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道:“那便是飞雪的骑手。” 云起扶额。 只听长公主又道:“若齐玉果然是赌性难改又运气不佳,那输了钱就输了,我自领回去好生管教就是。可若是被人算计了,却不能就这么捏着鼻子认了。说句不怕丢脸的话,百万两银子,对我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伤筋动骨啊! “那个背主的奴才,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齐玉急的跟没头苍蝇似的,又被人出了昏招,派人带着画像过来,想让你算一算,能在哪儿找到那个奴才。” 云起道:“公主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长公主笑笑,缓缓道:“我倒觉得,找到那个奴才也无济于事,他也未必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还不如从这件事里,谁是最终得利之人查起。 “我派人仔细调查,发现上次那一局里,下了重注的人不少,但却没有一个人压对,毕竟跑在前四的全军覆没。 “这一局,其实是庄家通吃。 “可是赛马场背后最大的东家,就是皇上,然后就是我、顾家等等,从中分红。 “这件事,总不可能是皇兄做的吧?不过……” 长公主看向云起,意味深长道:“倒是还有一个人,却是因此,名利双收。” 云起无力的趴倒在桌子上,撑着下巴,唉声叹气道:“我猜那个人,一定姓云,名起。” 长公主噗嗤一声失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第50章 捉虫 就像长公主所说的, 云起才是那场赌局中,获利最大的那个人。 他和他的几个小厮,赢了数十万两的银子,又在皇帝等人心中, 留下了神秘莫测的印象。 真正的名利双收。 便是他最后指出那名骑手有问题这件事,在有心人眼中, 也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那个做了手脚的骑手, 原本就不可能永远隐藏下去——谁冒险做下这种事,赢了大笔的银子之后,还会老老实实的留下做奴仆? 远走高飞是一定的。
他一走, 这件事自然会暴露。 等到了那个时候, 云起这句“无心的多嘴”传出去, 既能增加他的神秘感,又能排除他自己的嫌疑, 岂不又是一举两得? 云起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不是他自己就姓云名起, 他都要觉得, 那个叫云起的神棍,就是幕后的黑手无疑了。 云起道:“公主殿下说的是, 听起来我的确是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但是, 公主殿下觉得,我有这个本事吗” 他一个才入京第一天,势单力孤的少年,拿什么去操控这样大的赌局? 而且若“飞雪”那一局果然是他做了手脚,那他云起, 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那么后面秦毅赢得两局,也该是他做了手脚才对。 这也太看得起他了。 长公主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啊!” 云起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是谁——定国公,顾云卿。 云起自嘲一笑,若是换了前世,那个人说不定真的会站在幕后操控一切,大费周章只为博他一笑,但是今生……他云起何德何能,值得他费这般心思? 只是这话自然不会说出来,他也不会义愤填膺的抗辩,说什么“凭我云起的相术,何须用这种下作手段”之类的话,坐起身子,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道:“所以说,还是和我没关系啊!” 既然有手段的是“别人”,和他云起有什么关系? 长公主眯起眼,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道:“你这样耍无赖,可非君子所为哦!” 重生以来,每每一想起那个人,云起就会觉得心身俱疲,而今天提到他的次数,也太多了点,此刻终于耐心耗尽,不想再笑脸迎人,道:“耍赖总比傻乎乎的被人拉下水强,不是吗?” 真当我和你那个傻儿子一样,这么容易被人骗? 按照长公主的说法,现在他是最大的嫌弃人,是众矢之的,所以应该主动站出来,查明真相,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才对。 但事实上,云起先前那句“没本事”,已经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他云起,做不了这么大的局,诚然顾云卿可以,但全天下知道云起和顾云卿有关的人,有几个? 在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里,觉得顾云卿会为他做到这一步的,又有几个? 只怕连长公主自己,都没这样想。 他自己傻乎乎的跳出去,在那些人眼里,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原本亲近融洽的气氛中,云起忽然冒出这句话,听得刺耳的很,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安静看了他许久,才又笑了笑,笑意却只浮在表面,未达眼底。 缓缓道:“先前本宫还觉得,你很像曦儿,现在看来,你们一点都不像。” 云起点头,道:“承蒙夸奖。” 夸奖? 长公主眯起眼:“嗯?” 这一声“嗯”中,带着浓浓的危险的味道。 她身为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又曾历经诸王夺嫡之乱,只一声意味不明的“嗯”字,若听在常人耳中,只怕立刻便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只是要吓到云起这位“世外高人”,却还差得远。 随口道:“在公主的故事里,我看到一个愚蠢透顶、自私自利,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而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一直没完没了给周围的人制造麻烦,却永远一副无辜面孔的女人…… “平白无故的,被人说自己和这样一个人像,难道是一件值得高兴甚至骄傲的事?” “砰!” 长公主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的茶盏当当作响,冷喝道:“云起,你大胆!” 云起随手端起茶杯,笑笑道:“公主殿下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吧?” 为什么他在这个故事里,听到的顾云曦会是这样一种人? 或许是因为事实便是如此,或许是因为,讲故事的人,就是这样想的。 面前这个人,口口声声和顾云曦感情深厚,连对容貌和她有七分相似的顾瑶琴,都另眼相待,可为什么,在整个故事里,没有提到一点点,那个人的好? 为什么对犯了一个小小失误的顾瑶琴,抛弃的如此彻底? 所以,她对那个叫叫顾云曦的女人,根本就看不上眼吧? 云起一手掀开盅盖,低头正要喝茶,一只修长洁白的手强硬的按在茶盏上,很是无礼的中断了他端茶送客的动作,道:“最后一句话。” 云起一抬头,就看见长公主那张恢复了一惯僵硬表情的脸,于是放下茶盏,道:“公主殿下请讲。” 长公主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淡淡道:“是,我的确不太喜欢顾云曦,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感情,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天起,我就和她在一起,我抱她的时间,比抱玉儿的时间都长。 “你可以不信,我也不必你信。但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可以帮你一次。 “你或许知道,上次在赌马中输了重注的,并不止我一家。 “那些人个个家世不凡,而且,也不是那么讲理。所以,不是你不想下水,就可以不用下水。” “这件事,我可以替你一力承担,保证你不受任何骚扰。但相应的,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一件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 云起笑笑,道:“公主殿下请讲。” 长公主道:“帮我算一个人的生死和下落,无论最后能不能找到他,我都不会再让人找你麻烦。” 她伸出手,正要从袖中取出东西,却见云起忽然将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缩了回去——这样明确的信号,让她的动作一僵。 云起摇头道:“好叫公主殿下知道,我算命的规矩之一,就是只替本人测算。” 长公主看着他,不说话。 云起继续道:“我只为求卦者本人算命,结果也只会告知他本人。若他不在,亲人求问其安危,也可。” 替人追查仇人行踪的事,不做。 长公主摇头嗤笑一声,道:“那赛马场的事又怎么说?” 云起笑笑,道:“规矩是我定的,所以我当然不在规矩内。” 我想算了,当然就可以算。 所以说,所谓规矩不过是借口。 长公主默然片刻后,道:“云起,只是算一卦而已,你连……” 她实在想不到,这少年,竟然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她。 若他的卦着实珍贵也就罢了,事实上,这小子为了不让秦毅打扰他玩蹴鞠,都会算一卦打发他走。 真正的举手之劳而已。 云起终于耐心耗尽,一双一清如水的眸子静静看向长公主,平静道:“我知道如长公主这般身份的大人物,凡事一为立场,二为利益,三为喜好。 “那么长公主殿下不妨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想想。 “长公主原本就不信什么卜卦算命之说,我若果真算了这一卦……” 云起笑笑,道:“不准,公主怕是会说;‘果然是个招摇撞骗之辈!那日的赌局,他能屡屡言中,必然有鬼。’ “若是准了,则又会想:‘果然此事和他脱不开关系,不然怎么能猜到这个人藏身之处?’……是也不是?” 云起问了话,却不等长公主回答,又自顾自道:“所以说,公主殿下口口声声,说只要我算了这一卦,就会为我一力承担此事,再不许人找我的麻烦。 “其实事实正好相反,我只要算了这一卦,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件事,才是真的再也脱不开关系……而且,公主说‘为我’一力承担,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将事情扣在了我头上,不是吗?” “公主殿下,你说……”云起笑了笑,微微侧头看向长公主,道:“我清清静静的在山上种我的菜,泡我的温泉,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长公主脸色有些难看,深吸口气,道:“你和顾云卿之间的关系,别人不知道,陛下可是一清二楚的,若是陛下……” 这是要图穷匕见吗? 云起缓缓站起身来,面向长公主,抬起左手抓住自己的衣襟,轻轻一拉。 纤细而白皙的肩头顿时袒露在空气中,深红色的伤疤,衬着嫩白的肌肤,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你……” 云起重新拉起衣襟,道:“明镜寺之战时,长公主并不在场,所以可能不知道,我是真的,差点死了。这么粗的弩箭透体而过,速度连肉眼都看不清,若我反应稍慢一点,现在尸体都快烂了。” 长公主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及此事。 云起继续道:“这是没办法预谋或预演的事情,生死一线间,反应全凭本能……所以陛下信我。 “说句不要脸的话,只怕陛下此刻,信我比信公主殿下,还要多一点。” 云起用手指隔着衣襟,轻轻点点自己肩头的伤,道:“也许当日没有我那一抓,陛下也未必会有生命危险,但我听闻当今陛下最重情义…… “我有没有救到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救他之举,这就够了。 “有此一事,未必能保我一世荣华富贵,但若我只想,清清静静的在这山上养花种草,泡泡温泉,还是没问题的……不是吗? “除了师傅不在身边,如今的生活,已经是我一生所求了。放着这样的日子不过,主动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将皇上的信任和感动,一点点消磨殆尽…… “长公主殿下……”云起看着她,道:“在殿下眼中,我云起,就是这么蠢的人吗?” 长公主缓缓起身,慢慢拍手,道:“云公子自然不蠢,只是不知道,若陛下听到你这番言论,会如何着想?” 云起道:“一样的话,听到公主殿下的耳朵里,是卑鄙无耻,但听到陛下耳朵里,说不定会觉得我坦率可爱呢?不是吗?” 长公主再度摇头失笑,叹道:“罢了,既然你对本宫误会已深,那本宫说再多也是无用。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云公子,再会。” 云起抱拳,道:“长公主殿下慢走。” 长公主点点头,缓步出门。 云起没有送她出门,回到案前坐下。 青一进门,道:“公子……” 云起见他一脸挣扎,道:“想说什么?” 青一一咬牙,猛地半跪下来,抱拳道:“公子明鉴,赌场的事儿,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绝对没有把公子要去赌马的消息,传给任何人,场上我们买了什么,也没告诉过任何人……” 云起打断道:“和你们没关系,那和定国公呢?” 青一身体僵硬了一下,又斩钉截铁道:“我们兄弟是定国公派来的不错,但我们暗卫的规矩,一辈子只会有一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