不难，他信了芷界的说法，“因为有人活得不快乐，于是想了很多方法让自己能过得好一些，这只是其中这一罢了。”芷界没有详细解释，他搂着苏献文闭着眼休息。过了很久之后，苏献文才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芷界没有睡着，听到苏献文问话抬起头，咧嘴露出虎牙，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想让你多陪陪我。”苏献文浑身一僵，手都在发抖，“你就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怎么能……”“我为什么不能？”芷界打断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阴鸷起来，“我都要死了，你总是让我忍让我等，于是我的一辈子就是在仰望你的背影，看了那么久我想抱抱你有什么错？”“你要死了？”苏献文莫名觉得嘴里有些苦涩，他觉得芷界这个小骗子的话不可信，可忍不住浑身颤立。芷界紧贴着苏献文，也感受到了他的反应。芷界好像发现了什么很很好玩的事一般，凑在苏献文的耳边笑道：“你忘了，是你亲口下的命令。”“命令”两个字勾起了苏献文一些尘封的记忆，他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背影，这个背影太生硬了单是看着苏献文都觉得难受。这个背影周围有很多人，他们都在等着答复，指挥的人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很快下了指令：“攻击。”他的声音平缓无波，不带分毫的个人情绪。苏献文低吼了一声清醒过来，眼前还是芷界毛茸茸的头和假装无害的双眸。方才的景象明明只是幻觉，却让苏献文有种锥心的痛感，他知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下令之人正是苏献文自己。芷界在苏献文的嘴角吻了吻，“我们一起留在这里不好吗，这里什么都有，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苏献文僵硬着无法回答。自从摊牌之后，苏献文就变得沉默起来，他也不反抗芷界，偶尔会静静地看着芷界。这时候芷界就会吻了一下苏献文的眼睛，告诉他：“宝贝，你的眼神让我觉得你会再杀我一次。”苏献文抬头看他，“我觉得我对你下不了杀手，你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芷界回忆着，一副记不清楚的样子，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我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立场本来就是相悖的。在虚拟世界里我给你做过很多次测试，每一次你都不会选择我，久而久之我也明白过来了，下令杀我只是贯彻了你的原则而已，于你而言芷界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明明是沉重的内容，但他说得轻快，言语间流露出来的态度可见他对苏献文已经不抱丁点希望。没有希望，所以才能坦然接受任何后果。芷界手指夹着苏献文的一缕发丝，放弃维护之后苏献文的头发也就停止了自然生长，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回忆一下苏献文原本的头发长度，但从脑海里已经再难以翻出最底层的记忆。他们在虚拟世界过了太久，无数个苏献文填满了他的脑袋，以至于对于原本的苏献文都开始模糊了。芷界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作茧自缚还是咎由自取。他意识到是该结束的时候了。苏献文近在眼前，伸出手就能碰触到他，可惜无论触感再怎么真是，假的永远真不了。
这个人就是不可能属于他。“我……”苏献文刚想开口，却被芷界阻止。芷界说：“永别了，我的宝贝。”第58章 现实苏献文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连动一下都做不到，目之所及一片黑暗，但这种环境他并不陌生，此时的他正躺在营养舱中。过了会，外面的人发现了苏献文的苏醒迹象，一番操作将他放了出来。刚开始的几个小时苏献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精神疲惫到了极点，等他稍微缓过来一些就穿着工作服的人来给他做简单的认知测试。苏献文的脑子暂时还没坏，认识测试他顺利通过，周围的工作人员没有继续吵他，确认苏献文没有问题之后就退了出去让他自己进行精神恢复。苏献文就坐在床上呆滞了许久，在虚拟世界中待的时间太长，这是后遗症之一，尤其是他的记忆一直被芷界刻意压制，如今全部归位带来的冲击不小。他陪着芷界无休息的轮回了太多次，苏献文的精神已经到了奔溃的边缘，可能一开始芷界是有想过拉着苏献文陪他一直沉沦在虚幻之中，但最后他还是让苏献文回来了。苏献文倒是醒了过来，可芷界就不一定了。真实世界里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叛军节节败退，苏献文带着联邦军队追击，最后成功将他们歼灭，所有的指令都是苏献文亲口下的，他也是亲眼看到芷界所在的战舰爆炸，只不过爆炸是被攻击之前芷界主动引爆的。战舰的自爆并没有波及联邦军队，它只是在极致的璀璨之后化为乌有彻底消失在星河之中。这种退场方式真不像是芷界的风格。后来事实证明芷界也确实不是一个宁死不屈的人，他只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狂徒。所谓的自爆不过是为了让苏献文放松警惕，实际上芷界早已悄无声息地侵入了联邦军队的服务器，在回航的路上，趁着苏献文接受精神治疗的时候强行将其拉入了虚拟世界之中。饶是苏献文也不得不佩服芷界的做法，如果不是他最后心软，在虚拟世界中毁灭苏献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而现实世界中的苏献文只会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上校，我可以进来吗？”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苏献文按下通行许可，门自动打开，走进来的是苏献文的副手林白。林白先是问候了几句苏献文的身体情况，再开始做他的汇报。苏献文一共昏迷了三十四天，期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严重的事，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元帅过问过三次苏献文的身体情况……林白不急不缓地说着，不带任何客观评价只是将事实陈述出来，无关大小缓急，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等将这段时期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汇报完毕，林白恭敬地站着，等着苏献文的指令。苏献文难得有些走神，顿了一下才问：“芷界确认死亡了吗？”“无法确认，”林白倒是不意外苏献文会问这个问题，实际上他对此也非常上心，“当时战舰自毁得非常彻底，我们连一块残骸都没能捞到，不过对爆炸地点及附近做生命探测检查的结果一直为零。”“嗯。”苏献文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神色还有些困倦，“你先出去吧。”林白行礼告退，房间再度只剩下苏献文一个人。他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边发呆，心里升起一个以前从来不敢深想的问题。他跟芷界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水到渠成成了情侣，也有过甜蜜的时光，但如今剩下的只有彼此伤害后留下的疮痍。苏献文参军之后很少有时间陪芷界，芷界是闹过的，用尽各种方法，开始苏献文还会好言安慰，后来他连一点安慰都挤不出来了。千疮百孔的军队要振兴，还要兼顾民众的意愿，苏献文几乎天天都守在军队中。后来有一天他猛地发现跟芷界已经四个多月没有见过了，而期间芷界也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苏献文检查了好几遍自己的通讯器，确定芷界真的没有联系过他。他心里有些慌，匆匆忙忙跑回家去，芷界依然好端端地留在家里，可是看苏献文的眼神阴森得可怕，像是在指责苏献文背叛了曾经的海誓山盟一般。苏献文跟他许诺，让他再等等自己，只要军队稳定下来苏献文会腾出时间来陪芷界。可惜芷界没有等到这一天。接下来内乱爆发，苏献文想要休息更是天方夜谭，他下一次听到芷界消息的时候，芷界已经加入了叛军，站在了苏献文的对立面。芷界太熟悉苏献文了，在开始之初他的加入给苏献文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几乎都要撑不下去。后来一次次的交手互有胜负，苏献文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直到最后看着芷界在自己眼前自爆，苏献文才想起来那是自己用心去爱的人。
芷界的死给苏献文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不得不依赖仪器进行精神疏导，结果又中了芷界的招。苏献文手指在窗上滑过，一笔一划地写了芷界两个字。·回去之后，苏献文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元帅请辞。元帅很震惊，苏献文从始至终都追随者他没有异心，他们一起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眼下好不容易到了可以享受荣誉的时候苏献文竟然要辞职。元帅有意挽留，但苏献文执意如此，僵持了一阵之后元帅还是给了同意的批复，接着就是走各种严苛的审核流程，等苏献文彻底脱离军队身份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了。此外他还有三年的脱敏考察期，期间苏献文不能离开军方监控范围一步。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总有人不愿意苏献文脱离自己的阵营。苏献文对此没有异议，继续等待，三年结束军方又有了新的理由不让苏献文离开首都星。有一款风靡联邦的全息游戏最近被鉴定为“高危”，数据显示有百分之七十三以上的玩家在长期游戏之后出现了程度不同的精神受损情况，这引起了政府的重视，一查之下发现游戏的制作者之一竟然是叛徒芷界，而其中的一个初始角色跟苏献文有很多的相似之处。苏献文与芷界的关系不是秘密，他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作为一个前任上校，政府无权审判苏献文，于是案子被移交给了军方处置。苏献文的活动范围被大幅度缩小，从不能离开首都星变成了不能离开军方监视范围。这件事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多数民众认为作为联邦的英雄，苏献文不应该被如此对待，当然也有人觉得苏献文很是可疑，最好就是彻底查验一番再做定论。查当然查不出来任何东西，可放人又不甘心，于是就一日复一日地拖延着。苏献文对此一律不关心，他每天侍弄花草，还学着下厨，像是一个知天命的老头子。直到有一天，他切菜的时候不慎在自己手指上拉了一个小口，本来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伤口，甚至都没有流太多血，可就这样苏献文还是晕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