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猛地后仰,长刀顺着他的鼻尖划过,宽大的袈裟扬起,卷向长刀。 侍卫手腕连震,袈裟顿成碎片,但慈安也已全身而退。 慈安是最先发难的人,却不是唯一发难的人,数名假和尚和八名侍卫之间的战斗,瞬间开始,又瞬间结束。 双方一触即分,地上留下一具穿着僧衣的尸首,和半个胳膊。 洁净的地面被染出大片深色,雪花落在上面,染上鲜艳的色彩,又转瞬间融成血水。 刚刚还一片祥和,转瞬间就分出生死。 八名侍卫毫发无损,但脸上却闪过凝重之色。 惊疑不定的,不止他们,还有慈安等人。 对双方而言,对方的实力,都远远出乎了意料。 一个以为对手不过是几个看家护院的家丁,却不想个个都是一流高手。 一个以为对手不过是一群略会拳脚的和尚,却不想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亡命之徒。 下一瞬,脚步声起,无数只穿了单薄僧衣的“和尚”,手持戒刀,从各个角落围了上来。 紧接着两道人影飞掠而来,分别落在潜帝和云起身侧。 秦毅和青二。
秦毅望向潜帝,沉声:“这是不是寺庙,是军营!” 青二看向云起,满脸羞愧,低声道:“你们一走,他们就派人下去查看,小的出手慢了些,不慎被他们传出了信号。” 云起有些无奈,他若不出现,寺里的人为杀人灭口,会动手。 他出现了,这些人看出破绽,一样要动手。 随着对手人数剧增,一行人阵型迅速变幻,八名侍卫将潜帝、云起、秦毅、张成等人围在中间,秦毅、张成、青二三个,又将潜帝、云起护住中心。 秦毅低声道:“已经传出讯号,但赶来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事前谁也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种情况。 离京城不过二十里的近郊,竟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 原本只是为了搜寺时动作快些而准备的队伍,此刻竟然成了援军。 潜帝笑笑,秦毅一句“军营”,已经说明了所有情况,此刻除了动手,别无他途。 潜帝看看站在身侧的云起,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却被躲过,于是笑笑道:“小家伙,见过血吗?” 云起瞥一眼地上的尸身,再看向潜帝:你说呢? 潜帝哈哈一笑,道:“一会记得待在我身边,别到处乱跑。” 然后神色一淡,道:“杀吧。” 他没想过要表明皇帝的身份,然后龙躯一震,四海拜服。 在京城附近出现这样一个地方,就已经意味着这些人和他对立的身份……如今的情形对双方而言,都是不死不休。 表明身份,只会让他们疯狂,不表明身份,还能指望下援军。 慈安脱下身上破碎的袈裟,随手一扔,淡淡道:“那小东西给我留下,其他的……杀了。” 于是开杀。 出于不同的原因,没有人想惊动位于数里外,正在前院拜佛的香客,是以没有震天的杀声,只有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惨叫呻1吟。 云起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奶狗儿,想着“小东西”这三个字,说的是这小家伙吧? 和尚人很多,却没有一拥而上,而是进退有度,三五人围攻一处,相互配合无间,潜帝身边侍卫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手,暂时无人受伤,却也绝谈不上游刃有余,面对源源不绝的敌人,只能勉力坚持。 秦毅、张成武功比侍卫还要高些,却都留有余力,只不让敌人杀到潜帝和云起身边,毕竟他们的目的,不是杀光敌人,而是坚守一炷香的时间。 潜帝看着那些晃动的光头,叹道:“果然训练有素,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这样的人才,朕的手底下也不多见啊!” 训练有素。 云起静静看着一脸凶悍,杀气腾腾的挥舞着戒刀和□□的“和尚”们。 想起蜷缩在山洞中的少女,想起回响在地道中的惨叫,想起那如同人间炼狱般的一隅…… 又想起小和尚们的笑脸。 又渐渐的红了眼。 你们要杀人放火,要□□掳掠,要造反谋逆……你们去做啊,自有国法难容,自有天理昭昭! 可你们,为什么非要剃着光头、点着戒疤、穿着袈裟,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云起手有些痒,忽然想劈柴。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潜帝轻叹一声,道:“不适应的话,就别看。” 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京城近地出了这种事,他责无旁贷,算是自作自受,但对这个被他强拉来的孩子而言,却是无妄之灾。 这孩子从小生活在深山中,在和尚们的呵护下长大,这样的场景对他而言,未免太过血腥。 微微用力,想将他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为这孩子提供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然而少年却拨开他的手,看了看身侧的战局,玉般柔嫩的手指在胸口的络子上轻轻一扯,身上雪白的大氅无声坠地。 “云起?” 云起将怀中的小胖墩儿放进潜帝怀里:“帮我抱一会。” 然后走了出去。 现在不出手,难道要等到所有人为了保护他们死伤殆尽之后,再如同天神一般跳出来——看吧,其实我会武功,其实我是高手,然后将皇帝陛下拯救出苦海? 这样的事,云起做不出来。 在潜帝有些呆滞的目光中,那个看似无忧无虑、纯然无害的少年,就这样走出保护圈,脚步和刚才抱着小奶狗儿逛园子时,没有任何区别。 路过身边的战团,少年伸手,净白如玉的手指在劈向张成的一柄长刀上轻轻一推,一柄和长刀齐头并进的戒刀铿然落地,和它一起落地的,还有它的主人的一只手。 长刀主人大惊,回刀劈向云起,却不想云起一步之间,已然到了他的身侧,因为距离的骤然拉近,劈向云起的,从刀锋变成了持刀的手腕。 长刀主人反应也算迅速,立刻后退,缩手。 然而手腕一麻,长刀易手,紧接着脖子一凉,眼前便只剩了激射而出的漫天鲜血。 “噗”的一声,尸体颓然落地。 说来话长,实则云起不过走了两步,一步断腕,一步杀人。 云起没有避开迎面喷来的鲜血,任由它染红白衣。 他是有轻微的洁癖,但显然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云起握着刀,缓步而行。 不是他故意装酷,实在是人太多,走不快。 刀起,人落。 潜帝看着白衣渐渐被鲜血浸透的少年,忽然想起某个姓顾的少女吟过的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十步太多,一步即可。 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家伙的时候,是个干净漂亮,被宠坏了的小哭包,一哭起来没完没了,连那个人都被他哭的手足无措。 第二天足足等了他几个时辰都没见到人,发现那小子根本就是个惫懒贪玩,有些小聪明的淘气鬼! 第三天终于将他弄来了,一见之下,原来就是个坏脾气的小屁孩。 不过小半个时辰不见,再见时,又仿佛成了娇憨可爱、纯真无害的小少爷。 再然后,又忽然变成了举重若轻、招招夺命的小杀神,一身血衣映着皑皑白雪,摄人心魄。 一个人,要在另一个人心中留下印记,需要多久? 有人惊鸿一瞥就刻骨铭心。 有人相伴一生,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潜帝无声叹气,反正这个小怪物,他大概这辈子也别想忘记了。 面前的敌人忽然一死一残,张成压力顿减,暴起之下迅速解决掉剩下两人,退到潜帝身侧,瞠目结舌的看向云起:“主子,云公子,他,他怎么……” 这小家伙,他怎么敢杀人?他怎么会杀人? 他怎么,这么会杀人? 潜帝挑眉:是啊,他怎么这么会杀人?这孩子,哪里像是和尚教出来的,倒是像极了,那个人。 正在杀人的云起不觉得自己会杀人,他这辈子、上辈子,都没学过怎么杀人。 他只会用棒子敲人,还有,用斧头劈柴。 在他那双惯于和老天爷较劲的,能让他劈柴如撕纸的眼睛下,这些假和尚所谓的招式,处处都是致命破绽。 他要做的,只是随手一挥罢了。 这件事在他看来,比劈柴简单了许多。 毕竟,人的血管肌肉,远不如木材坚硬,人的武功招式,更比不得树桩上的纹路紧凑。 “云起!秦毅!”潜帝低沉的声音传来:“向南!” 原本的目标,是守过一炷香的时间,这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但最后能活下来的,也许只有他、秦毅和云起三人。 如今既然出现了变数,那么原有的计划,就可以变一变了。 秦毅就在队伍的南面,第一时间领会了潜帝的意图,不再保留实力,瞬间连杀三人,看也不看身后,开始向前冲杀。 战阵之中,身为锋锐,只管向前向前再向前,至于身后有没有敌人,战友跟不跟的上,不必操心,别去操心。 再度劈开两人之后,秦毅忽然发现身边多出一个人来,熟悉的略带稚嫩的声音传来:“我来。” 我来? 秦毅愕然,有些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就听到潜帝的声音:“秦毅!跟上!” 跟上? 秦毅这才忽然发现,少年的身影已经越过他数尺,地上横着两具新尸,两个“和尚”正要从两侧插入他们的阵容,顿时顾不得多想,内力灌注长刀,将人劈飞,迅速追上前面的身形。 云起不是想抢谁的风头,只是劈柴这种事,有谁比他更擅长? 看着作为斧刃的秦毅,放着天然的纹路视而不见,只知道蛮力砍杀,难受的很。 所以还是我来吧! 怀里抱着云起的宝贝狗崽子的潜帝瞳孔微缩:原来这少年,不仅武功惊人,竟然还懂兵法! 无论前面是怎么样的阵势,他总能找到最薄弱的地方穿插前进,其细致之处,甚至犹在精通战阵的秦毅之上! 鲜血溅落,断肢横飞,尸陈遍地。 队伍虽然缓慢,却坚定的向南突破。 包围他们的假和尚,从一开始的十几人,变成数十人,变成数百人,但依旧被云起带领的小小战阵,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云起杀人如劈柴,但人到底不是柴,不会原地不动的等着你来劈。 所以累的有点快。 双腿渐渐沉重,胳膊酸的不想抬起来,手软的有点握不住刀,呼吸急促的如同肺里装了两个大风箱。 其他人比他强不到哪儿去,敌人却依旧源源不绝。 不过幸好,出路就在前面。 云起出刀,杀人,秦毅一跃而出,一拳夹着风雷之势,砸向紧闭的木门。 “轰”的一声巨响,木门洞开。 秦毅和两名侍卫率先冲出门外,潜帝拉起有些脱力的云起:“走!” 出了门,向东南方向不足七十丈就是山林,那些人在寺里奈何不了他们,等入了山林,就更奈何不了他们了。 门外一样有人拦截,云起消耗太大,开路的人换了秦毅。 全力以赴下的秦毅,杀人不比云起慢,举手投足,重若千斤,一触之下,非死即伤! 出了门,需要面对的敌人少了大半,云起被有意无意的护到了中间,没有一个敌人被放过来。 他索性丢了手里的刀,想着反正不必打架,要不要把小胖墩接过来时,忽然觉得背后忽然发寒,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 云起神色骤变,猛地一侧身,才刚挪动半寸,一股难以抵御的力量,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狠狠撞在他的肩头,撞穿他的肩头,摩挲着他的血肉,毒蛇一般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云起想也不想,闪电般反手抓去,将那条刚刚洞穿了他身体的“毒蛇”,死死握住…… 在这一瞬间,潜帝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 曾有无数人在他眼前死去,也有许多人为他而死。 替他挡刀的,为他试毒的……他感激,也感动。 却从没有感受过,如这一刻一般的震动。 不久前还甜甜的叫着他“爹”,摇着他的手臂撒娇的少年,就在他面前,被粗如儿臂的铁箭透体而过,鲜血从洞开的肩头流水般涌出。 少年的反应,却是反手死死抓住那根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又射向他的胸口的铁箭。 巨大的,向来只用于战场之上的铁箭,带着庞大的力量,在少年修长如玉的手中滑动,鲜血从少年指缝涌出。 潜帝能想象,那种血肉被带走,骨头被摩挲的疼痛,只是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满身是血的少年,手中握着箭,被巨大的冲力带动着,狠狠撞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