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到他和这孩子之间,可能因为明明几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的误会,闹出些狗屁倒灶的事来,就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 他看了云起一眼,继续道:“当时我本想一杯毒酒,取了她的性命……” 见云起神色不善起来,似要发怒,顾云卿嗤笑一声,道:“怎么,你觉得我做的过了?” 云起瞪着他,不说话。 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当着他的面说要杀他娘,还有理了? 顾云卿道:“若换了是你娘,从乞丐窝里救出个男人,对他视若亲兄,替他谋划终身,末了那个男人对她下药,要了她的身子……你娘是不是该谢谢这男人的青睐,对他以身相许?” 云起冷哼一声。 若真是丑娘遇到这种事,他不将那男人碎尸万段才怪! “女人被不喜欢的人近身,就要死要活的,男人被不喜欢的人近身,难道就不恶心?”顾云卿仿佛听见他的心声一般,冷笑道:“男人对她做这样的事,就该碎尸万段,她对男人做这种事,就理所当然? “她是女人,她就有理是吧?!” 云起道:“她是女人她没理,可她是我娘,她就有理!” 他从没认为丑娘对顾云卿下药是对的,但她是他娘。 而且顾云卿举的例子,也并不合适,最起码站在丑娘的角度,并非如此。 在普通人的观念里,这种事吃亏的都是女人。 丑娘只是最普通的女人,她的想法也是如此,她给顾云卿下药,想的不是要了这个男人,而是“委身于人”,她是痴,是傻,但她没有顾云卿说的那么坏。 “蛮不讲理!”顾云卿气乐了,道:“老和尚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云起瞥了他一眼,他这蛮不讲理的毛病,还真不是和尚教出来的。 某个人自作自受。 问道:“然后呢?” 如今丑娘已经不在人世,是是非非他不想再争下去,每一次争论,无疑都是对丑娘的一次羞辱。 顾云卿懒懒道:“后来寒山苦苦央求,且我怒气稍减之后也有些不忍下手,便令人给玉娘灌了药,暂时坏了她的容貌,让寒山带她回乡。 “解药在寒山手里,但我要求他一年之后,才许给她解毒,并从此之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玉娘和曦儿生的一模一样,却和我有了苟且之事,此事绝不可外传。 “于是我宣布玉娘染疾而亡,令人替她办了丧事,又将山庄里见过她的人全部遣散。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了,谁知数月之后,寒山身亡,玉娘又被送回山庄。在此之前,曦儿也因为和她夫君之间的矛盾,大着肚子负气上山。 “然后两人先后产子。 “玉娘带你离开。” 听顾云卿的话越来越简短,云起便知道后面的事,他不想再多说。 云起想了想,问道:“那我背后的胎记怎么回事?” 他没问为什么顾云卿不给丑娘解药,下药之事后,顾云卿对丑娘的感观降到了极点,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卫又被她间接害死,他会管她的死活才怪。 顾云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漫声道:“你自己的胎记,问我做什么?要问也该问阎王爷去啊!” 骗人! 前世云起在他身边十三年,一眼就看出他的敷衍,并不给他含糊过去的机会,道:“娘说我腰后的胎记,是你做的。” “显然,”顾云卿道:“她想多了。” 顾云卿一开启这种模式,云起就知道休想再问出什么来,不再纠缠,又道:“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若只因为他是顾云卿侍卫之子这么简单,以顾云卿冷漠懒散的性格,不会这样三番四次的找他,甚至为此要挟和尚。 顾云卿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手指却在案上轻敲,云起立刻警惕起来,顾云卿沉吟片刻之后,才语气平淡道:“曦儿难产,拼死生下一个男孩,却是一个死婴。 “当时山庄只有你一个孩子,且因为早产两个月,还没能调养好,看上去和初生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我便将你抱了去,告诉曦儿你是她生的孩子。 “我不知道曦儿看出什么没有,只知道她流着泪同你说了许多话,又让我发誓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最后抱着你欣然离世。” 云起默然。 顾云卿难得坐直身子,有些倦怠的对他挥了挥手,道:“我能说的就这些了,你若是还要恨我怨我躲着我,也随便你。” 云起没有说话,弯腰抱起小胖墩,向外走去,到门口时,身后传来破空声,云起一伸手,接住一块玉佩。 顾云卿道:“我不便在京城久留,明日一早就会离开。若有什么急难之事,拿着这块玉佩去找之前那个男人——这京城,大约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又道:“先别急着拒绝,这玉佩也不是我的,是曦儿留给你的,就算不用,也留着吧!” 云起一语不发,将玉佩放在怀里,转身离开。 出了茶楼,云起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平静中带了些茫然,也有少许失落。 除了云曦的身份,顾云卿讲的故事和丑娘相差无几,他为何对自己另眼相看也算有了解释……只是比起这个答案,他倒想听到诸如见他玉雪可爱,一眼投缘之类的无稽的话。 云起自嘲一笑,看看飘着丝絮般云朵的天空,忽然觉得仿佛卸下了一个偌大的包袱,顿时天高云阔,一身轻松。 忽然格外想念大胖和尚。 “公子!” 一青二青的声音传来,云起一转头,便看见站在马车旁的两个小厮。 云起转身上车,两人跟上,一青道:“公子,我们回山吗?” “回。” 于是马车驶出,只是才不到十步又停了下来,二青看了眼,道:“公子,是乌大人。” 云起有些头大,他就来见个人,这一下午的,都被人拦了多少次了?果然出门前还是要看看黄历的! 只是一想到以后的黄历怕是还得他来写,顿时对看黄历这件事也没了兴趣。 乌大人很不礼貌,却又满脸笑容的钻进马车,手里一大叠东西,兴匆匆道:“知道云公子进城了,就懒得再跑一趟小东山了……云公子,这是新年大祭的流程,你先看看,回头得空了,我们再演练演练。” 合着和刘均、顾瑶琴闹了那么一出之后,全世界都知道他进城了? 云起皱眉道:“新年大祭,和我有什么关系?” 乌大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道:“新年大祭的祭天大典,要云公子主持啊!” 祭天大典又是什么鬼! 云起摇头道:“不去!” 乌大人为难的搓手道:“让云公子您主持祭天大典,可是陛下的意思,这不太好吧……” 话还没说完,便又得到两个字的回复:“不去。” 乌大人叹了口气,道:“云公子,这祭天大典听起来很繁琐,但一点都不麻烦,就和上次一样,你从头到尾坐在马车里,就出来那么一小会的功夫,说上三五句话就成……” “不去。” “不然那三五句话,我也安排别人替你说,可千万不能说不……” “不去!” 乌大人顿时头大如斗,一路上多懂事一孩子啊,怎么一入京就变了个样子呢? 先前在苦渡寺闹出幺蛾子差点要了他的老命,现在又来! 那是皇帝的圣旨啊,能说不去就不去吗? 干咳一声,正色道:“云公子啊,您既然都已经奉旨来京了,该办的差事总得办啊!咱总不能光拿俸禄不干活吧?” 他悲哀的发现,他堂堂一个朝廷大员,原本威严十足,自从跑了一趟苦度寺之后,姿态一低再低,三低四低…… 云起冷哼一声,道:“我记得圣旨上清清楚楚写着,我来京的目的是为了更国号、测国运、修历法……哪个字提到祭天大典了?” 乌大人叹了口气,道:“要不然,回去我就上折子,让陛下再下个圣旨?” 耍无赖是吧?云起瞥了他一眼,道:“我记得每年腊月二十二日起,朝廷就要封印。 “过了这一天,上到皇上,下至小吏,都不必再上朝或当差。 “别说我还没拿俸禄,便是拿了,从那天开始也该放假了。 “总之呢,我要回苦度寺陪师傅过年,什么祭天大典,你找别人吧!” 乌大人差点憋出一口老血,这是还没开始上班,就惦记上放假了啊! 正要说话,却听云起又补充道:“就算你找皇上下了圣旨也没用,不去就是不去!” 抗旨不尊在别人是大罪,可谁让他是半个佛门中人呢!谁让他是“世外高人”呢! 若随便来个圣旨,就跑的屁颠屁颠的,算什么世外高人? 乌大人终于无话可说,有气无力道:“此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去问问陛下。” 唉声叹气的下车。 兴高采烈的来,垂头丧气的走。 你说,主持祭天啊,多好的美差!多大的荣耀! 皇帝跪着他都站着! 最关键是,主持一次祭天,声望噌噌噌的往上涨啊! 结果硬不愿意,要回去和老和尚们过年! 合着在他心里,皇上祭天,还没有和尚们包饺子重要呢! 又忍不住回头叮嘱道:“云公子,您可别偷偷跑了啊,一定要等我回话啊!” 车厢里传来一句“放心”,乌大人松了口气,觉得这位云公子虽然脾气怪了点,但还是毕竟能体会别人的苦衷的。 正准备违心的夸奖几句,以便下次相处,却听云起后半句话传来:“我过了二十二才走。” 顿时又是一滞。 合着不是体谅他,而是在等放假呢! 于是到了嘴边的好话又咽了回去,拂袖就走,这差事,真是没法做了! 只听车厢里还有声音传来:“公子,园子里的那些马资质平平,在这种天气赶路,时间长了怕是不济。”
“嗯……哪儿有好马?” 青一道:“马市有时候也能捡到一两匹好的,不过要看运气。想要一下子多买几匹好马的话,要去赛马场。不过,要银子够多,眼力够好才行。” 顿了顿又道:“我们几个里面,四青相马还凑活。” 云起道:“我听说,那里每日都有赌马?” 青一点头,道:“赛马原就是为了赌马。” 云起“哦”了一声,道:“那银子就不成问题了。” 青一嘿嘿笑道:“公子……小的几个这些年也攒了点银子,那个……” 云起笑道:“没问题,明儿我带你们发财。” 青一青二大喜击掌:“多谢公子!”第36章 第二天还要来买马, 本该在京城找个客栈住一晚算了,但想着小和尚们正眼巴巴的等着他带好吃的回去,便先回山,明儿再来。 小孩子是最容易满足的, 小和尚们也一样,一点好吃的, 便让他们将背井离乡的忧伤抛之脑后, 一个个咧着嘴,幸福的像个傻子。 大和尚们也网开一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这些小家伙们比往日晚睡了足足半个多时辰。 云起住在寺里, 但园子里的下人们已经开始各司其职了。 管针线的婆子丫头, 才两日的功夫就给云起弄了整套的衣服鞋袜出来, 虽然因为时间太紧,上面没绣什么花儿朵儿的, 但针脚细密, 衣服料子柔软厚实, 比他前世在山庄里穿的也不逞多让,单从质地上讲, 远远胜过了顾瑶琴给他做的那套华服。 云起试了下, 轻巧舒适,很是满意,道:“以后就这样。” 来送衣服和禀事的管家愣了下:“哪样?” 云起道:“别绣东西,舒服合身就好。” 绣朵花的时间,都够做身衣服了, 他又不喜欢这些精巧繁复的东西,就别浪费她们的精力了。 管家这几天已经深切体会过了自家主子的怪癖,这个要求还算正常,自然答应的毫无压力。 云起问道:“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 要养活那么些人,开销肯定不小,他还等着管家来找他支银子呢,不想倒先送了东西过来——旁的不说,这衣服料子绝对不便宜,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的到。 管家道:“那园子里的仓库里,原就放了好些个东西,光布料毛皮就堆了好几大箱,另外还有五千两银子,都是陛下御赐,供公子开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