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为何他们会在此?!” 普陀山与莫文远距离甚近,菩萨又耳聪目明鼻子尖,他眼看着升腾的,竖直插入九霄的炊烟,又听见了油花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 最要人命的是飘散在空气中的烤肉芬芳…… 孙悟空一边吃烤串一边幽幽开口:“不行啊,菩萨,出家人不得犯戒,荤食只可闻,不得吃。” “更何况,莫大郎与饕餮情定于食道,此时鱼肉合鸣,汤肉飘香,万万不可打扰他二人。”若非此,他就腆颜讨要吃食了,而不是边闻烤鸟的香气,边吃肉串。 在孙猴子心中,此法与画饼充饥类似。 菩萨沉默了。 后世人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前,想他观音菩萨也是参加过封神之战的神仙,即便面若好女,也有血性,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爆发了。 净瓶脱手而出,以违背重力定律的超高速直线向孙悟空的脑门砸过去。 观音菩萨:今天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做我!佛!不!慈!悲! 孙悟空用牙齿叼住肉串一端,顺嘴一撸。 孙悟空:打架前不能浪费食物,更不能浪费莫大郎那儿传出来的香气! …… 夏天的田地是很好看的,站在高地,居高临下,能看见纵横交错的田畴。成熟稻的颜色,同金灿灿的麦穗略有不同,麦子是太阳的颜色,泛着金光,而稻,与其说是金色,不若说是金色与草绿的结合,远看是黄色,近看却变成了浅淡的绿色。 暖风吹拂,根根垂立的,浅金色的稻随着风的方向起起伏伏,如同翻涌的浪花。 莫文远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散着稻子的芬芳,这种纯天然的属于田野的香气,让他身心舒畅。农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口中尤带乡音:“从未见过这般的稻子,两月多便熟了一波。”他激动道,“种过最好的水稻不过一年两熟,若是它或许能够一年四熟。” 高产量、短暂的种植周期,在田间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民凭借其敏锐的嗅觉,发现占城稻中蕴含的巨大力量。 一年四熟这几字同样在莫文远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却并不仅仅满足于此占城稻的产量,莫文远想:占城并不是一很小的地方,先前听行走四方的商贾说,占城共有占城六谷,稻仅为其一,而且本地的稻谷品种也比较丰富,各有特点。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亲去占城一趟。 但是推广高产量的稻谷,并非他一人就能做到的,除此之外,在大力推广新产品之前,还需要具体地观测占城稻的产量,找到种植它的好方式,寻找此物的其他优点……有许多准备要做,而这些事绝非他一人可以做的。 他需要来自官方的强力支持,而这种支持,与先前小打小闹的献法并不很相同。 莫文远抬头,向长安所在的方向望去,但他只能看见茫茫的天际。 是时候回长安一趟了。 …… “嘎吱——” “嘎吱——” 车轮在平坦的黄土路上倾轧而过,用木板搭建成的车上装了太多太多的货物,而轮子又是硬木所制,故而每向前滚动一圈,就能听见车部件发出的呻吟声。 无论是赶车的车夫,还是运送货物的脚夫听见声音都见怪不怪,他们皆知,此车虽一副随时都会散架的模样,实际上却能撑不少时日。 车前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贵重的货物为易碎品,若一时不察令瓦罐跌落在地,便只能收获一堆残渣。 脚夫们运送货物已很有经验,自知晓如何避免耗损。 车进了光德坊,路上的行人,道路两旁的店铺主人、商贩,看见那摇摇晃晃的车,都面露了然之色,知其上盛放了何种货物。 “罐头来了?” “该是如此,我见那脚夫很是眼熟,定是李三娘家的。” “且别说是脚夫,尔看车夫便知,那人不就是贺郎?”鹤十六好好一化形的神仙,天界不呆,在人间界不亦乐乎。 赵二娘先前算过日子,知商队差不多今日到,便遣人出门盯着,伙计看见队伍来了,立刻迎上去,同车夫还有负责押货之人交接。 旁人看到此景象,七嘴八舌道:“嚯,又有新罐头来了,什么味儿的?” 伙计无奈笑道:“您这话说的,我还未看到内容,怎知是甚口味。” 鹤十六插嘴道:“依我看此问题就该问我,我知道得最清楚了。” 那人立刻转头笑道:“贺郎可说说,来的是何罐头?” “江南的时令水果罐头,还有油浸鱼罐头。”他从善如流,还顺便给其打广告道,“水果罐头且不说,都是南方的好水果,长安吃不到的。”他眼一弯道,“就说那荔枝罐头,卖得是贵了些,但你以前见过平头百姓吃?我也不怕吹的,那物以前只有圣人和高官才能吃得。” “若不然,上回荔枝进京,能一会儿就被抢空了?” 问话之人听及此言,也深感震撼,“只有圣人可吃得”,若是他吃了,不就和圣人吃的物什一样了,哎呀听起来时件顶光荣、顶体面的事。 鹤十六看出了他的心动,打个手势接着道:“再说油浸鱼,老丈我同你说,此物长安店是没得卖的,我们这不产鱼,便是端上桌的质量都没有江南的好。”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那老人连连点头,做出“我很专业”的模样道,“我年轻时去过苏杭,那块儿的鱼真鲜美至极,我们这的完全不能比。”他想想又觉得不对,连忙补充道,“但三娘食肆的鱼味道是极好的。” 鹤十六点点头接着道:“那鱼在江南水乡都卖的很好,是极美味的,我听莫大郎说,炖鱼的汤都是鸡汤,煮熟后捞上来,再用香气扑鼻的油浇在鱼腹上,那香味啧啧啧……” 老丈的口水被三言两语挑起来:“这,先给我来一罐?” 伙计更加哭笑不得了,他道:“可别可别,我们这罐头是要进店里卖的,万万不会撂地就卖。”他转头对鹤十六道,“可别说了,先送进院子再说,人都等着清点数量。” …… 赵二娘背着襁褓站在院子里,她气色很好,怕是生产前补得好,即便到现在,脸颊都很丰盈,身后的婴孩儿早就脱了出生时红红的猴子皮,皮肤雪白,头发乌黑,眼睛跟葡萄似的,嘴角上扬,天生一副笑模样,任凭谁看了都会说他长得好。 才长开一点时,李三娘就断定这孩儿像莫文远小时候,赵二娘与莫小狗听了,笑得都合不拢嘴。 莫文远长得很好,是男子特有的清秀文雅,毫无女气,便是现在女郎看见他都要羞红脸,世人皆知:“莫郎之姿,不比潘安宋玉差。” 说长得像他,对孩童来说可以说是很高的赞美了。 一箱一箱的货物被卸在地上,赵二娘左手持木板,板上是纸张,右手持当作笔用的坚硬的碳条。此物是莫文远率先用的,时间久了,家中人也发现了碳条的便利与好,延用至今。
鹤十六走上前,先逗了一下被背在背上的孩子,随后道:“二娘可好?” 赵二娘道:“自是好的,贺郎可有事说。” 鹤十六道:“我来是传莫大郎口信。”他笑笑道,“他先前没同你等传信说。” “是何事?” “莫大郎与我等前后脚往长安来了,乘得不是同一艘船,但要无甚状况,今明日也应该到长安了。” 赵二娘闻言,睁大了眼睛。 …… 其实莫文远比鹤十六说的还早,他已到长安城中,不过因意外之事,未先到家里,而是先去了大兴善寺。 若说他原只是有心回乡,在接到了慧远和尚的信件之后,就不再犹豫,直接上了最快的船往长安去了。慧远和尚的信中说了一件定会动摇长安城格局的大事。 ——圣人不好了。 如果莫文远熟读历史就会知道,李世民是在贞观二十二年驾崩的,而他死的时间是七月十日,也就是说在夏天,现在已近农历六月,距离七月十日所差时间并不很远。 他是个厨子,不知道李世民是什么时候死的,但观慧远和尚信件,此次圣人所得疾病,并非是小打小闹,兴善寺中有擅长医术的和尚被召进宫中看病,回来后也只是对慧远和尚摇摇头,看他黯然的表情就知圣人已流露出油等枯竭之相。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任何时代都是恒定不变的定律,好在兴善寺乃是佛门重寺,与仁善太子李治的关系也很好。 莫文远进门后就直奔大兴善寺,他走了三年,门口扫地的小沙弥又换了一批,差点就不让他进门了,好在有一翻译僧路过,热切地招呼莫文远,才令他进来。 慧远和尚此时并无大事,在僧寮中整理寺中杂务,莫文远进门后直奔僧寮,令他吃一惊。 “大郎你何时归京的?” 莫文远风尘仆仆道:“今日才归京。” 慧远和尚将他上下打量一通,就知道莫文远怕是才入京城就来找他了,以往他都会在家中歇息一日再来,如此火急火燎,定然有大事,便即刻招呼他坐下道:“大郎有何事?” 莫文远也不客气,他虽说没有剃度,与慧远和尚的感情却很亲密,可说是他最喜爱的弟子,开门见山道:“圣人身体如何?” 慧远和尚叹口气摇摇头道:“怕是不好,若非有灵丹妙药,扭转乾坤之力,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但他们都知道,那些卖长生不老药的都是诓骗人的江湖道士,殷商之后,神仙便不插手凡间权利更迭之事,尤其是帝王家之事,更是不可触碰。 莫文远闻言叹口气,只能道:“那太子性情如何,可关注农事?” “太子李治性情纯善,对民间疾苦多有关注,然仁厚有余,魄力不足,需人从旁协助引导。”此房间中只有慧远和尚与莫文远两人,故而他所言多为辛秘之语,旁人是绝对不能听见的,“你可有甚事要报予帝王家?”若是没有,为何匆匆归京,又为何询问太子李治之性情。
莫文远道:“我确有事要言,而且此事之要胜过印刷之术。” 慧远和尚闻言,腰板伸直道:“乃是何事。” 莫文远也不避讳,正相反他需要慧远和尚帮他一起出主意,故而便将自己在江南所做之事尽数说出:“我从安南以安的占城得到了一袋种子,乃是稻谷种,此种在江南种植,可一年三到四熟。” “什么?!” 慧远和尚惊讶道:“三到四熟?” 莫文远道:“没错,而且其产量颇丰,除稻谷口感不好之外,似无甚缺点。”他又道,“听行商所说,此种稻谷还有保持水土,防止洪灾之功效。” “若此谷得以推广,粮食不足等问题定然有所改善。” 慧远和尚了然点头道:“如此,确实需要圣人帮助。” 莫文远道:“而且不仅推广,我还欲带人往占城去,据说此地之稻谷种类多样,或许能够找到更加优良的品种。”此外,东南亚等地也有些现在中国没有的食物,比如说香蕉,就是后世从东南亚传入的,他想若自己去一趟,说不定能和张骞一般,丰富中国人的餐桌。 此些事情虽不是厨子的原本职责,但他要是能起到推动作用,也是极好的。 慧远和尚道:“此事可为,然不可太过焦急。”他道,“太子心思纯厚,虽对农事无甚兴趣,但若告知于他此事之好处,想来也会组建使团队伍,往占城去。” “然现在京城风起云涌,正欲变天,还需等局势稳定之后,再议此事。” 莫文远听懂了慧远和尚的潜台词,他们需沉得住气,等待圣人身体康复,或者驾崩,此后再能议此事。 “哎,先等等吧。” …… 京城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凝重起来,大明宫中的重臣日日绷着一张脸,而下面听见风声的小官也来去匆匆,就怕出事。 官员们如此,平头百姓却无甚感觉的,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店铺中新上的罐头被一抢而空,油浸鱼的美味被众人所知,他们不由交头接耳,夸赞莫文远之功绩,而当事人则在家里,和羊一起带小孩儿。 “咚咚咚——” “咚咚咚——” 拨浪鼓被敲得左右摇摆,吐泡泡的小孩儿稳稳地坐在羊背上,拍手朝莫文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