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不知温久想了什么办法,画面突然拉近了,每每都能在那两人打斗的空荡,瞄准其中一个给出特写。 说来这两人的决斗方式也是奇特,每每打上几个回合,便要来一番骂战似的。眼下,又是殷妄之打了过去,却见展笑天眼神不屑,不知说了些什么,迎面而来的攻击便生生卸去了一半力道,带了犹豫不决,到近处时干脆没落下,将怒气都发泄在了半空之中。 便又是一个雷声轰动。 余笙表情一囧,指指画面里的人,“他们每次都是这样打的?” 动静挺大,结果都没往死里下狠手?看着俩人那不共戴天的样子,也不像是真的有什么情义啊。 温久摇摇头,“这倒不是,今天是看在师尊的份上。” 而后指着画面里的俩人,解释道,“展笑天说他行事如此阴狠毒辣,就算说出去是师尊的徒弟,也只会让师尊蒙羞,殷妄之骂他衣冠禽兽、虚伪至极,大抵就是这些骂战罢了。” 余笙点头,觉得是挺符合人设的,就是怎么感觉原话的句子长度不太一样? 另一边,高空之上—— “呵,有本事你就把我打得断胳膊断腿、血肉模糊,我越惨,师尊就越心疼!” “无耻卑鄙!你也就剩这点幼稚手段了,算得了什么出息!” 下一刻,鬼王视线一转,向下看来,画面瞬间一暗,熄火了。 温久淡定地收起双鲤镜,“差点被发现。” 余笙也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这画面太真实了,若是殷妄之直冲着镜子瞪上一眼,估计效果跟真的被他凶了一样。 想当年刚坠崖的时候,殷妄之还是一个不高兴只会扭头‘哼’一声,嘴巴倔强身体诚实的小可爱呢…… 温久抱着白团子起身,往外走去,步履有些匆忙,“他们快回来了。” 他们? 余笙一僵,挥手以术法清理了整个餐桌连带桌子都收了,“等等,鬼王也要下来?现在?!” 怎么办,他竟然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余笙摸摸后脖子,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对了,好像是昨晚做梦就梦到过回来找自己的殷妄之,具体细节却一概记不清了,只隐约感觉又热又惊。 可能是日有所思,做了被水煮活吃的噩梦吧,所以现在才这么紧张。 余笙被自己的推测说服了,来到洞府门口,身旁的温久突然起身,化作一片光点消失了,不知是不是回到了本体里面。 片刻过去,从悬崖上方回来的,却只有展、温两人,没见殷妄之。 展笑天果然受了许多伤,看着狼狈可怜,一落地便踉跄几步,然后顺势被余笙借了个满怀, “师、嘶……”展笑天倒抽了一口冷气,“疼。” 余笙低头一看,好嘛,昨天刚处理好的伤口全开了,流血不要钱的。 “回去休息,我给你再处理一下。” 他原本是有点生气的,这种明知自己有伤在身,却仗着死不了硬要打架的行为,让心疼值灌满后直接崩成怒气,仿佛看到了自家孩子皮断腿。 只是真的摸到一手的温热,又想起温久说‘看在师尊的面上’两人打的比较有收敛,加上法器中的确看到展笑天努力用唇枪舌战保护自己了,这股子气便又熄灭回去,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摸脑门,还有点烫,怕不是要发烧。 展笑天不知是不是伤太重,脑子坏掉了,见状还冲着余笙傻呵呵地乐,“前辈,又要劳烦您了。” 余笙低头看他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大徒弟有点欠抽。 于是直接挥了挥拂尘,把自己多年未用的轿子拽了过来,把人放了上去,然后一抿嘴,“不劳烦,我有工具。”
展笑天的傻笑僵在脸上。 那轿子放了许久,按理说该有些灰尘的,只是方才用的时候没注意,余笙想起来再一看,却发现其干净得很,像是不久前刚被擦拭过,便没再多管,丢了个术法就要把人送进去。 温久已经不再只是分神,而是本体,身上颜色也不再是一片深浅的白,除了瞳色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此时安静走到了余笙身侧,“鬼王也回来了,不过他似乎需要点独处时间。” 余笙点头,感到可以理解,殷妄之嘛,虽然现在看起来又凶又暴躁,其实本性是有点别扭的,不想见生人很正常,反正下来悬崖估计也只是为了祭拜。 这样也好,他也没准备好见面,脑子里前一刻还在想记不清了的被煮熟吃的噩梦,有点紧张。 前面躺在轿子上的展笑天,一路滴着血,蔫儿了一会儿后突然扭头过来,瞪着温久,“等一下,我的那些供品呢?我给师尊准备的那些,你到底藏哪儿去了?” 居然在这时候想起来了…… 温久脸不红气不喘地笑,“展师兄放心,自然是已经埋在师尊坟前了,我相信,师尊他会喜欢的。” 听了这回答,展笑天的眼里露出狐疑之色,似乎感到了不对劲,而后看向了余笙。 余笙本长了一张清秀的脸,没有表情时便显得冷淡疏离,此时一紧张,却直接打了个嗝。 还不是那种气嗝儿,而是无法控制喉咙的那种脆嗝儿。 展笑天收回视线,似乎心情糟透了,又瞪了一眼温久,“可以,你很好,我记住了。” 而后就继续瘫着,赌气一样一动不动。温久在后面但笑不语。 余笙一个嗝儿打完之后,突然就停不下来了,走几步,停一下,等着‘嗝儿’的一声完毕了,再继续走,避免蹦跶。 等到一边打嗝,一边安置好伤员时,已经整个人都沮丧起来,手不稳,是不好处理伤口的了,直接让展笑天在屋里等着就逃了出来。 余笙躲在外面,低头捂脸。虽然他的修士没错,也很厉害没错,更是十六七岁驻颜没啥难倒自己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不知道如何止嗝儿。 温久忍住淡淡笑意,轻轻抬手贴在余笙后脖子上,温温热热的气流涌了进去,没一会儿果然不打了。 “不必紧张。” 余笙无奈,他也不想紧张的,正好温久在,便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刚才展公子他为何生气?是因为点心吗?他是不是发现了……” 温久安抚道,“自然不会,若是发现了,定然会直接说出来,他哪里是会容忍我的那类人。”除非不得不容忍,而且是为了让亲爱的师尊高兴。
余笙想了想,是这个道理,才放心了些,“刚才多谢了……我是说,治打嗝。” “嗯,小事不必客气。”温久定定注视着他,视线专注,“我师尊在世时,也有这个毛病,一被吓到,或是紧张了,情绪调控不过来,便容易打嗝停不下来,后来我离开了三界崖,便立刻去学了治疗这个的灵界术法……只可惜。” 余笙一阵心虚,喉咙又有点紧了,“你……节哀。我去、先给他包扎一下。” 又是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里已经不再打嗝,余笙一件件拿出纱布等物,动作利索。 展笑天躺在床上,气息凌乱,脸色苍白,不知道的,会以为他当真伤得极重,余笙看破不说破,想起温久刚才的话,顿时觉得展笑天也是同样的心理,把自己当成了师尊一样的长辈,难得示弱。 手下动作,便又轻了几分。 “师尊……” ‘当啷’一声,东西又掉地了。 余笙强压下心底慌乱,抬头看人,“你说什么?” 展笑天呼吸有些乱,眼里雾蒙蒙的,仔细听来,声线里竟然还带了鼻音,又唤了一声,“师尊……我又梦到你了……” 余笙捡起东西,重新清洗了放下,坐到床侧,“你……你看清楚,这不是做梦,我也……也不是……” 展笑天眨眨眼,似乎在费力的思考。 有点凉的手掌贴在额头上,轻轻一沾便松开了,果然很烫。余笙叹气,“你烧糊涂了。” “对不起……”展笑天丁点主角风范、仙盟盟主的气势都没有了,仿佛一瞬间变回了约百年前,那个狼狈坠崖的少年,又乖又傻,“是前辈啊。” “嗯。”余笙拿起毛巾,擦他手心、胳膊上的血污。 “我师尊当年……也是这样照料我的。”手指合拢,勾着毛巾不松开了,毛巾另一头抓握在余笙手里,绷成了直线,“但也不太一样。” 余笙一阵心疼又心软,轻声问他,“哪里不一样?” “我师尊……”展笑天手掌一点点合拢,将一大段热毛巾攥在手里,只留出余笙抓着的那一个小角,手指贴上手指,比毛巾还烫, “我师尊他,并不擅长照顾人,像是第一次遇到伤得像我这么重的凡人,手忙脚乱,却极为耐心,日夜不离地守着我……” 余笙怔愣,随着他的话想起了久远的回忆,竟是有些与眼前重合了。 展笑天眼眶泛红,像是真的发着高烧的人那般,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像自言自语, “相比之下,前辈照顾伤患的手法要熟练、冷静许多,也从不担心我会死,更不会寸步不离。” “我……” “师尊说,以后会有人对我更好。”展笑天身上虚弱,手里的力气却很大,拳头死紧,像个石头,“其实是骗人的吧。” 余笙摇摇头,不知是在否认,还是想说不知道。 “可我不在乎被他骗。” “我去换一盆水。”余笙心乱如麻,腾地站起来,端起还热着的水盆就往外走。 然后三两步走到门口,推开门,一条腿迈出去,顿住,又收了回来,关门,端着盆转回身, “还是等会儿再换、嗝儿……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温久:当年师尊…… 余笙:告辞! 展笑天:当年师尊他…… 余笙:告辞! 殷妄之:……师…… 余笙:我回来了,笑天你刚才说啥?第12章 还是捂紧马甲吧 余笙回来了,大门重新关上,将站在不远处的鬼王隔绝在外。 一瞬间,外面阴风怒号,仿若台风来袭,门窗震得噼啪乱响,像是随时都要碎掉。 他放下水盆感慨,多好的门窗,当初花了他四位数的积分,挡得住风雨,拦得了酒雨纸钱,经历百年却仍然坚不可摧…… 却偏偏挡不住鬼王充满怨念的视线,被人盯着的感觉如芒在背。 惊悚感挥之不去,余笙硬着头皮回到床边,忽然觉得发烧到说胡话的展笑天是如此的可爱亲切,皮断腿都是调皮了些而已。 展笑天委委屈屈地喊师尊,他就笑着摸头安抚说声乖,展笑天攥着他衣角这疼那疼不肯睡,他就吹吹伤口痛痛都飞走了,展笑天彻底迷糊了怕做噩梦要抱着师尊一起躺下才能安心,他就…… ……把展笑天摇醒了。 毕竟有着金手指的鬼王还在外面,别说你怕噩梦了,为师也怕啊!睡什么睡,起来嗨! 展笑天又困惑又脆弱地望着他,仿佛不理解刚才还被哄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而余笙则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 在灵异惊悚故事里,最可怕的往往不是鬼本身,而是厉鬼来临之前,那种等待着恐怖之物带来的紧张、压迫感,混合着未知与求生欲,才最是吓人。 想开这一切,不再逃避,选择面对,正视一切,摆正心态,问心无愧的话,自然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余笙安抚地摸摸展笑天的头,慈祥一笑,迈着奔赴前线般豁出去了的步伐往门口走去。 虽然自己并不是问心无愧。 但若是此时表现得太怂,只会让鬼王起疑,让自己更容易暴露,再说了……就算殷妄之再凶再吓人,在自己这个前辈‘玉央子’面前,好像也做不出什么真正可怕危险的事。 心有多大,胆子就有多大。 想明白后,余笙便来到门前,面上一派的风轻云淡,握住了门把手,缓缓地、轻轻地向里拉开—— 呼地一下,风停了,阴气消散。余笙动作顿住,透过面前这只开了三寸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阳光明媚,花好人更美。前方的庭院里,殷妄之一身黑衣,头发高束,面如冠玉,手执白玉酒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似乎三步内便要吟诗一首,又像是酒杯空时,便要拔刀碎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