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道:“怎么?不好写吧!” 云起将笔一扔,不满道:“师傅,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原来真的有符咒这东西。” 和尚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道:“敢情你一直觉得,庙里的平安符、开光法器什么的,都是假的?天底下的和尚,都是欺世盗名的大骗子?” 云起捂住额头,弱弱道:“哪有。” 和尚道:“既然世上真的有星象之术,那符咒之术自然也是有的。 “你相术有成,能看清天地脉络、气运命理,知道它们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就应该能想到,可以用某些手段影响、调动它们……符咒之术,风水之术,便是源于此。 “只是无论星象,还是符咒、风水,都太过玄奥艰深,以至于世间骗子太多,真本事的人太少啊!” 云起不满的嘟囔道:“你以前都没有教过我……” 和尚道:“知道和尚为什么不教你吗?” 云起气鼓鼓道:“因为我不是和尚,所以师傅藏私!” 和尚再一指,弹在云起脑门上,道:“你可知道常人学符,何其艰难? “就如同盲人学画,他看不见自己要画的东西是什么,也看不见自己画出的是什么。只能凭着模糊的感觉,判断自己画的像,还是不像,却连自己到底哪里像,哪里不像都不知道。 “只能这样凭着感觉一遍遍的练,千遍、万遍、十万遍……最后终其一生,能学会一道符,已经算是高人了。” 又道:“和尚我花了十几年时间,教你如何睁开眼睛看清这个世界,不至于如他们一样,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你跟我说,我藏私?” 伸手一指面前的“福”字,道:“譬如这个字,换了旁人,最多只能说的出一个‘好’字,至于好在何处,却如何能看得出来?更别提像你一样,累出一身汗来了。” 云起眯着眼睛,再度看向那个“福”字,清楚的感觉到它无声无息的影响着周围的气息,使其平顺、宁和。 供此字者,可宁家宅、顺气运、避横祸。 两万两一幅……好像不算贵? 不过看一眼半天功夫就写了十多张的大和尚——哪里不贵了?! 云起感叹一声:咱家的祖传手艺,真是好来钱啊! 笑嘻嘻道:“师傅啊,徒儿是能看见不错,可是您总不能让徒儿每个‘字’都自己造吧,给个字帖徒儿先临摹着呗!” 大和尚没好气道:“还没学会走就想跑呢?先把这个‘福’字练会再说!” 云起道:“练就练!” 拿起大笔就要沾墨,大和尚忙伸手护住,道:“去去!自己拿朱砂练去,这里面加的可是实打实的金粉,不便宜!” 两万两一个字,还计较这点银子! 云起一撇嘴:“小气!” 果然远远的跑到一边,磨了朱砂,用小号的羊毫开始写字,一开始用右手,想了想又换成左手。 看大和尚写的轻松自如,自己做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比三岁幼童第一次握笔还要艰难。 云起好容易才写完两个字,效果没见到,倒把自己累得头昏眼花,知道是精力不济了,索性不再想着写符,就那么单纯的练起字来。 刚写完两张宣旨,就看见小和尚莫急在门口探头探脑,于是招手让他进来:“怎么了?” 莫急无声无息溜进门,悄声道:“师傅说,太师叔祖写符的时候,不能打扰的。” 云起看一眼大和尚:不能打扰?有吗?刚刚还和他聊天呢! 牵着莫急的手起身,道:“那我们出去说。” 就在外面台阶上坐下,道:“找我有事吗?” 莫急这才将一直藏在背后的手伸出来,郑重其事道:“小师叔祖,给你的!” 躺在莫急手心的,是一只蚂蚱。 一只草做的蚂蚱,小小的脑袋、修长的身躯、细细的腿、长长的触须,看上去活灵活现,像真的一样,仿佛下一瞬就会一跃而出,消失在草丛中。 也不知道大冬天,做的人从哪里找来的绿叶,看着葱翠欲滴,鲜嫩之极。 云起有些失神,好一阵才道:“哪来的?” 莫急将蚂蚱放在云起手心,道:“我去外面扫地的时候,一位施主给的。” 云起道:“是他让你给我的?” 莫急摇头道:“不是。” 又道:“今天我出去扫地的时候,就看见有个人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折蚂蚱,我就忍不住看了一会。 “他折完蚂蚱,跟我说对不起,耽误了我扫地……就把这个送给我了! “那个人和气的很,就是长得有些吓人,脸上都是疤……他跟我说,他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折蚂蚱,折着折着,就会把不高兴的事都忘掉了。” 莫急认真的看着云起,道:“小师叔祖,这段时间总是有人惹你不高兴,莫急把这个送给你……你有没有高兴一点?” 云起摸摸他的小光头,点头笑道:“高兴。”
莫急顿时欢喜起来,笑的见眉不见眼,道:“小师叔祖,那个人做的时候,我认真看了。回头我就去练,等我练会了,天天给你折,小师叔祖以后就天天都高兴了!” 云起将蚂蚱放回他手上,道:“那这个你拿回去,照着练,等你学会了,就可以天天折给我了!” 莫急迟疑道:“可是……可是……” 这小东西他也喜欢的很,可是比起来,当然是小师叔祖高兴更重要啊! 云起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刚刚把它送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很高兴了,把它送回给你,我的高兴也不会少……拿去好好学啊!” 莫急顿时眉开眼笑,将蚂蚱仔细收进怀里,道:“我会的,小师叔祖!” 又迫不及待道:“那小师叔祖,我去找莫徐他们了!他们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一定羡慕死我了!” 不等云起说话,就急急的跳起来就跑,跑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急停,转身对云起一个稽首,道:“小师叔祖,莫急这就告辞了。” 云起“噗嗤”一声失笑。 莫急转身,不疾不徐的向外走,没走出两步,就又开始飞跑。 云起笑着叫道:“莫急,莫急哦!” 莫急转身对他挥了挥手,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云起脸上的笑容这才渐渐淡去。
一样的蚂蚱他在前世见的太多,所以一眼就知道,它出自谁的手。 那个人前世的时候,就很会折蚂蚱,各种各样的蚂蚱。 安静雌伏的、振翅欲飞的、张牙舞爪的…… 每一种蚂蚱,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那是只有他们师兄弟,才能看懂的语言。 刚才那只蚂蚱,头压的低低的,触角低垂、翅膀收紧、肚皮伏地,代表的是三个字——对不起。 云起也曾经想过,当刘钺猜到他也是从前世而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是假装不知?是试图和好?还是干脆再杀他一次? 那他现在,算是得到了答案?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杀了你? 云起刚露出自嘲的笑容,又是一凝:不对,他认识的刘钺,不是这样的人。 前世的事,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可以承担的起的,所以以这个人的性格,根本就不会开口。 那他又是在为什么事,要向他说对不起? 是因为……齐玉? 想想最近他身边发生的事,也就这一件了。 齐玉的事,显然是一个局,一个针对齐玉和长公主的局。 布局的人只要不像齐玉这么蠢,就该知道齐玉带的那些乌合之众,加起来都碰不到云起的一根头发丝儿。 设局之人的目的,显然是为了让潜帝亲眼看看,齐玉是怎么仗着长公主的势嚣张跋扈、胡作非为,甚至草菅人命的,让潜帝亲眼看看,他的禁令,他的底线,在齐玉和长公主耳朵里,就和放屁一样。 经此一事,潜帝自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信任、看重长公主。 这里面的玄机,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云起没想到,布局的人,竟然会是刘钺? 刘钺没料到云起会当着潜帝的面,断了齐玉一只手,以至公主发疯,秦毅出手,云起差点丧命,所以才会说这句“对不起”? 以此推之,赛马场的事,也和刘钺有关? 赛马场的事,云起一直觉得有些奇怪。 若说这件事背后无人,只是那个骑手动了贪恋,独自做下那么大的局,云起觉得可能性不大。 因为处在骑手的位置,想不动声色的挣点银子再简单不过,悄悄发大财不好吗?何必像这样弄得满城风雨? 可若说他背后有人,那人的目的何在? 这件事里,除了潜帝和云起,几乎人人都是输家,他为什么要做毫无利益的事? 但如果是刘钺的话……想起自己这位“师兄”的种种难以理喻之处,云起微微皱眉:或许那个人,根本什么好处都不想要,只是处心积虑的,要对付长公主这个人罢了。 赌马一事,让长公主在权贵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在百姓中的名声扫地,如今齐玉一事,又让长公主和潜帝之间,生了间隙。 长公主手中本来就没有实权,全凭身份和皇帝的信任,才能高高在上,超然出群臣之外。 如今因为这一连串的打击,短短半个月之内,她的声势就足足弱了大半,加上儿子残疾,丈夫被贬……如果不是还有嫡长身份撑着,她的话,还有谁听? 长公主风光了一辈子,若真的让她回家相夫教子……怕是对她而言,和杀了她没什么区别吧? 只是云起想不通,刘钺为什么要对付长公主? 他不记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啊? 云起一扶额:真是的!这些破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练字去! 云起刚一起身,就看见大和尚伸着懒腰出门,道:“走!走!吃午饭去!那天那个余婆咸菜,又好吃又送饭,和尚吃了上顿还想下顿,只想想口水都要出来了……” 云起道:“师傅,等三十的晚上,我给你用余婆咸菜包饺子吃,一口下去,那个香啊……” 和尚吞了一口口水,连肚子都开始‘咕咕’叫,道:“还等什么等啊!晚上晚上!今天晚上就包!” 云起道:“好吃的当然要放在三十的晚上再吃!师傅你再忍忍啊!就两天了!” 和尚一挥手,道:“三十的晚上,咱们不在寺里吃,去皇宫吃大餐。” 云起不满道:“干嘛要去皇宫?我不想去皇宫!” 和尚道:“你忘了你现在是朝廷命官了?三十的晚上要赐宴呢! 又道:“放心,咱就去这一次……有师傅在,你还怕人家把你吃了啊?你去了只管高高兴兴吃你的饭就行。 “宫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御厨的手艺可不是吹的,连馍馍都蒸的比外面好吃,更别提点心之类的,而且还有一些外面买都买不到的果子呢!” 云起尝过御厨的手艺,觉得也就这样,咕哝道:“我怎么不知道我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 到底没继续反对,反正只要和师傅在一起,到哪儿吃饭都一样。 又忽然兴奋起来,道:“那我们回来的时候,悄悄藏点吃点带回来,里面肯定有很多莫急他们没尝过的点心!” 和尚连连点头,道:“回头多准备几条干净的帕子,用来包东西!和尚袖子大,兜上三五斤都看不出来,回头让他们吃个够……对了,还有青一他们,也给他们留点儿!” 云起道:“到了那天我也穿大袖的衣服!青一他们更喜欢吃肉,等我看有什么好吃又好拿的,就给他们捎回来!”第55章 勇毅伯府。 安平长公主沉默的看着亭外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下, 神色木然。 终于远离了儿子的哭嚎和丈夫的抱怨,她自然也不必再端着那张自信强硬的脸。 当初挑这么个丈夫,就是看准了他内里软弱窝囊,外面口甜似蜜, 让她不必束手束脚,可以舒心自在的过日子。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成婚之后, 对外,他对她言听计从,对内, 他虽然贪花好色, 但哪怕是再喜欢的小妾, 惹得她不高兴打杀发卖时,也不会多一句嘴。 这勇毅候府, 自她嫁过来的那天起, 就是她一个人的。 这不就够了吗? 至于爱情, 身在皇家,她会相信这种玩意儿? 只是此时此刻, 当所有压力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的时候, 她才开始隐隐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