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爸爸叫孟正坐后头,带着他去了镇上。他们住的村子叫后山村,要去的镇子叫彩旗镇。后山村离着彩旗镇挺远的,骑车要骑两个多小时,走路要走大半天,非常不方便。如果没有大人领着,小孩是不许独自去镇上的,怕遇上拐子。 彩旗镇底下的村子很多。这么多村子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山窝窝里,无数大大小小的路像是蜘蛛网一样把村子们连在了一起。去往彩旗镇上的岔路很多。 孟正坐在自行车上东张西望。这不年不节的,又不是月初赶集的日子,路上很少看到行人。孟爸爸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说:“别晃来晃去的了,抓稳。”这话刚说完,车子就颠簸了一下。 自行车轮从坑坑洼洼的黄泥路上碾过,留下了两道车辙。孟正记得很清楚,等他上了高中后,政府给他们这片地方重新修了路,新路在另一边,现在这条村民们自发压出来的黄泥路就被废弃了,以至于孟正瞧着一路上的风景都觉得陌生了。 快要到镇上时,孟正远远瞧见左边的岔路上走着一位孕妇。他们和那孕妇离着二十几米的距离。孟正看得很清楚,那孕妇摸着一块大石头缓缓地坐了下来,一副身体非常不舒服的样子。 孟正连忙扯了扯爸爸的衣服,说:“爸!” 孟爸爸赶紧停下了自行车。 这会儿的民风还是相当淳朴的,碰瓷什么根本不可能存在。见那孕妇好半天站不起来,孟爸爸连忙把自行车交给孟正,跑过去询问孕妇是否需要帮助。 这孕妇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她脸色苍白地说,她丈夫外出打工了,家里还有个中风瘫痪的婆婆,她今天是要去镇上医院给婆婆拿药的,结果肚子不知道怎么就疼了起来。虽说这点痛还能忍吧,可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孟爸爸肯定不能把孕妇丢在这里不管。仔细问过孕妇的情况后,见她勉强能坐住,孟爸爸就把孕妇扶上了自行车后座,让孟正扶着孕妇的腰,他则推着自行车,朝镇上走去。
到了镇医院,孟爸爸带着孟正一块儿陪着孕妇做了检查。还好,因为送医及时,孕妇的情况不是很严重。孕妇身上只带了给婆婆买药的钱,不够她自己做检查的,孟爸爸就把准备用来买肥料的钱拿了出来,给孕妇垫付了些。孕妇对着孟爸爸千恩万谢,仔细说了自己家的信息,又问过孟爸爸是哪个村的人,说是过几天就托人把钱给孟爸爸送去。
这一通忙乎下来,孟爸爸没有买肥料,只领着孟正去买了彩票就回家了。 孟正把彩票仔仔细细地放在了裤兜里,这可是三百万啊!他心里美滋滋的。却不想,等回到家以后,孟爸爸又偷偷去找孟妈妈嘀咕了,说:“你儿子肯定傻了!你猜他买的彩票是什么?一串连号!就这,他还以为能中奖呢!” 孟妈妈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他梦见了什么神仙号码呢! ” 孟爸爸再次忧心忡忡:“这孩子有点缺心眼啊。” “正好下午鱼郎来了,我买了一条大鲢鱼,晚上烧鱼给他补补脑子!”在他们这种交通不方便的偏远山村里,还有挑货郎这样的职业。他们挑着货物在各村走动,以此赚点辛苦费,有专卖豆腐的,就叫豆腐郎,有专卖鱼的,就叫鱼郎。 吃晚饭时,孟妈妈照例把鱼头夹到了她自己碗里。 大家都习以为常。然而,重生的孟正却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涩。孟妈妈总说自己不爱吃鱼肉,只爱吃鱼头。小时候的他傻乎乎地信了。可是等他大学毕业后,家里的经济条件慢慢好起来了,孟妈妈就再也没吃过鱼头了。到了那时,鱼头都是给野猫吃的。这说明孟妈妈其实并没有那么爱吃鱼头。她现在只捡着鱼头吃,分明是一番慈母心,想要把好东西都留给儿女啊! 孟正自诩成年人,哪里舍得让妈妈这样委屈自己!他赶紧用筷子把鱼头从妈妈碗里抢了过来,又给妈妈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说:“妈妈,你吃这个……鱼头我吃。” 孟妈妈:“……” 孟爸爸动作飞快地把鱼头夹回到孟妈妈的碗里,用左手拍了下孟正的后脑勺,不高兴地说:“这么大一条鱼呢!干嘛跟你妈妈抢鱼头吃!”媳妇就好吃这一口,不孝子竟然敢和媳妇抢! 孟正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父母之间的感情很好的,爸爸应该也舍不得看着妈妈委屈自己才对。难道妈妈真的爱吃鱼头吗?不,肯定是妈妈的演技太好了,不仅把小时候的他给骗到了,还把爸爸骗到了。孟正就一脸严肃地对爸爸说:“爸爸,我前两天在书上看到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妈妈从来只吃鱼头鱼尾,非说自己爱吃,其实是为了把鱼肉省给孩子们吃……” 不等孟爸爸说什么,孟妈妈就笑着拆了孟正的台:“啊,那你误会了,我就爱吃鱼头。” “妈,你不要骗我了,鱼头又没什么肉……” “你不能侮辱我美味的鱼头!”孟妈妈佯装愤怒地说。 孟正:“……” 妈妈没有被感动。爸爸倒是有点感动了,颇为欣慰地对妈妈说:“可梅啊,孩子心里想着你呢,怕你委屈自己。”他们家的孩子多懂事啊! 孟妈妈哼了一声,点了点孟正的额头:“你啊,别太信书上的事。你放心,妈妈肯定不会委屈自己的。”她确实爱着孩子,但她也把自己当个人看哩,才不会像村里某几位女人一样,因为妻子的身份、母亲的身份就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孟正的孝心没献成功。他是真相信妈妈爱吃鱼头了。可是,如果妈妈真的爱吃鱼头,那为什么以后家里的鱼头都是喂野猫的呢?重生的孟正百思不得其解。 尚且不知道十几年后的自己会因为迷信各种不靠谱的养生知识坚信鱼头中寄生着大量寄生虫而忍痛不吃鱼头的孟妈妈在这天晚上临睡前悄悄地对丈夫说:“我也发现了,你儿子今天确实怪怪的。” 孟爸爸犹豫了一下,小声而坚定地反驳说:“……是你儿子。” 今天的儿子好像有点傻兮兮的。这么傻的肯定不是我儿子,必须是你儿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孟妈妈:耿直的鸡汤终结者。第三章 蝴蝶效应早已经无声无息地开始了。 在孟正重生的第一天,下午一点零三分,坚持要买彩票的他和孟爸爸出发去了彩旗镇。而在他重生之前,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孟正并不知道这个行为会对未来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孟正和孟爸爸帮助了一位孕妇。 下午四点三十九分,孟正买到了彩票。 下午五点三十二分,孕妇给在外打工的丈夫打了电话。 这位孕妇姓于,叫于菊花,她的丈夫姓姜,叫姜有海。姜有海在几千里之外的某处工地上当农民工。他没有手机,于菊花的电话打到了工地旁边的小卖部里。于菊花对姜有海说了自己这一天的经历,重点强调了孟家父子对她的帮助。他们不仅不怕麻烦地把她送到了医院,还二话不说就为她垫付了医药费。 姜有海听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妻子没有遇到好心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事实上,如果不是孟家父子,他的妻子会挣扎着自己走去医院,然后因为体力不支昏迷过去,等送到医院时已经迟了。孩子到底没能保住。又因为于菊花昏迷不醒,等她想起来要给丈夫打电话时,时间已经过去三五天了。 姜有海连忙说:“我、我去找找老板,看看能不能预支点工资出来。人家帮了我们,咱们不能没有表示。不仅要尽快把钱还上,我这边也想办法买点礼物寄回去……” 于菊花觉得有道理,说:“孟大哥家里一儿一女,都是读书的年纪,送文具肯定是不会出错的。要不你买两个书包寄回来吧!”他们家没有那个条件买特别贵的礼物,但两个书包还是负担得起的。城里的书包都很漂亮,他们送得出手,孩子们收到礼物后,背着书包去了学校,肯定也会觉得有面子。 姜有海心里有数了,再三嘱咐妻子要保重身体,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姜有海跟着一个姓邢的包工头干活。他们这种工地上是有规矩的,平时不管做着多重的活,每个月都只发一点点生活费,要等到过年时才会把一整年的收入发下来。如果碰上包工头出了问题,农民工们这一整年就白干了。 姜有海这会儿身上只有几十块刚够吃饭的钱,只能找刑工头预支点。 但是,真能预支出钱来吗? 姜有海不是很有信心。 在孟正重生第二天,上午八点十一分,刑工头来工地查看工程进度。 姜有海一脸为难地走到刑工头面前,紧张地搓着手,结结巴巴地说:“老、老板,我、我老婆……六个月,怀、怀着。昨天差点出事,还好被人救了。我、我想预支点工资……我……我那个……” 邢老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后世网上常常会出现农民工集体讨薪的新闻,仿佛包工头们都是一些为富不仁的吸血鬼。但刑工头这人,老实说,他是一个厚道人。他心里也很为难。 刑工头的手底下只有十几号人。虽然被姜有海称一声老板,其实刑工头在整个行业内也只能算是底层人物。像他这样的小工头,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里的虾米,有时候运气不好,虽然好不容易接到一个工程,却被甲方硬拖着不给结款,或者干脆甲方那边出了问题无法结算,不厚的家底就能被拖垮了。 邢老板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他上个工程早就完工了,却一直没能成功结算,手头这个工程倒是顺利,可拿到手的前期款项已经变成了一堆材料,现在手里并没有多少现钱。 当然了,邢工头手头再难,也要比姜有海宽裕点。 姜有海开口要钱,如果碰上了不厚道的包工头,直接一句“不合规矩”就能把他打发了。但刑工头终归还是有良心的,他心里清楚,如果姜有海不是真的家里困难,这位憨厚老实的农村汉子根本不会开这个口。 刑工头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在他留给妻子的那张卡里,应该还有点钱。他的妻子是家庭主妇,那张卡主要是给妻子零用的,家里的基本开销都从那张卡里走。 邢工头如释重负,拍了拍姜有海的肩膀,笑着说:“你妻子怀上了?恭喜恭喜!等你过年回家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这样吧,我中午再过来一趟,到时候给你预支点钱。” 姜有海涨红着一张脸,连忙对着刑工头道谢。 中午十一点二十七分,刑工头果然又来了。他回家问妻子要了卡,知道那卡里还有三万,就去银行取了两万八出来,卡里只留了两千。取出来的钱都发了下去。他的手底下有十四个工人,他给每个人发了两千。 刑工头心里有些歉意,面上却不显,说:“这个算是预支的工资,下个月的生活费另发。你们当初跟着我干时,咱们说好了,工资是要到年底再发的。但现在是暑假,眼看着九月份就开学了,你们家里有娃的,还等着钱交学费呢。咱们多少发一点,也是我的心意。” 工人们都很感动。 下午六点十一分,下了班的姜有海揣着两百块钱坐上了公交车。他打算先去批发市场买书包。批发市场也做零售生意,价格比大商场里便宜很多。蒋有海计划着,买了书包后就去邮政储蓄,把书包和买书包剩下的钱全都寄回家。 下午六点半,一个把头发染成了黄色的小年轻给姐姐打电话,话里话外就是要钱。因为他开口要的数额不小,姐姐有些为难。 黄毛的姐姐就是刑工头的妻子。等妻子挂了电话,刑工头说:“你弟弟又问你要钱了?” 妻子忙说:“他这次是有正经事,他想做生意……” 刑工头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他的妻子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太相信自己的娘家兄弟了。妻子这些年没少往娘家送钱,她的娘家兄弟也没少糟蹋钱。幸好他已经把家里那张卡上的钱发给工人了,要不然肯定会被妻子拿去给小舅子。 下午七点钟,姜有海买到了一蓝一粉两个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