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久此时正是拨开云雾见月明、浑身都是劲儿的亢奋时刻,刚刚顿悟,只觉身轻心亮, 前途宽广再不迷惘, 再也没了前两日动不动就陷入沉思、一受刺激就入(死)定(机)的迟钝。他见殷妄之捧着玲珑螺一跑, 当机立断就冲了上去。 展笑天见那俩人突然飞得快了, 虽然不明所以, 但也从坐在剑上改为跳了上去站着, 脚下灵力倾注, 也加速追赶。 殷妄之回头一看, 自己好心给他俩留出拌嘴空间,却被不识好人心了,更是觉得糟心又头疼,本能地不想被追赶上来,暗自又加了几分力,飞得更快些。 就像是连锁反应那样,三人你追我赶、越飞越快,越快越飞……直接化作了天空中的三色流星,本该慢悠悠花费半天的路程,愣是活生生被他们缩短得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展笑天还没有接受现实,追到了温久就抓着人问,“不可能,如果你之前不清楚对师尊的感情,又为何要处处与我作对?” 温久很是坦然道,“大概是本能吧。” 展笑天:“那你还试图算计过鬼王??” 温久:“本能啊。” 展笑天:“你甚至还特意在师尊面前说我们的坏话!还拿我准备了那么久的点心给师尊借花献佛,甚至处心积虑地假扮灵宠黏在师尊身边又怎么解释!?” 温久:“没什么解释,因为想做就做了,我觉得这大概就是直觉和本能吧。”
展笑天怒道:“你除了本能就没别的可说了吗?!” 温久歪了歪头,似乎认真思考起来,“想亲近师尊,并且觉得师尊其它的徒弟很碍眼,于是想方设法独占师尊,这不也是你们在做的事吗?这一切只能说明我对师尊的感情足够纯粹,已经成为了我潜意识的一部分……” 展笑天听不下去了,受足了刺激掉头就跑。 温久望着他的背影,不急不缓地跟上,温雅平静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暗藏锋芒的笑容。 视线一侧,又发觉殷妄之正戒备十足地盯着他,仿佛正盯着什么稀奇而可怖的怪物,阴冷的气息让人想忽视都难。 两人一个常年笑面,一个常年冷面,偏偏都是喜欢拿一种表情当面具示人的,冷不丁一个眼神,便仿佛交锋过了一回合,温久的表情很快冷淡下来,笑得渗人,“之前是我没弄清状况,为敌人做嫁衣的这等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殷妄之冷哼一声,并不多言。 之前回崖时,他能得到机会潜入师尊梦境,就已经起过疑心,还好奇过温久怎会如此能忍,为了引走展笑天,不惜助他一力,这样一个情敌,怕是越到后面越棘手。 可现在真相大白,原来温久并非能隐忍到非人地步的情敌,只是之前没开窍。他却依然笑不出来,这样一个心思叵测的温久,连没开窍的时候就能有如此多的手段、本事来争宠,今日开窍之后,怕是要变得更难对付。 相比之下,展笑天那样的二愣子情敌,当真可爱多了,虽然戏多了些,好歹气头上来了还能打一顿。 殷妄之是个行动派,此时被温久弄得烦闷焦躁,打又和温久打不起来,那家伙就知道弄一堆逃遁防守、滥用阵法的招数,不爽,干脆就赶了一段距离,打算找展笑天打架去。 名副其实的被甲欺负了,所以要打乙一顿。 反正那个傻狗打到最后就会忘记问他为啥打架了。 余笙正在玲珑螺中午觉睡得香甜,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就从螺里出来了,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光,冷不丁地出现在一刀一剑即将相撞的正中央。 打斗正酣、刀剑相向的两人同时面上一慌,急忙收力,却因箭已出弦、来不及反悔了,再这样下去,重伤的定会是站在中间困到睁不开眼睛还伸懒腰的师尊!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但对于实力超群,就连手心手背都能玩出花样的三人来说,却异样地漫长,温久也察觉到突然的异变,连忙出手想要保护师尊,但同时也心知自己与那两人相隔太远了。 剑尖、刀尖不断靠近,甚至削断了几根白色发丝,在三人两个都脸色煞白、一个再次吓到掉色的瞬间,近百年前师尊突然在他们眼前死亡的一幕如走马灯般闪回,眼见着就要与可怕的现实重叠! 直到余笙的发丝被剑气削断、袖口也出现一道裂口,还差一寸就要被穿心而过时,那个懒腰终于伸完了,动作迅速地侧了个身,周身猛然迸发出一道金光,拂尘的须子也活蛇般伸长、化作两股,击打在那两柄刺来的利刃之上。 许是精力都集中在了别处,金光迸发之时,那年迈的老者模样隐隐淡去,一道眉目清秀、面容如画的少年人虚影浮现在余笙身后斜上方,墨发披散、气势如虹。 下一瞬,只听‘叮’、‘当’两声,犹如金属相撞,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伴随着细碎火花传出,余笙一个旋身,仍是稳稳站在正中间,身上丁点伤口没有,而展笑天与殷妄之二人,则是一身冷汗地换了个位置,被偏离方向的武器带了出去,擦着余笙的身侧击中了对面的乱石。 再回头时,方才的异象已经消失,白发老者还是那个白发老者,笑眯眯的,抱着拂尘一副无害模样,仿佛刚才只是给两个爱打架的小朋友顺手拉了个架。 就连他袖子上的那道破口,都已经不知何时被术法复原了,没留下丁点痕迹。 殷妄之心中一阵后怕,刀也不拔不收了,站稳了身就转身跪下请罪,脑子里却一片混乱,想不出任何说辞,只唤了对方一声,“师尊!” 展笑天也吓得够呛,腿一软也跟着请罪,被余笙飞出去的两道术法施力托了起来,“他那么慌,怎的你也慌了,竟忘了自己宝剑有灵,你不愿伤的人,自然不会被命中要害么?” 展笑天这才反应过来,低着头红了眼眶,“徒儿……徒儿一慌神,就给忘了。” 余笙又转向殷妄之,“就这么信不过为师的实力?若是如此顾虑良多,真的与为师切磋起来,你当真用得出全力?” 殷妄之不说话,只握紧了拳头,胸口一阵起伏,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哑道,“师尊,还请莫要再如此……如此考验徒儿了,这等惊吓,徒儿承受不起。” 余笙抬步随便找了个方向走去,边走边点头,“好啊,只要你们不给我机会,为师自然想吓唬、也吓不倒你们。” 两个徒弟终于沉默了。 温久默不作声跟了过去,抬手,轻轻捏住了余笙那一缕被削断的发丝,捏在手中,淡淡的白光晕染过去,‘白发’开始缓缓生长,逐渐恢复了原本长度,这才松手。 余笙见了一愣,眼睛微亮,“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要知道就算是驻颜了的修士,也有不少为脱发、秃顶所困的,怕是要再过千年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救他们。” 温久笑了笑,“徒儿只想为师尊续发。” 余笙:“不……还是祈祷我没有需要续发、生发的这一天吧……” 温久低头保持微笑,没说话。 余笙:“……该不是我早就有过脱发问题吧?温久,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偷助过我长过头发?” 他忽然觉得刚才温久那一招很娴熟啊! 温久摇头,纯良道,“没有呀,师尊想多了。” 余笙半信半疑地看他,“当真没有?”他怎么记得像他这个年龄的修士,半数多都有发际线后退问题呢?反而他一直没愁过?? 温久特别认真点头,“真的没有,师尊天生丽质,样样都是最完美的,怎会遇到如此问题,根本不需要由徒儿出手。” 余笙忧心忡忡,姑且信了。 方才的矛盾已经过去,余笙又打了个哈欠,远远就看到前面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赶过来,尤其是领头的人,看起来气质出众,像是个上位者。他顿觉不妙,急忙忙赶到殷妄之那边,从他怀里扒拉玲珑螺要钻回去缩着。 结果那群人偏偏走得飞快、缩地成寸,几息间就来到了近处,声如洪钟地打起了招呼, “属下参加鬼王大人!见过仙盟展盟主!见过灵界温圣主!见过……额,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唯一能拯救三界于水火的那位天命之子?!” 随着这一声慷慨激昂的话音落地,几十双眼睛唰唰唰地朝余笙扎了过来。 余笙面无表情,只剩下迷茫和尴尬的微笑,“嗯?” 什么?天命之子?你在说主角?有事吗?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啥情况? 为什么第一次从螺里出来,就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这么多陌生人? 余笙看似淡定地拍拍身旁殷、温两个徒儿的肩膀,“找你们的啊,那我回避一下。”第27章 禁止转载 钻回螺内之后, 余笙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舒畅感。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 才想明白, 这种感觉, 大概就是前世今生的多年夙愿终于得偿所愿的爽感。 曾几何时, 他余笙, 无数次盯着地缝、盯着墙壁, 真诚地盼望自己能有一个安全封闭不会被打扰的地方,能一头钻进去, 躲着不出来。 说它是地缝也好,是龟壳也好,总之只要能在他感觉尴尬、紧张、慌乱时提供一个躲避之处就行。 如今,他终于有了, 而这个宝贝还有个动听的名字,叫做玲珑螺。 关于徒儿们会怎么想, 那些不知打哪儿来的一群人会怎么想……他倒是不太担心, 早在他还只是玉央子的时候, 还没有玲珑螺可以钻的时候, 就已经在多位修士面前玩过无数次逃遁大法了。 最初他也担心过, 但后来很快就发现, 有了名望之后, 无论他做出多惊人的举动, 众人都能替他想出最完美最合理而体面的解释。 谁让他脸好。 在世俗而颜控的超厚滤镜下, 他玉央子闭口不言, 是博知者寡言, 他面无表情,是漠视权贵,他避人不见,是厌倦虚伪逢迎,他大门不出,是闭关苦修,就连他一而再的放别人鸽子、拖延种种会面,都是在考验年轻人的心性和拜访者的诚意,能被他考验都是一种荣幸。 就连他最后宣布隐退山林,再不与三界来往,都只得到了‘玉央子清高如明月,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评价,一个个敬佩起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自由’。 也只有余笙和系统自己知道,他闭口不言,是大脑一片空白,他面无表情,是紧张到忘记微笑,他避人不见,是社恐复发,他大门不出,是瘫在床上咸鱼,他鸽子是因为忘了,不见人是懒癌复发。
就连最后真的隐退,也从来不是‘放下’了什么,而是重拾了对美好生活的希望与自信,重新走上独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玲珑螺外,鬼界镜内,三个师兄弟站在寒风中,严厉的视线盯着那一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鬼手下们。 虽然他们已经是鬼了,自然不会怕冷怕热,真正令他们发抖的,是来自三个界面之主的可怕威压。 鬼王:“师尊他平生最厌恶这些繁文缛节、表面功夫,你们自作聪明,未经我允许就擅自来迎,惹了他老人家不悦,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便直接滚出鬼界!” 那些鬼也自觉办坏了事,邀功不成,反要受责罚,都恨不得直接逃走,连连点头。 唯有一个傻愣愣的鬼,约莫是这群人里的二把手,偏偏在此时多了一嘴,小声问道,“滚出鬼界……去哪儿?” 鬼王想也不想道,“呵,当然是自行兵解,滚去灵界。” 人鬼灵三界,从来都是相克相生,人死了魂魄去鬼界,鬼终了兵解成灵去灵界,灵界再孕育出新的灵体,时机成熟便会化作新生命,降临人界,只不过三界的个体都怕‘死’,大多想方设法地逗留,不愿去往下一个界罢了。 殷妄之觉得自己这么回答,没毛病的。 然而这话一出,旁边的温久听了就不乐意了,他脸上是笑着,却一挑眉,意有所指地看向殷妄之,“鬼王是将我们灵界,当成了可以随便丢垃圾的地方了?” 惹师尊不高兴的家伙,他凭什么就要收着?简直岂有此理。 殷妄之颇意外地看他一眼,放在开窍以前,温久可不会如此直接地与他呛,“不想要,你大可盼着三界分立之时早点到来。” 展笑天顿时感觉到了点不妙,常年坐在盟主的位子,倒是让他比常人更懂得收拢人心,只冲着那群人一扬下巴,怒道,“还不快滚?!真等着当场兵解了你们?” 那群炮灰们才抓紧的机会,一溜烟就没了影。 殷妄之看出他这是假怒真纵,嘲弄道,“展盟主,这里可不是你们人界,对我的属下来那一套,是收买不到人心的,鬼从来不信奉你那套善恶,从来是先论强弱,后看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