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子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笨嘴拙舌,他不知道如何反驳鬼无情的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便只能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做出了一个防守的姿态。 鬼无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条道路里,居住着的,大多都是朝堂之上的官员。鬼无情此次来此,便是要从这里来,清理一些不需要的朝臣,然而现在,这条路被堵住了。 他所带之人颇多,但若非分散开来,便有着被人逐一击破的风险。鬼无情眼里倒映着晶蓝色的京都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点痕分布在各个地方。最为重要的皇城尚且没有妄动,在等待诸人汇合,齐力攻入。 因而鬼无情便未曾再多做犹豫。 他手持长剑,一马当先,风中探雪一般地刺向了赢子临。 赢子临反手抵挡,他身后的兵卫想要上来帮忙,但尚且未曾来得及动手,便被鬼无情这边的人牵制住了。 京都之中的兵卫,已经安详和平许多年了。即便平日里都有些操练,但也大多疲懒,完全比不上每日都潜藏在黑暗当中,时刻警惕,如紧绷之弦的云朝侍卫。 战局即便不是一面倒,但却也相差不多了。赢子临的本事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但他到底回京几年了,即便一身武艺全然未曾落下,甚至颇有进益,但却又怎么比得上一直与死亡与危险亲吻作舞的暗卫首领? 他本便抵抗得艰难,尤其是还要出手救下身边被逼入绝境的兵卫,情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鬼无情毫无犹豫,他出手狠辣,捉住了赢子临一个转身的空挡,一剑没入了他的肩膀,赢子临闷哼一声,想要回防,又被另一人砍中腿脚,顿时便是一个踉跄。 鬼无情便再次出手,这下直接是一下砸在了赢子临的后颈上,硬生生叫他昏过去了,又把人接住,卸了四肢关节,道:“他乃赢家幼子,日后大有用处,把他送去地宫,关押起来,别叫他自尽了。” 登时便有人恭敬应声,鬼无情身上溅了些鲜红的血,幸好衣裳是黑色的,此刻又是夜里,因而除了一股股刺鼻的血腥味,便全然没有异状了。 处理了这突然的意外,鬼无情便依照着晶蓝地图上的显示,直接带着一行人匆匆而去,按照官阶大小,重要程度,选了最重要的那一批人直接开刀,能劝服的转手送入地宫,几句话说不拢,铁骨铮铮的,便直接杀了对方,尸首有人专门处理,保管留不下半点痕迹。 鬼无情自真正激活了系统,又仔细衡量了形式之后,便不再一味修养,而是主动献策,花了好些功夫,才又重新入了云朝势力的中心之中。 云朝势力的复国之想,已经酝酿了二十二年之久。在鬼无情一开始接触到了一点边角时,他们其实便已是有了真正动手的想法。 这会儿一直拖到现在,也是因为诸人都已经觉得时机恰好,再按捺不住了。 鬼无情恰到好处地插入了进来,他有系统护身,几乎可以说是叫云朝诸人有如神助。复国成功的概率大大增加。 不过半夜时间,能够清扫干净的地方,几乎都已经清理干净了。云朝诸人齐聚皇城,外边守卫的侍卫已经被放倒,这会儿宫城大开,诸人潮水一般涌入,有人顶在前边,不敢叫鬼无情冒险,潜藏在各处的皇帝暗卫大多往里急急潜去,剩下一些略微抵挡云朝进驻的脚步,但这点能力几乎可称于事无补,云朝潜藏的力量倾巢而出,此刻进入宫城人数,已有万数。 且这些人,无一不是武功颇有境界的精英,这样的力量,被鬼无情分散各处,几乎没有一处浪费,发挥出来的力量,是叫人不可置信的强大。 一方潜伏已久,一方虽有防备,但防备却连周全都算不得上,因而胜负似乎早已注定。 鬼无情亲自带人攻入了皇帝寝宫,他身上已经溅满了血,衣角彻底湿透了,滴滴点点地掉着血珠子。 此刻虽是深夜,但皇帝却依旧衣冠齐整,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歇下,还是本已经睡下了,发现不对,又重新穿好了衣裳,给自己最后留了个体面。 这本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但是鬼无情却没有什么探究的意思。皇帝身边还有最后一小批暗卫守着,这些人与他都相熟,鬼无情面对他们时,难免便多了几分柔软。 虽然未曾耽误大事,但却也的确没有下死手,这些熟人或是伤重或是昏迷,终于便剩下皇帝一个了。 他直面着这么多人,但神色却半点未变,甚至在看见了鬼无情的时候,也依旧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或许也是有的,不过是被他强压下去了罢了。 事情至此,便已经是胜负已定。昔日惨事重演,但胜负双方身份颠倒,迟来了二十年的复仇终于得报,被人抢走的东西,也终于回到了本来的主人手里。 【滴——主线任务·拨乱反正已完成。】 【现发布主线任务·登基为帝,完成度:50%。】 【现发布主线任务·国泰民安,完成度:0%】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阶段主线任务,系统奖励正在结算,还请宿主善用系统,再接再厉。】第八十八章 番外 日常(一) 阮明玉过来的时候, 登基不久的新帝才刚刚从寝殿之下的地宫出来。 他身着玄底大袖, 金龙为饰的袍子,乌黑的长发挽成了发髻,眉目低垂,薄唇微抿,看着像是心绪略微有些低落的模样。 不过在抬眼看着了刚刚递给房梁上的暗卫小姐姐一块儿点心的阮明玉之后,这点儿低落就被吹到了九霄云外,死得干干净净了。 新帝眉目里带了一丝柔和下来的暖意,他道:“过来了?” 没问阮明玉过来有什么事, 也没问她怎么进来的,坦然付出的信任似乎风轻云淡,唯独仔细咂摸,才能理解这么一句问话之后的沉重万分。 阮明玉算不上太聪明,但却也不是太笨, 她笑得眼睛弯弯, 说:“是啊是啊, 我待着都快无聊死了——你今天不是不用上朝嘛, 有没有东西要写,写完了我们一起去钓鱼呀。”
新帝微微侧脸顿了顿, 袖子里头抖来抖去地晃出一阵儿波浪,他道:“今日没什么事,你等一等, 我马上就好。” 阮明玉眼睛又不瞎,也便看到了他袖子里头鼓来鼓去的异样, 也不避嫌,大大咧咧地问:“你袖子里揣猫啦?要去把它关好?” 新帝道:“不是猫。” 阮明玉便好奇地探出目光,如果不是男女有别这条线还拘束着她,她估计就要按捺不住,直接扑到青年身上去了。 新帝见她实在好奇得紧,略微犹豫了一二,便轻抖袖袍,把手里的玩意儿显露了出来。
——正是一条小蛇一般的虫子,细细长长,全身黝黑,看着滑腻腻的,偏偏两边又生满节肢,看着狰狞可恐,这会儿正在他手里奋力拼搏,想要挣脱束缚。 阮明玉顿时汗毛倒竖:“!!!” 她“啊”地尖叫一声,吓得房梁上被小姐姐撸得全身酥软,悠闲地甩着尾巴的黑猫都受了惊,一下儿没躺稳,直接翻身从房梁上掉了下去,小姐姐顾着啃点心,一时没有料到这一茬,惊得去捞,下手只碰到一点毛茸茸暖乎乎的尾巴尖儿,就见黑猫“喵”的一声,被飞身而起的新帝抱了个满怀。 黑猫和新帝也算是旧相识了,曾经也有一起蹭吃蹭喝的情谊在。所以它丝毫没有自己被天下至尊抱了一怀的受宠若惊,反而是探出了爪子,把那锦绣的衣裳勾出了细丝,自己顺着爬上了新帝的肩膀,端庄又严肃地给了新帝的侧脸一个啾咪,便又幽幽转过猫脸,看向已经蹿得老远,尚且神魂出鞘的罪魁祸首。 阮明玉眼泪含泪,痛苦万分,崩溃地道:“大哥你怎么回事?!!皇宫里为什么会有这种玩意儿!!” 新帝贴心地后退了几步,大虫子在他手里拼命挣扎,还甩出许多稀稀落落的血点子,愈发显得狰狞可恐。 他解释道:“这是蛊虫,你该是知道的。之前在褚沉轩那儿,也刨出来过一条。” 阮明玉眼前一黑,她哽咽道:“这还不如是条虫子——” 转而窒息道:“你把那什么………之前那位他弟弟也刨了?” 新帝顿了顿,方才道:“只划了手臂。” 当日云朝势力攻入皇宫,暗卫有些死了,有些还活着,皇帝当场被擒,御南王逃了出去,半路上遇到了同样是在“逃离途中”的南宫舒,被摆了一道,捉了回来,被废去了武功,囚在皇城地宫,慢慢实验如何解除假蛊祸患。 皇帝的身子一向不好,他们也是攻破宫城之后,方才发觉这位竟是一副时日无多的模样。 新帝是云朝诸人想要扶正的帝王,他若是想要做些什么,那么在此刻的局面之下,没人会拒绝他。更何况他要求的东西,云朝养的一些有特殊手艺的师傅也颇有兴趣,所以两边一拍即合,不过些许时日,皇帝便已经被剖出了藏于体内的假母蛊。 皇帝本来颇为体虚,此次放了好些血,本来应是要连床榻都起不来了才是,偏偏他反倒是莫名显得精神许多。对蛊虫颇有研究的师傅见了,便随意解释了几句,举例了好些假蛊的坏处—— 说人话就是强养出来的蛊虫,没法子像是正牌子母蛊这么质量优秀,保质保量,母蛊强行牵制子蛊,自然要废许多力气,力气没了,自然便只能从宿主体内去补——皇帝幼年时,便曾经身受重伤,回来之后,便被立为太子,中了假蛊。 损耗便是从那时起开始的。 他那会儿本便伤重,若是好生养着,说不定还能慢慢调理过来。但偏偏那会儿便种了假母蛊,身子也便彻底坏了,一点一点被拖垮了,成了如今的孱弱模样。 这其中因果,实在是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说因果报应,自有轮回。 皇帝一生都被假蛊拖累受苦,如今终于取出了蛊,不再被这玩意儿吞食自身,但他身份特殊,自然是活不得的。 这边便受人示意,断了给他的药,本来略有好转的皇帝便又被重新拖垮了身子,可惜他还没在病痛蹉跎中郁郁而终,新帝便知晓了这件事,皱着眉头制止了,道:“他虽是仇敌,但为帝之时,却也叫天下太平长安,是个英雄,怎能这般折辱他?” 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郁郁而终,病死床榻,虽不是最坏的结局,却也去不了多远了。 大殿下——现在的安王便冷笑一声,他道:“父债子还,他做的再好,却也都是偷了我们的东西,享了这么多年的尊贵,现在,也是时候还债了。” 新帝微微摇头,他可以理解安王的做法,却并不赞同,转头就给皇帝送去了一柄刀,一杯酒。 皇帝选了酒。 他的死相并不难看,甚至还能算得上安详。 新帝便命人为他擦洗身体,整理形容,最后送入皇帝早早便为自己修理而成的大褚皇陵,将他入葬,除了未曾按理送入活人陪葬,其余都按帝王份例来办。 安王为了这事儿,勃然大怒,甚至在朝会过后,便与新帝争执了一通,最后把自己气得半死,差点没把新帝的龙椅砸了。 此时时隔新帝上位不久,他着手办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将前任皇帝风光入葬。这事儿一出,本来四处浮动的浮躁味道,顿时便被安抚了下去。 安王倒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他将仇恨养在心头几十年,实在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便只能郁郁,成天待在府邸里,情绪可以说是非常的不稳定了。 这事儿闹得大了些,便叫本来对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的阮明玉都知道了,她也是从那会儿起,才知道这边的人竟然是徒手剖人,硬生生从人体内捉出了一条肥肥大大,膘肥体壮的大虫子——实在是把她惊得不轻。 虽然新帝也曾在她面前徒手剖虫,但一方面是那大虫子在有食饵——或说是应召的情况下,聚集到了某一处地方之后,才有目的地去动手的。 另一方面却是徒手寻虫,蛊虫潜藏在人体内,不能伤到蛊虫,自然便只能在人身上下手,因而阮明玉只是略想一想,便顿觉不寒而栗。 她生怕新帝也是能徒手剖人的狼人——加上她也听说了一些新帝惨遭前任上司压榨的惨事,便很担心这一点,怕新帝在沉默中变态。 新帝不知道她心里头的想法,但对这方面却也坦诚,只规规矩矩,道自己是放血引蛊,将蛊引入前御南王手臂处后,方才动的手,可算是把老乡安抚了些。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新帝手里头扭动的蛊虫都有些没力气了,勉强挣扎,竟是莫名透出了些楚楚可怜的味道来。 但软阮明玉这位资深昆虫恐惧者,依旧没有对它生出哪怕一点点的怜惜感觉来,她只警惕地躲得远远地,等着新帝换了衣裳洗了手,抱着猫出来了,方才敢又靠近自己的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