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泽是否启程往朔州去了。” 洛安小心翼翼地藏起因为郁昀主动问话而产生的小小惊喜,点头道:“是。” 朔州正是西元南下的下一个重镇,又毗邻赵王封地,启泽沉寂多年似乎已无心权势。郁昀却比谁都要了解自己这位臣子亦是挚友。 当年许多阴谋阳谋,正晰的野心,祁安的动作,启泽曾多次暗示,都被正晰一一回绝,启泽无奈之余,两人亦不欢而散,自此更是彻底置身事外。若不是他的放弃,正晰与安然能否坐稳位置,只怕更是未知。 正洛自觉心中有愧,郁家之事,虽心中存有怨念,却对启泽从未有微词,启泽性子冷傲,内里更是清高桀骜,虽因为贫寒之时正洛难得知遇之恩及科举之后的扶摇直上而对正洛忠心不二,他却从未看轻过他的狠绝与野心。 启泽生来便是权臣,而绝非谋士,他不期望敦厚亲实,更不会卑躬屈膝,他绝非愚忠,除却正洛,更鲜少妥协。辅助正洛,若说是忠心,不如说是两厢艰难时难得的患难情义。没有了正洛,正晰与安然谁都无法再驾驭这把利器。若启泽愿意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若是他想要有所动作,也绝不是正晰安然轻易可以化解。 梁王素来与安相不和,私下倒是与启泽私交甚好。许多年下来,闲散王爷的名声闻名昭正,虽说多半因为正暖自己乐得逍遥,但安然与正晰对他也从来存着打击的意思。
郁昀虽说比不上启泽安然与正晰宣后那样的谋略,总也做过那样的位置,此下心中稍加思量,便也明白了启泽的心思,顿时不知该快意还是感慨。 启泽自然是瑕疵必报的性子,而安然与正晰又当如何。 凝黛为四人一一端上茶,水蓝色织底散花裙悠悠的停驻于亭阁一角,浅黛色的帘帐半卷,依依情致,合着人手一只的暖炉与腾腾茶香,聚起一点暖意。 “快到年关了,太后近日身体有恙,和颂可曾到长乐宫问安。” “原意今日便去。” 正裕点了点头,宣和颂招来侍女,正要着人再拿一些糕点,近来四人同聚时鲜少言语的郁邈,现在却是正燎了,道:“我愿同和颂一道。” 宣和颂楞了一下,思虑少许,终于点头道:“也好。” 饮下一口冻顶茶,喉韵回甘浓郁持久,启温略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阿燎初到昭都不久,只随梁王殿下见过一次太后,太后深居后宫,理应喜爱小辈,如今时常到太后处走动一些,也是好事。” 正燎点点头,道:“阿略说的是。” 虽说变了身份,他始终未曾与太子及启宣三人断了情谊,梁王与太后皇上未曾反对,大家也都乐得装傻。宫里太子身边谁不是人精,即使此事来的突兀,当新晋的梁王世子拜见太子时,饶是向来单纯活泼的凝黛也未曾显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情状。 他掀了掀杯盖,将要低头酌饮时又突然抬起头来,将要说些什么,却不料被太子慢悠悠地抢了先。 “似乎已多日未在宫中见过安相大人。” 启温略是个明白的人,即使在府中因为启泽的原因,总归显得愚笨些,在外的时候从容玲珑却一分不少,他只微微一顿,便了解了太子的用意,状似随意地接道: “前些日子皇上曾亲临右相府,似乎龙颜不悦。” 正裕视线略过其余三人,复又垂眸,注视着杯盏内白雾飘起。侍奉的宫人都远远站在亭外,凝黛收拾了几个杯碟,复又拉下的帘帐,自到亭外守着。 “这倒不奇怪。”宣和颂向来是几个人中间最直率的,也不知像了向来族规森严的宣家的谁,此刻没什么顾忌,咽下嘴里的糕点,直言道; “皇上不是每到深冬年关,总要有一段日子龙颜不悦,记得前几年的时候,冬狩时连特意养起来的雪狐都猎了,虽说最后赐了太子殿下做围领。只是当时皇上只带着全禧,连文武大臣都不管就径直回宫,行事反常,着实连我父亲都被吓到了。” 此事不用宣和颂,连当时初到昭都的正燎也有所听闻,当时皇上不知何因龙颜大怒,惹得百官战战兢兢,不管是尽兴未尽兴的,都乱做一起商议缘由,甚至有人像安相打听,只是安相是何等身份,自然也未曾问出个结果。只知道几日后安相进了宫,陪着皇上下了几场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原本宫中人人自危,怕触怒了龙颜,经此一来,对安相的手段愈发佩服,知道果然是皇上身前独一人的宠臣,撇开安相自身不谈,就算是皇亲国戚,对安相日后也万万不能得罪了去。 启温略未曾接话,心中自有乾坤,而正燎只是未曾多想,只听正裕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先皇忌日要到了。” 除却启温略,其余二人皆是一愣,先皇在位时少与皇上亲近,日后薨逝,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也未有悲意,当时的太子染疾,宣后亦大病一场,满朝素服,昭都内外,禁歌舞嫁娶,宫人愈发谨言慎行,禁宫内外,尽是一片愁云惨雾。景帝正晰却在此时与祁安安然交好,其后种种,史册难书,众人心下知晓,自然认定景帝与先皇不和。 然而此处四人虽各有门阀党派,却总归是至交密友,有些话,总也算说得。 “本王听闻,父皇自那日从右相府回宫后,已断续多次未进饭食,虽说前线战况紧急,父皇这般,却连皇祖母都有些忧心了。” 这次到终于轮到启温略不解了,道:“我不知皇上找我父亲谈了什么,只知道父亲当时也有些奇怪,甚至还吩咐管事去查了些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杯盏,扫了正低头沉思的正燎一眼,道:“似乎与郁家四公子郁昀有关。” 话音未落,正燎心神一晃,手上力道不稳,杯盖落下发出清脆且突兀的一声碰撞声。 正裕垂眸不语,倒是宣和颂觉出气氛诡异,便好心开口道; “咳,坊间传闻,进来郁府境况的确潦倒,只是郁先生似乎与安景同关系匪浅,虽说安景同身份特殊,此番难免话柄,但是安景同与梁王私交甚笃,终究算是对郁家有所帮衬。” 正燎心中明白,宣和颂等人因为知晓他担忧郁家,即使此事不宜提及,仍旧尽力安慰,心下稍稍宽心,终究强颜淡然道; “只是辛苦德妃了。” 德妃身子已有七月,来年开春便会为多年沉寂的深宫添上一位皇子或者公主,只是郁家突遭变故,许多宫妃还未来得及嫉妒巴结,便有不少换了冷脸只心道德妃被软禁在宫中,即使往常最懂得伴君手段,此番能否母凭子贵得了皇上的青眼亦是未知。 而思及近来竟然受了冷落的安相,又有谁能真正懂得了帝王那般莫测的心思,真正体味了皇家代代延续的威严与残酷。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到瓶颈了,列了不止一个大纲却愈发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感觉每章都写的超级无聊,就更加删删改改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心碎到飞起。 解释一下 1.启泽是想要回到权力中心,也是因为正洛,所以要和梁王一起对付安相,所以安然才担心,之前引而不发是因为启泽没有下定决心,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正洛当年的不作为而生气。 2.安然因为担心自己玩不过启泽,所以上一章才会想要寻求正晰的庇护。 3.不知道要不要虐安然,我好纠结。第63章 郁大人的养成计划 西元投降,大军届已拔营回京。 年关时候,昭都城中反而显得萧条一些。各式的门联贴在门上,各样面目的门神威严怒视,沿街的小贩商铺也大多收拾了赶回家置办。就连昭都闲来无事的公子小姐们,也都不愿意乘着厚实华丽的马车四处游玩。除却几间昭都有名的食肆与茶居还积攒些热络生意,其余的闲暇贵人门都各自商量好了,聚在某府一处暖阁里,燃好香炉,备好零嘴吃食,悠闲往铺了厚实毛皮的软榻上一靠,似乎离了遥远的战事与令人惶恐的朝堂,才终于像是往年寻常日子里不慌忙的无趣消遣。 郁昀好歹还算是个没落的官宦子弟,虽说朋友未得几个,总算还有同样惹人嫌弃的安景同一起陪着。两个人都不是光鲜的身份,聚在一起反而也都自在一些。聊聊原本吃紧的战事因着启泽的出使草草以和谈结束,偶尔也嗤笑几乎一夜间便被削爵押送回京的赵王。 昭正只不过均出些粮食,开放一些条款,加上不知因何缘故反水的赵王亲信,转眼间,昭都城又是那个不知贫苦征伐为何物的繁华所在,而那前些日子突如其来的恐慌与动荡也似乎在沉默的深冬里荡然无存。 只是并不所有人都沉溺于此。 郁昀原本正无聊地揉捏手里那块甜的倒牙的软糕,那边宁管事正在按安景同的吩咐把郁府攒下的一些被郁昀闲置的名贵茶叶打包送回府邸,披着毛皮大衣的安景同悠哉地坐在兽形暖炉边,听着郁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哪家茶馆里新得的戏本。这边一队禁卫军已经略有些粗鲁地踹开了郁府的门。 郁昀仅留下的一两个家仆还来不及阻拦。短短几步,那队人便到了暖阁。 一阵寒风呼的便刮了进来,吹得连穿着灰鼠皮袄的郁昀都冻得打了一个哆嗦。 几人连通宁管事都在惊吓之余没有反应过来,郁昀身前便呼的落下一个人影。 整日呆在府里却毫无存在感的洛安浑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双眸戒备地盯着眼前一队锦衣佩刀的禁军,一把普通的长剑与他挺直的身体一同牢牢挡在郁昀的身前。 “郁大人。” 那为首的禁军统领面相有几分熟悉,郁昀稍稍一想,原来是上次郁邈因太子出走时被带走的老相识了。因为当时这人还算客气地样子,郁昀便冷静下来,回道:“王统领,此次统领亲临陋室,敢问所为何事?” 冷面的统领目光扫过洛安,神色带上一些警惕,语气里却没有傲慢或者鄙薄的意味,并不直接回答,只是道: “安世子在此是否多有不便。” 拍了拍身上披着这厚实皮毛,颇为有礼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安景同不着痕迹地朝郁昀投去担忧的一瞥,他身份不便,留下也没有太大的帮助,便略一拱手,带上垂首敛目的宁管事,一块儿出去了。 身边年轻的禁军在王统领耳边轻语了几句,眉头一皱,他似乎突然领会了什么一般,放松了神色,也不在意洛安了,接着道: “皇上急召郁大人进宫,郁大人,请吧。” 这可算得上是郁昀记忆解锁后第一次入宫了。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相比记忆里宫中的样子显得稍稍热闹了一些。景帝虽说不好女色,又与安相有许多传闻,后宫总归还算充实。宫中时常有天青色宫装的宫人路过,一个个莫不是鲜嫩的年纪。 清白出身,仔细管教的女子如宝石玉器一般由内而外透出润泽来。大多两两而行,或捧着各样物什,或是低头缓步。 出乎意料的,那內侍却一直把郁昀往后宫引。郁昀想不出缘由,颇有些烦闷。只好低着头,偶尔路过宫妃,更是匆匆而过。*(注一) 虽说宫里殿宇众多,但郁昀总也是这处许多年的主人,没费多长时间便知晓这是去往哪里。 寿康宫。 太后的居所。 恢复了记忆,向宣氏行礼总归别扭,好在宣氏不知何故,也免了郁昀的麻烦,待郁昀在位置上坐定,抬起头才发现,今日这会面却没有隔着屏风,更未来得及寒暄赞颂几句,尽些为人臣子的本分,一进门,便朝郁昀投去淡淡的一瞥,太后便开口道: “郁大人。” 郁昀道: “不知是来见太后,下官失礼,十分惶恐。” 宣氏已不是初入王府时骄傲又稍显稚嫩的少女了,繁复富丽的丝绣华裳原本就是她美貌的陪衬,经年累月执掌后宫权势,眸稍暗红色的烟黛不显得娇嫩,岁月刻画的容颜带上些凌厉冷硬的味道,即使此刻收敛了气势,确实一种令人陌生的威严而不仅仅是庄重。 记得那时的宣氏罄罂,依旧名动昭正,自然是矜持自傲的皇后,却总比现在鲜活。 “哀家并未怪罪于你,原本便是皇上要召见,只是皇上仍在与大臣议事,哀家便做主将郁大人请到寿康宫来。” 木染添茶的动作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停顿,若是郁昀没有发觉,全在情理之中,可木染服侍太后多年,太后心念一动早已心领神会,此刻虽然仍旧端庄威严,隐隐透漏的小心与刻意的语气只教她心神一晃。 宫中受教的宫人,向来做事稳重,木染也算是宫里的老人,虽说郁昀此人多有耳闻,只是此番看来,却更不一般,她甚至在垂手而立的间隙略略思索,这样的不同寻常更令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