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造势。 高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在为这一群年纪不够大的“高僧们”造势。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和尚们一路之上,遇到的信众越来越多。 有人希望和尚们给孩子取个名,有人希望和尚们给老人念段经,有人想让和尚们收下他一捧米…… 遇到这种情况,和尚们能怎么做? 说天气太冷,你们赶紧回去休息? 那些人在冰天雪地等了他们一天,好容易等到了,就等来这句“温暖”的劝慰? 还是说下次切勿如此? 可下一站等在那儿的,也不是这波人啊,想也知道,那些远远看热闹,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前来“解围”的官差们,绝不会那么好心的帮他们把这句话传到下个城镇去。 数日后,和尚们终于住进了离京城最近的驿站,这一路说不上千辛万苦,可也十分艰难——但不包括云起。 经历过一次被人包围的经历之后,只要一看见前面的人群,云起就会抱着他的狗越走越慢,和和尚们拉开距离,一副“我就是来打个酱油”的模样,从从容容绕去驿站洗澡吃饭喂狗。 看着和尚们累的和小胖墩似得天黑才回到驿站,云起没有丝毫内疚感——反正就算多了他一个,也不能让和尚们早回来一秒。 这样毫无意义的“共苦”行为,云起嗤之以鼻。 最后这一站,和尚们依旧在云起洗完澡、吃完饭、喂完狗之后才回来,不过同来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乌大人?” 面对云起诧异的眼神,乌大人苦笑:“下官一行人,在这里等了诸位两天了。” 他们原本是走在最后的,可和尚们越走越慢,而刘钦一行人更是走着走着不见了,然后刘钺也不见了,最后倒是他们最先到了京城。 又叹道:“下官的差事,是接云公子和各位高僧回京,诸位未到,下官拿什么去见陛下?”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道:“这是明日入京的安排,先前已经和普泓大师商议过了。” 而后开始讲解,云起被那一大串的官衔绕得头昏眼花,打断道:“只说我要做什么行吗?” 既然和皇帝约好了要互相捧场,那么配合着把这场秀走完,也是分内之事。 “行。” 乌大人爽快放下手里的纸,拍拍手,进来一个几个侍从,手捧衣裳、鞋袜、配饰等物。 “两件事,第一,云公子你是想乘车还是坐轿? “第二,出门前把衣服换了。” 这两件事云起很能理解,毕竟他现在是“高人”嘛,就算年纪做不了假,可也不能一幅乡下小子的模样不是? “乘车。”云起应了一句,目光扫过那几个托盘,提起外袍看了眼,忽然有些想笑:“这是出自顾七小姐之手?”
乌大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少年会相面也就算了,难道连衣服都能相? 口中道:“是顾七小姐亲手设计,她身边的丫头裁制的。” 云起“哦”了一声,又有些好笑。 真不怪他小人之心,实在是在前世,他曾听过顾瑶琴这样一番论调:“都知道人挑衣服,却不知道衣服更挑人,一样的衣服,有的人穿着飘逸如仙,有的人穿着就跟裹了条床单似得,这就是卖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 “呃,说这个你不懂……举个简单的例子,譬如一个从没出过门的乡下小子,穿了一辈子的窄袖短襟,忽然给他一件广袖当风、衣襟翩然的雪白长袍,他就能风流潇洒、宛若谪仙了? “笑话!你信不信他连手都不知道朝哪儿放,连腿都迈不开?谪仙?小丑还差不多!” 他不记得当时到底是对谁的不满,引发了顾瑶琴这样一番言论,但顾瑶琴显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袖子唯恐不够大、衣襟唯恐不够长的袍子,绝不是他一个山里长大的小子能驾驭的了的。 这是让他出了丑也怪不得别人,还要恨自己辜负了她一番心血呢! 若是事后,她再诚恳道歉,悄悄找人甚至亲自耐心教导他礼仪规矩,他岂不是要感谢她一辈子?第29章 第二天是和尚们入京之旅的最后一场秀, 务求隆重。 所有人都洗的白白净净,头上的发茬儿重新剃一遍,大和尚穿上隆重袈裟,小和尚穿上干净僧衣, 包裹先不背了,留着后面有人送去, 一个个手持木鱼、口颂佛经、低眉敛目而行, 便连莫急莫徐这些个小家伙,都显得庄严肃穆。 老和尚一个没来,就只能努力增加这些大小和尚们的分量。 皇帝在这上面是不遗余力的, 虽然派来的人不多, 却没有一个滥竽充数的, 不说别的,仅皇子就来了四个, 若加上去东山接人, 结果把自个儿接没见了的刘钦、刘钺两个, 等于一个小小苦度寺的几个和尚,就动用了皇帝一半的儿子。 更何况一路还有高僧相迎、信徒相送。 从驿站到苦渡寺, 这整一套路数下来, 能将最强悍的人都累成狗,当然,云起不算,因为他是“世外高人”啊! 以前他老爱用这四个字来嘲讽他家和尚师傅,如今自己也尝到了其中的滋味儿。 其他人辛苦跋涉时, 他穿着新衣服,抱着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土狗儿,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身旁还有两个青衣小厮烹茶研墨侍候着,马车下另有四个随车步行——也不知道是乌大人从哪儿借来给他撑场子的,质量颇高。 闲着没事儿,云起将乌大人特意留下的章程又看了一遍,发现顾家姑娘的小心机大约是白费了——可能是因为他的形象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乌大人索性让他将神秘路线贯彻到底,一应需要抛头露面的环节,都将他排除在外。让他换身新衣服,不过为了以防万一。 他在院子里就直接上车,然后一直待在上面,便是有人特意来问候一声,也一律由小厮代答——连声都不让他出。 也幸好内务府不惜大费周章,修了一条相对宽敞的山道,虽然一路蜿蜒,却从山脚直达寺门,能让他一路坐车到苦渡寺,否则云起怀疑,乌大人说不定要让他直接“神秘失踪”了。 因为就要到新家了,昨天晚上小和尚们太激动,吵吵嚷嚷的闹得云起半宿没睡,这会儿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没多久就把他摇出困意来了,索性歪在马车上打盹儿,小厮青一、青二很是体贴的给他送上枕头、盖上薄被。 马车时走时停,云起也没怎么在意,不过这次停的有点儿久,一路保持安静的青一低声提醒道:“公子,苦渡寺到了。” 苦度寺? 云起一惊睁开眼睛,才豁然醒悟,此苦渡寺,非彼苦度寺。 坐起身来,青一体贴的将车帘拉开一条缝,云起便看见比苦度寺宏伟了数倍的山门,也上面大大的“苦渡寺”三个字,不由摇了摇头。 “好丑。” 当今天子的字儿,写的可真不怎么样,不过气势倒挺足,但和尚庙的匾额,写的这么锋芒毕露的,合适吗? 再看别处,比出发的时候,不知道多了多少人,竟然还有不少女眷。大约是要等礼成之后,进去烧一炷香,便是抢不到第一炷香,做第一批香客也好。 不过苦渡寺的香客,大约也就这么一批了,苦度寺向来不接待香客,苦渡寺自然也一样,也就今日“开业”,例外一次。 咦,那个是……顾瑶琴? 云起轻轻眯起眼,前不久他还想着,要不要找个账本儿,将顾瑶琴算计他的事记上一笔,省的他转头就给忘了,结果今天正主儿就送上门来了,这倒省事儿了。 顾瑶琴今日又换了一番打扮,不像山洞时的狼狈,也不复第二次上山时的华贵,而是一身浅浅的鹅黄,显得楚楚动人。头上钗环俱无,只簪了一朵素雅的山茶。竟不是绒花、绢花,而是真正的山茶花,在飒飒寒风中,竟也开的娇艳欲滴。
在这种季节,这一朵山茶,无疑比金玉宝石还要难得,还要令人惊叹。 云起倒不怎么吃惊,在冬天里培育蔬菜、瓜果以及花卉的本事,还是他教给顾瑶琴的呢,有什么稀奇? 当然也不纯是他的功劳,想法原是顾瑶琴的,不过他把顾瑶琴的“异想天开”变成了现实,又教会了她罢了。 顾瑶琴这会儿正站在一个端庄秀丽的妇人身边,不时低语谈笑,模样甚是亲密。只看那妇人的位置,便知道她身份不低,甚至隐隐还在皇子之上,想来应是皇室贵胄。 云起只看了一眼,正要挪开视线去寻普泓他们,不想顾瑶琴忽然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温暖鼓励的笑容,顿时微楞,想着是不是自己看的太用力,被她察觉了时,顾瑶琴已经回过头去,继续和那妇人低声说话起来。 云起比划了下那缝隙的大小,确定在顾瑶琴的位置肯定看不到他——笑什么呢这是? 他懒得多想,歪着头从帘子缝隙里找到了正和其他庙里来的大师们交流感情的普泓,还有站的端端正正的小和尚们,看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不想视线一转,又看见顾瑶琴朝这边笑了笑。 云起微微皱眉,只听青二低声道:“公子爷,这位顾七小姐好玩的紧,每隔片刻重要朝这里笑上一笑呢!” 云起顿觉一阵恶寒,低声吩咐了几句。 青二点头,下车找到普泓大师耳语一阵,又回到车上,吩咐车夫启程去云起住处。 云起住的院子,虽和苦渡寺相通,但却是独门独院,出入并不一定要经过苦渡寺……后面还有诸多流程,他懒得再等了。 …… 云起离开不久,普泓和尚便领着苦渡寺的僧人,和周边寺庙来的高僧一起进了寺门,其他人便留在寺外,让这些和尚先去庙里“开个光”,等寺门再次打开时,好进去烧香。 虽此刻天上艳阳高照,但脚下的积雪却不断地散发着寒气,北风更是刺骨,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的,哪会在这里苦等,一个个纷纷回到马车避风。 山门前,却开始陆陆续续出现许多衣着简陋,挎着装有香烛、香油的竹篮的百姓。 苦渡寺不接待香客,唯有今日,所有人都可以进去烧一炷香,只是山下被官兵封锁,信徒大多都被拦在了山下,唯有本就住在山上的,才能抄小路攀山而来。 虽然一路艰辛,却都面露欣喜,一脸虔诚。 这会儿顾瑶琴也随着妇人一起,登上一辆马车。 她扶着妇人坐下,又亲手为她的手炉添了些银霜炭,笑道:“公主也累了半日了,闭上眼睛歇歇吧。我会替您仔细盯着,绝不让您错过第一炷香!” 妇人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叫我什么?” 顾瑶琴吐吐舌头,道:“是我错了,表姑姑!” “公主”笑了笑,神色很快又淡了下来,索然道:“我又不信这个,第一炷香第二炷香的,有什么关系?” 顾瑶琴讶然道:“表姑姑既然不信这个,那为什么还要……” 这位长公主殿下的性子,最是清高冷傲,对这样的热闹闲来不感兴趣,可今天却一早过来,在寺门冒着寒风等那些和尚们等了这么久,末了又继续在门口等着他们开寺门,好进去烧香——若不是因为虔诚,那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靠在车壁上,神色淡淡:“我来,自然有来的道理。” 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顾瑶琴也不敢纠缠,倒上两盏热茶后,在她面前坐下。 长公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微皱眉,虽茶是好茶,水是好水,但因煮的太久,失了韵味,只能勉强入口——糟蹋了。 她的这位“侄女儿”,虽然聪慧过人,可惜除了诗词一道,其他都只是平平,便是偶尔因心思巧妙,令人眼前一亮,但实则未得精髓。 不过女儿家家的,也不必要求太高。 她随意喝了两口便放下,问道:“你去过苦度寺,感觉如何?” 顾瑶琴道:“苦度寺当然很好,寺庙修建的古拙大气,有一种宏大旷达之美,让人见了,仿佛时光错乱,回到了千年之前一般。可就是山太高,路又难走,爬上去累的我腿肚子都发抖。 “寺里的大师也很好,小和尚也可爱,就是……反正都很好。” 长公主不悦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个破毛病,凡事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顾瑶琴知道这位公主性子向来直爽,见不得人绕着弯儿的说话,忙解释道:“真没什么,大师们都很好,就是……脾气稍微大了点儿。” 长公主微微皱眉,和尚和脾气大三个字放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别扭,但顾瑶琴既不肯说,她也就没再细问,又道:“那位度海大师的衣钵弟子,名叫云起的,你也见过了吧,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见过了,还吓了一大跳呢,他嘛……”顾瑶琴眨眨眼,顽皮尽显,道:“不告诉您!反正他的样子您绝对想不到就是了!” 公主摇头,对她卖的关子不置可否,道:“我在京城,便听说他道行精深,卦准如神,可是真的?” 顾瑶琴道:“我在山上呆的时间短,没见过他起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