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一点都不觉得吃惊,他都已经习惯了,这位年纪轻轻身份超然的“世外高人”,在没有正事的时候,“玩”这个字,就是他的正事。 见青一带着秦毅进来,几个青都如蒙大赦,这番骚乱,看似是狗和马不听话造成的,但显然罪魁祸首还是那个闲着无聊,非要“帮忙”的一家之主。 有人来将他调开,就最好不过了。 云起起身带着秦毅进里间喝茶,青一青二跟上,临进门前向留下的诸青使了个眼色:趁着主子不在,赶紧把这两个小东西搞定! 云起这里待客的,从门房到他这儿,全都是一样的山泉水泡的野山茶,客人也能理解:世外高人嘛,真拿出什么碧螺春,一品龙井什么的,岂不太俗了?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云起这辈子对品茶、论诗、抚琴这些所谓高雅的、情调的东西,统统敬而远之,自然也不会专门让人找些名茶来待客。 茶上好了,云起看向秦毅,等着他开口。 怎么说也是并肩作战的交情,云起不至于将他和别的访客一样拒之门外,而且和他说话也挺轻松自在的,但问题是…… 这位秦将军不是担负着守卫皇宫的重担吗,而且还要过问京城防务,还要顺带查案……怎么一天到晚这么闲,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趟? 秦毅的脸黑,脸皮也厚,就算被云起这样看着,也依旧安之若素,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痊愈的怎么样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陛下也很关心你的伤,派我来看看。” 每次来都是这句开头! 云起差点忍不住翻白眼,“哦”了一声,例行公事的答道:“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昨天就去了纱布,肩膀上的伤也没事了,再养一段日子就能痊愈。” 他的伤势好的很快,手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留下的伤疤有点吓人。 不过这些疤痕,也在以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相信很快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在明镜寺“救驾”的事儿,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因救驾受的伤,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是以京城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都送了药物补品之类的东西来,如刘钦、刘钺、乌大人等算是有点交情的,更是亲自过来探望。 只是这些人说话,总喜欢绕来绕去,仿佛所有人都能和他们心有灵犀似的……相处起来实在太累,云起便以静养为名,一个都没见。 旁人还好,说些客套的话,留下礼物就回去了,只有刘钺,再三要求务必将他带来的伤药送到云起跟前,才肯离开。 当晚云起就换用了他带来的药。 前世的时候,刘钺为了治好云起脸上的伤,整整十年都在收罗天下名医灵药。 只是那个时候,云起脸上的肌肉被腐蚀,五官残缺变形,除非重新投胎,否则别说神医,就算神仙,都治不好。 不过虽然他的脸治不好,但那些药,却是真的好药,连顾云卿和潜帝留下的药物都远远不如。 云起的伤之所以好的这么快,就是多亏了刘钺拿来的药。 药是用了,但云起有些莫名其妙。 刘钺不是顾瑶琴那个蠢女人,他原本就认得自己,再加上猪油香皂和马蹄铁的事儿……刘钺会猜不到他是重生的才怪。 既然都知道了,却还送来他前世用过的药物,这是生怕他还没看出来,他的这位前世的师兄,也是重生的不成? 云起想不通,刘钺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要和他摆明车马,将前世的恩怨,延伸这一世,再重新清算一次不成? 前世的云寂,怎么都不欠他的吧? 虽然蒙他收留、照看食宿是没错,可凭他做的那些东西,哪里换不来锦衣玉食? 他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刘钺的事,最后却被一杯毒酒送入黄泉。 虽然他死的时候,刘钺并不在场,但和顾瑶琴一起送来毒酒的,却是两个顾瑶琴根本使唤不动的,刘钺的亲信。 当时顾瑶琴说,这世上最恨他的人,真正想要他死的人,其实就是他最亲爱的师兄。 这句话他信了一半。 要他死的人,或许真是他这位师兄。 但他不觉得,刘钺恨他。 上辈子云起就没弄懂过刘钺,只是觉得他活的很累,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这位师兄,虽然站在阳光下,脸上带着笑,灵魂却已经被拉入十八层地狱,正承受着万般酷刑。 这辈子,他一样弄不懂刘钺到底想干什么。 譬如为什么刘钺会变相对他亮明身份。 譬如为什么刘钺,放着前世许多可以让他飞黄腾达的东西不用,反而变成大潜一个近乎隐形的孤僻皇子。 云起想不明白,不过好在他不是喜欢为难自己的人,想不通的问题,就不想了。 反正和对顾瑶琴的态度一样,云起不会再信任他,却也不会因为前世的事,主动对他做什么。 按惯例问完了伤势,秦毅又道:“明镜寺背后的主谋找到了,是陛下的兄长,顺亲王刘渝。” 云起微楞,这个消息,之前他就已经从青一口中听说了。 不过顺亲王刘渝死的诡异,他们都倾向于他是被人谋杀,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怎么才十多天的功夫,就用这个结论结案了? 秦毅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他也这样想过,解释道:“这是定国公查到的结果。” 定国公? 听到这三个字,云起有些恍惚,他不是早就离京了吗?怎么没有回去,反而在查明镜寺的事? 秦毅道:“明镜寺出事之后,定国公就一直带人暗中追查,正要查到顺亲王身上的时候,他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我们也怀疑会不会还有幕后黑手,但陛下说…… “陛下说,他不觉得顺亲王会给什么人做替罪羊。以身份而言,天底下,有资格让他做替罪羊的人,不出三五之数,从性情而言…… “这个人,只有他将别人推出来做替罪羊的份儿,哪轮的到他给别人做替罪羊?这是陛下的原话。 “不过陛下的话,定国公也没有深信,又查了十多日才得出结论,明镜寺的背后的确是顺亲王刘渝无疑,并无其他人牵涉其中。 “至于他的死因,定国公就不肯再继续查了。被陛下问急了,定国公就说,也许是遇到替天行道的好汉,杀了他为民除害也不一定。” 秦毅说的轻松,但当时的气氛,可没这么融洽。 顾云卿语气嘲讽,潜帝面带杀机,说大潜可容不下这样的好汉,擅自刺杀皇室,就算他真的是替天行道,也要用他的人头祭天! 顾云卿便说“陛下圣明”,然后预祝他早日查到真凶,将他绳之于法。至于他自己,因为他的身份不便在京城久留,这就回江南去了。 然后潜帝大怒,骂道,合着你在京城赖了这么多天,是朕求着你的? 当然这些细节,就不必在云起面前说了。 云起也没有要问的意思,他对顾云卿查出的结果无条件信任,只要罪魁祸首死了就行,其他的他并不关心。 在云起面前,秦毅话多的简直像四十五岁的大妈,明镜寺的事说完,又开始说一些后继的消息。 顺亲王刘渝是先帝爷的儿子,潜帝登基之前,有不少支持者,后来刘渝虽然没能登上皇位,但因为手段高明,实力得以保存大半。 加上这些年来的暗中经营,顺亲王的势力不容小觑,他又是个不甘人下的,明面上虽不敢违背潜帝的命令,私底下却阳奉阴违,小动作不断,委实恶心人。 如今顺亲王倒的既突然又彻底,因是谋逆大罪,攀附他的党羽一个都能没逃过,除了潜帝格外开恩的几位底层官员外,剩下的或杀或流,下场凄凉。 百姓拍手称快,潜帝也拍手称快。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转眼到了午膳时间,秦毅理所当然的留下来用饭。 两个御厨已经被云起还回去了,但栖云居的厨子,手艺并不比他们差多少,甚至更合云起的口味。 饭前当然要洗手,当下人将四四方方不见任何花纹,却芳香扑鼻的半透明香皂捧上来的时候,秦毅顿时愣住:“这东西哪儿来的?” 不由又想起方才看到的,胖墩儿和白加红那一身泡泡。 至从出了那档子事儿之后,京城的香皂铺子全都关门,顾瑶琴为了撇清,将方子散的京城权贵几乎人手一份,但问题是,半个多月过去,没有一家能做出像样的东西。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顾瑶琴给的方子根本就是假的,对她又多了几分不满。 对于这种情况,秦毅很是苦恼,他用惯了这东西,也不在乎什么猪油不猪油的,但问题是,现在市面上连猪油香皂都买不着了! 却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见到了,而且还奢侈到拿给宠物糟蹋。 “自己做的啊!” 云起随口答了一句,看了青一一眼,青一转身去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张纸交给云起,云起递给秦毅:“送给你。” “送给我?”等看清楚后,秦毅像被蛰了一下似的:“这是……香皂方子?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青一笑道:“秦将军放心,这方子也不是单给您一个人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叠纸来,道:“公子受伤之后,来了好多送礼的。管家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公子初来乍到,身无长物,不如就一家送几块香皂做回礼。 “可公子说,这玩意做多了,弄得房子里乌烟瘴气的,还不如直接送方子,所以我们就抄了这么些。 “管家又说,直接这样送去不合适,得做个漂亮的盒子装起来,现在盒子还没做好,所以就先放在这儿了。 “反正秦将军您正好过来,干脆把您那份直接拿走,咱们还可以少做一个盒子。” 原来不是送给他一个人的啊! 秦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抬眼看向云起:这少年,到底是不懂啊,还是不在乎? 顾瑶琴散方子是迫不得已,就这样还散的是份假方子,可他散方子又是为了什么?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根本就是摇钱树? 造价不足一钱银子的东西,卖出去就是几十两银子,数百倍的利润,再加上独家经营,根本不愁销路…… 而且他就算自己不用,甭管送给谁,也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可这样散的满天下都是,就真的不值钱了。 秦毅的想法,正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的想法,云起哪能不懂,只是他要的,就是让它不值钱。 前世的方子,倒是一直握在顾瑶琴一个人手里,直到他死的时候,香皂还是只有富贵人家才用的起的奢侈品,家境好些的女孩儿,若出嫁的时候能陪送一块香皂,便可在婆家炫耀好些年。 所以“垄断”两个字,永远都是最暴利、最赚钱的买卖。 那个时候他心无旁骛,懒得管外面的事儿,如今,却很不愿意它们成为某一些人的敛财工具。 不值钱最好。 秦毅在震惊了一下之后,却又哑然失笑,坐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 这少年,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人赢数十万两银子,他会在乎钱? 这少年,陛下招他都懒得去,你让他用这玩意儿去卖人情? 把别人眼中的摇钱树,当成废纸一样丢出去,这才是他会做的是吧? 秦毅将方子原封不动递回去,觍着脸笑道:“我能不能不要方子,拿几块成品?就我家里那几个粗手笨脚的,就算拿了方子,也造不出东西啊!” 怕云起不答应,又忙道:“也不白要你的,我过来的时候,带了几株山茶花来,开的正盛,你现在不方便出门,把花摆在屋子里看看也不错。” 冬天里开的山茶,当然比香皂贵重了许多倍,不过云起对它没什么兴趣。尽管如此,看在白加红的面子上,送秦毅几块香皂还是没问题的。 青二笑道:“秦将军,我们家公子可不喜欢什么花儿朵儿的,您要真有心啊,不如找点新鲜的黄瓜萝卜青菜什么的,让我家公子尝尝鲜儿。既然有人能冬天种出花来,种菜一定也没问题吧? “本来冬天菜就少,公子偏还受了伤,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天天就那么几样菜翻来覆去的吃着,都快吃吐了。”
秦毅连连点头,道:“我回去就找。” 云起看了秦毅一眼……也不知道他在懊恼个什么劲儿。 …… 承恩公府,顾瑶琴脸色惨白的看着面前的华服妇人,她的嫡母,哑声道:“你、你说什么?” 顾母叹了口气,重复道:“大皇子殿下在外扬言,说要娶你做侧室,而且已经派了人来说亲了。” “你们……”顾瑶琴咬牙道:“答应他了?” 这极不礼貌的“你们”二字,让顾母微微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淡淡道:“若是答应了,我也不必过来问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