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顾瑶琴在门口停下,小院内依旧安静,顾瑶琴松了口气,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悄无声息的推门进来,返身关门。 再一转身,却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在她身后的石板路旁,整整齐齐的跪着两排人,一个个冻得的脸色青白,嘴唇苍白,眉毛头发上结着白霜,只一双双幽暗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幽灵一样。 顾瑶琴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目光迟缓的从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掠过,看向最前面那个人。 那是一个窈窕美好的身影,青春少艾,容颜秀美,眉目如画,有一股天然的娇憨纯真。 顾瑶琴呐呐道:“流年……” 别人虽然也跪着,形容狼狈,却好歹穿着冬天的袄子,流年却只一身单衣,而且浑身上下都被水浇透了,化作了冰棱子,挂在她的发梢和衣角。 年仅十五岁的小丫头,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垂着头,闭着眼,浑身上下,不见丝毫热气。 顾瑶琴浑身发冷:“流年……” “咔嚓!” 身后的院门外传来一声锁响,顾瑶琴如梦初醒,转身扑向院门,狠狠拉了下,却没能拉开:“你们做什么?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没了声音。 好一阵之后,顾瑶琴才慢慢冷静下来,僵硬的转过身来,顺着那条两侧跪满了人的路,走向最前面的流年。 抓住她的手,抚摸她的脸颊,咬牙低声道:“流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受苦……” 流年的唇角绽开一个微不可查的纹路。 她想起来,尺素死的时候,小姐也是这么说的。 小姐,您高兴就好。第41章 明镜寺, 是京城附近最大的寺庙之一。 庙大,名气也大,和尚多,香客也多, 就建在离京二十多里的郊外。 明镜寺的人气,云起还在马车上就感受到了。 路上的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 边上有许多小摊, 卖香烛祭品的、果蔬热茶的,还有抽签算命的,虽然天寒地冻, 却客似云来。 苦渡寺众僧的到来, 当今天子对佛门的尊崇, 也间接促进了周边寺庙的生意——苦渡寺去不了,那就去别的庙多烧几炷香。 不过明镜寺虽热闹, 但普通香客, 都集中在前殿, 毕竟烧香拜佛都在这儿。 后殿清净了许多,但人也不少, 多少来游玩或休息的, 以书生或富贵人家的家眷居多。 潜帝和云起一行人,虽衣衫不显华贵,但谁也不会狗眼看人低到他们头上来。 佛拜了,签抽了,香油添了, 长明灯点了,又顺顺利利游了梅园,看了壁画,欣赏了文人墨客留下的诗词,还吃了一顿明镜寺最有名的素斋。 从小在寺庙长大的云起,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寺里有这么多的名堂,绝不是早课晚课、打扫卫生、吃饭睡觉这么简单。 明镜寺的素斋名不虚传,味道相当不错,素鸡有鸡肉味,素羊有羊肉味,连馍馍也格外松软可口,蘑菇汤更是鲜美,云起喝了一小盅,又来第二盅。
云起还在喝汤呢,潜帝已经在饭后一盘桔了,边吃边道:“接下来去哪儿?” 云起喝了口汤抬头,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愕然道:“问我?” 潜帝道:“不问你问谁?” 云起恼道:“我怎么知道!” 这种事儿,不是应该你们安排好,我跟着走一圈,当个幌子就够了吗? 居然来问我! 我才来京城几天? 你们这地主当的,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潜帝干咳一声:“要不,你算一卦?” “不算!” 云起将最后一口汤喝完,又拿了个馍馍,交到青一手里:“留着胖墩儿晚上吃。” “去!”潜帝将剥好的橘子随手递给身侧的少年,道:“我说你别给我丢人行不行?朕……我一年给你那么多银子,昨儿个赌马你也赢了不少,还不够你吃几个馍馍?” 橘子云起也爱吃,接过来塞了一瓣到嘴里,随口道:“加了鸡蛋的馍馍,别处哪有的卖?” 潜帝微楞,看了张成一眼,张成上前揣了一个在袖子里,笑嘻嘻道:“这馍馍,小的也爱吃紧。” 云起道:“哪用这么麻烦,真要找证据,去他们厨房看看就知道了。素鸡里放了肉糜,素面是用高汤熬的,蘑菇汤里放了罂粟。” 潜帝道:“你知道还吃?” 不仅吃,还吃的比他还多! 云起道:“好吃为什么不吃?我又没有持戒。” 苦渡寺里天天吃素,他也会馋的好吧! “这个……”潜帝点点桌上的饭菜:“也是算出来的?” 云起摇头:“吃出来的。” 他又不是神仙,什么都能算。 “你真是和尚庙里长大的?” 这么刁的舌头,和尚庙里能养得出来? 云起不理他了。 几人吃完素斋,又随了一次缘,拒绝了庙里和尚的引导,开始在后园闲逛。 队伍有点散漫,但基本上是,秦毅等人跟着潜帝走,潜帝跟着云起走,云起跟着胖墩走,至于胖墩……天知道它跟着什么在走。 队伍越走越散,最后干脆各走各的。 …… 林木森森处,有一个十丈方圆的池塘,周围都修着石阶,池塘中间竖着菩萨的雕像,慈眉善目,面含悲悯。 池塘中间结着冰,周围的冰块却被敲碎,露出清澈见底的池水。 水池边上,一个衣着华贵、带了四个俏丽小丫头的老妇人双手合十,闭目诵经,一旁站着两个小沙弥,小沙弥的脚下,是一个大木盆,盆内有水有鱼。 老妇人正在诵经,忽然听到身侧传来动静,睁开眼睛正要训斥,却发现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胖墩墩的小奶狗儿,正凑到水盆边上好奇的朝里面张望,惊得里面的鱼儿乱跳。 老妇人皱眉,丫头轻喝两声“去”,跺了几下脚,小奶狗吓得呜咽一声,撒开腿回头就跑。 老妇人正要问一旁的沙弥,哪里来的狗,便看见一个白衣少年,从林间的小路上施施然过来,受了委屈的小奶狗冲到他脚下,“呜呜”的告状。 少年抱起小奶狗儿走过来,朝水盆里看了一眼,又转向那个老妇人,问道:“菩萨面前,行此恶事,不怕折了福寿吗?” 老妇人原还想着,这是谁家的孩子,生的好生漂亮时,正要问一声时,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身侧丫头怒道:“你怎么说话呢?什么恶事?我家老夫人慈悲为怀,冰天雪地还来此放生,为的便是行善积德,你胡说什么?” 手指着木盆,得意洋洋道:“这纯金色的鲤鱼,是在菩萨面前听过经的,还有这乌龟,寿元万载,救它一命胜过一百条……” 少年“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一旁的古朴石碑上,道:“原来这就是放生池啊!” 丫头道:“你第一次来寺庙吗?竟然连放生池都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还不向我们家老夫人请罪?” 云起道:“这些小乌龟能增多少福寿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这么小的乌龟,原本在水中活的自由自在,便是不小心被渔夫抓住,也会放它们回去,以免枉造了杀孽。 “可是如今,它们被卖出天价,便再也没有人将它们放回水里,而是带来此地贩卖,十只里倒有八只等不到放生就被折腾死。 “至于这些金色鲤鱼,有没有在菩萨面前听经我不知道,我却知道,它们被人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抓了又放……至死方休。” 小丫头听得哑口无言,愣愣看向老妇人。 云起道:“我听说每年开春之后,这小小的一方放生池,每天就有上百人来这里放生……哪怕一个人只放一条,三百天就是三万条,十年就是三十万条…… “我就是好奇,这小小水池,能养得活三十万条鱼吗? “还有就是……这里面的,三十万条鱼,现在去哪儿了?” 云起抬眼,看向老妇人,问道:“这位老夫人,你到底是在放生,还是杀生?” 老妇人眼中闪过迟疑之色,目光在云起、木盆和池塘中心的菩萨身上游移不定。 云起又道:“世人一面赞着菩萨千手千眼,无所不知,一面却以为好事当着菩萨做,才算功德,坏事背着菩萨做,便没了罪孽……何其可笑?” 说完不再理会她们,抱着小胖墩离开,漫声道:“放生放生,放的什么生?少吃一点,才叫放生。” 几人面面相觑,小丫头看看他的背影,又看向老妇人,道:“老夫人,这生,我们还放不放了啊!” …… 云起离开放生池没多久,就遇到人,一个一身袈裟的大师,生的慈眉善目,几缕长须飘扬。 “贫僧慈安有礼,敢问这位小施主,从何处而来?” 云起笑了,道:“江南。” “原来是江南人士,难怪灵秀至此,”慈安大师赞叹一句,又道:“贫僧昔日,也曾在江南修行,江南景象,至今记忆犹新啊……小施主仙乡不知在江南何处,身边怎不见同伴?” 慈安大师声音平和,言语动人,云起同他说着话,也不觉无聊,不知不觉便随着越走越偏。 慈安忽然“啊”的一声,道:“是贫僧的错,难得一见投缘,竟不知不觉带施主到了此处……前面不远便是贫僧的禅房,小施主不如进去喝口茶,贫僧再送小施主回去?” 云起道:“那就叨扰了。” 慈安大师的禅房,水是现成的,就坐在火上,茶叶一冲就得。 云起喝了一口,道:“大师一个人住么?” 慈安大师点头道:“正是。” 云起道:“怎的不让几个小沙弥服侍左右?” 慈安大师摇头道:“佛说众生平等,何况同为佛门弟子,何分贵贱,岂有让人服侍的道理?” 云起笑笑,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水。 慈安大师看着他,微笑道:“施主觉得,贫僧这里的茶水……如何?” “还……行吧?” 云起闭了闭眼,晃了晃头,想要起身,却又跌坐下去,道:“好困……头、头晕。” “晕啊?晕就对了!” 看着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云起,慈安嗤笑一声,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跑来大放厥词……要不是见你生的一幅好皮囊……哼!” 他将云起毫不费力的背在背上,道:“这幅模样儿,就算不好这口的,只怕都忍不住想尝尝鲜了……等到晚上……嘿嘿嘿……佛爷我第一个疼你!”
第42章 门吱呀一声合上, 云起睁开眼睛,眼前是厚厚的帐子。 身上盖着干净柔软的棉被,外面的厚衣服被褪下来,暖在火炉旁, 鞋子也脱了,整整齐齐放在床下。 他家的小奶狗儿正在蒲团上优哉游哉的玩自己的尾巴, 慈安走的时候, 甚至还没忘记给它倒碗水放在一旁。 要不是清楚听到了慈安的最后一句话,云起简直以为这就是一个误会。 门再度被打开,云起闭上眼睛, 一动不动。 脚步声在他床前停下, 熟悉的声音传来:“云公子?云公子?” 云起睁开眼睛, 讶然道:“秦毅?怎么是你?” 他不是应该去保护潜帝吗? 秦毅道:“陛下说我虽然从来不逛庙,但模样太扎眼, 说不定会被人认出来, 所以让我和青一、青二来找你。” 他身边还站着青一, 想来青二在门口望风。 秦毅将帐子掀开挂起来,见云起神色如常, 松了口气, 道:“还以为你真的着了道儿。” 被子里暖和的紧,云起有些舍不得,但还是坐起身来,道:“我又不是傻的,明知道茶不干净还喝。” 炭炉这东西, 家家户户都要使,哪怕小孩子都知道,不用的时候,尤其是出门的时候,必须将炭炉的风口封起来,否则里面的炭很快就会烧完,熄灭。 要再生起来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先前云起进禅房的时候,炭炉在敞开了烧,上面坐着的水是沸着的,那问题就来了——慈安既然一个人住,也无人服侍,那么这壶水,是谁烧上的? 当然解释可以有很多,比如慈安只准备离开片刻,临走时烧上水等回来喝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