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远的性格可以用缜密来形容,在与观音菩萨有一席对话之后,他便勤跑大明寺,风雨无碍,硬生生将藏经阁中有关灶爷神的记录全看了一遍,看完后他惊讶极了,以前只道灶爷神有司掌灶台的本领,现在看来,其神职比他想的还要厉害许多。 这让莫文远略有些惊慌,他百年之后不会真要担负起检查人间的重任吧? 大黑羊能够感觉到莫文远的忧心,虽然他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事儿,并且饕餮的本能让他无视规章与人间界的法则,但和莫文远相处近二十年,他又怎么能不知道对方是一个佛性深重,并且很有责任感的好人? 所以走在路上时,他用自己特有的方法笨拙地安慰莫文远。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这等小事,交给天兵天将去做就是了。 “咩咩咩咩咩咩咩。”我觉得那些神仙就是让你上天庭开食肆的! 他话说得简单粗暴,莫文远却奇妙地被安慰到了,他道:“反正距离上天还有几十年,现在担心,便是未雨绸缪也太早了些。”他伸手在羊头上揉了一把道,“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黑羊严肃地“咩咩咩咩咩”:即便是莫小远,也是不能这样说自己! 他道:你这是认真!认真!有什么问题? 被维护的莫文远,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想到了自己和大黑羊似乎还在懵懂期,又似乎已经被挑明的微妙恋情,对他道:“等我得空了,不如带上三两吃食,出门踏青吧?” 即便是古代,也是要约会的! …… 李三娘扬起笑脸,露出明媚的笑容道:“大郎!” 莫文远:?! 羊:咩! 他惊讶道:“阿娘来了,怎不早说一声?” 他和大黑羊都没想到,李三娘竟搞了特殊袭击,冷不丁杀过来了,就不知有何事。 疑问写在脸上,李三娘瞅他眼,哪里不晓得莫文远的心思,便落落大方回复道:“闻说你那鱼塘做的不错,便来看看。”她道,“顺便也看以江水之鱼做罐头如何。” 原来她已经开始以南鱼北羊做罐头了。 莫文远了然,前些日子他已经收到李三娘信件,那信件竟然是从凉州城送来的。 先前莫文远西行,路过凉州等地,那里游牧民族很多,地又不适合种稻米,独特的天气造成了肉贱粮贵之情况。 只可惜地遥路远,羊被驱赶至中原地区时,价格早就翻了几倍,一点便宜都不占。 罐头经营之事却不相同,其保鲜日期很长,完全能在本地做好之后输送到中原贩卖,故而李三娘便带亲信去北方等地,收购了大量羊,建立罐头作坊。 莫文远道:“凉州如何?” “北地辽阔,自有一番豪气。”李三娘笑道,“但羊之价着实低,那些牧民也很愿将其卖给我等。” “再过些时日,北地之罐头怕就会卖到江南了。” 莫文远不得不为阿娘的商业天赋而感叹,贯穿南北,纵横东西,实是大商贾所为。 不过…… “鱼罐?”莫文远沉吟道,“江河之鱼能否入罐,我却不知。”他印象中常见的罐头都是海鱼罐头。 淡水鱼罐头,试试吧。 …… 罐头需要大批量制作,以莫文远现在搭建起来的鱼塘规模,是万万无法供给的,大量生产,定还要依靠秦蔚山。当然了,现在困扰他们的并不是生产问题,而是如何做淡水鱼罐头。 鱼的作法多种多样,但他却不保证每种鱼都能为人所爱,而他们的罐头王国才刚刚开始建立,即便是卖,定也是紧着一种卖。 在莫文远思忖时,走南闯北的小商贩秦百川凭借自己的知识,给了莫文远合理的建议,他道:“鱼罐头便是卖,也定是给北人卖得多,南地多河道,少鱼鲜,有新鲜的吃自然不会买罐头,故而你找北地人问问,看他们更喜哪种口味便是。” 莫文远一拍脑袋,心道这主意真不错,随即手持纸笔,开始在大堂蹲点。 客官被莫文远问话,受宠若惊,思忖后认真道:“油水多的。” “肉白嫩细腻,得有鱼的味儿。” “酱汁?还是白灼的好,清蒸白灼看上去清爽。” 刷刷刷、刷刷刷,勤奋的莫小远将装订好的本子抄得满满的,夜晚回房,就做了个表格,将店中不同种类的鱼鲜菜名全抄了一遍,大黑羊咩咩咩地唱票,他在后面跟着画正字。 “咩咩咩。”红烧。 莫文远画一笔。 “咩咩咩。”油浸。 莫文远又画一笔。 等到月上枝头,所有的意见就归类完了,他看着最后汇总表,摸摸自己的下巴:“还是油浸的多些。” 即便现在油便多了,植物油的价格并不是很昂贵,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的,便是殷实人家也是偶尔吃一次开开荤,最多一旬一次罢了,平日里少有,对其的渴望程度就越发深了,故而此次投票结果,也在莫文远的预计内。 莫文远道:“明日我欲做油浸鱼,你可吃得?” 大黑羊的脸都亮了,咩咩咩咩咩的:吃吃吃,当然吃! 只要是莫小远做的,他都吃得! …… 油浸鱼是广州的传统名菜,有粤菜之风味,烧后鱼肉洁白细嫩,芳香无比,又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鱼的原汁原味,口感清淡。 做法也不困难,无非是把鱼放入加个色大料的高汤中炖熟,随后捞出来,再在鱼背上浇一碗热滚滚的油。
鱼腹浇之法源远流长,当年专诸以鱼肠剑刺王僚时,剑就藏在浇了热油的鱼生中,在那时代,此法烹饪出的鱼是顶美味的。 能经过千百年历史考验的烹饪方法,都很有两把刷子,莫文远站在灶台前,一边冷酷无情地剔鳞去内脏,一边想到。 他的左前方是一口大锅,香气从锅盖边缘的缝隙飘出,盈满房间,灶上是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细细的文火。此刻但凡来人,都会发出一声赞叹“嚯,好香的鸡汤!” 先前便说过,油浸鱼是要在高汤中烫熟了,鱼好不好吃,有没有腥味,全看这一锅汤熬得好不好,简陋些的店铺,都是直接炒葱蒜再兑水熬汤,莫文远偏不,他侍弄一锅精细的鸡汤,将其作为高汤的底料。 一口大铁锅又上另一灶台,葱姜加油爆炒,再倒入料酒和高汤,收拾好的鱼被下进锅里,直接用文火煮了。 鱼肉本泛淡红色,随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变白,最后变成了嫩嫩的乳白色,近看似乎能闻到鱼肉浅淡而细致的香味。 鸡汤是淡黄色的,表面浮油花,伴随着红蓝色的小火,被细细地剁进汤中,同鱼肉捏合在一起,料酒葱香的味儿更加浓烈,尤其是葱香,像是爆破的炸弹,充满了破坏力。 捞出来的鱼盛放在大盘子上,细碎的葱花在鱼肚子上垒了厚厚一层,,此外还有胡椒粉茱萸。滚烫的豆油被浇在鱼腹上,伴随着“滋啦滋啦”油点子飞溅声的,是鱼纯天然的鲜美气息。 大黑羊已变成人形,竹筷子不知何时到他手中,羊是会吃的,最精华的并非是鱼腹部肉,而是接近头部的一块,那肉的滋味已不能用柔嫩来形容了,仅比豆腐凝实一丝,是鱼的精华,他小心翼翼把这块肉挑出来放入口中。 嫩!香!滑! 绽放在舌尖的美好触觉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鱼肉之平滑不比豆腐少,入口即化,油水腐蚀了鱼皮表层,渗入肌理之中,植物油的香气并不很浓,去能激发出葱姜蒜之味。 总而言之,这是一道香味浓烈,油水很多,又充分体现鱼肉特点的菜。 鱼肉被放在罐头中,再一次烧开,罐头密封,即将风靡北方的油浸鱼罐头就做好了。 …… 在解决了江南鱼罐之事后李三娘便准备离开,但莫文远却有一话非跟她说不可。 三娘看莫文远欲言又止,便道:“你有何事?” 莫文远嘴唇动了又动,鼓起勇气道:“阿娘,我有了可心人。” 哦哦哦哦哦哦!李三娘睁大了眼睛,一双盈盈美目中泛出光彩,她急切道:“是何人?” 但问道人莫文远却支支吾吾不说话了,他心里不断盘算,即便是开明如同李三娘怕也是不能一下接受自己同羊在一起的事,但他并不希望自己和羊一辈子含含糊糊,关系不被家中人所知,所以也要先铺垫几次,等到时机成熟再坦白。
想不到李三娘看他模样竟然会错了意,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果然是天上的哪位仙子?” 莫文远:emmmmmmm,说的也无甚大错,就是性别不是很对。 一时沉默让三娘想的更多,沉默半晌发出一声叹息:“我从来就知大郎不凡,看不上人间的鲜花野草也是常事,然跟仙子一同,聚少离多,如同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大郎你可省得?” 莫文远虽想说他与羊日日见面,片刻不离身,眼下却并非好时机,故而他将一切话咽回了肚子里道:“我已有所觉悟。” “如此,阿娘便无甚话可说。” 莫文远忍不住给已生华发的三娘一个真情拥抱。 “谢谢你,阿娘!” …… 抓住春天的尾巴,在田地里种下来自占城的稻谷。 与泰国香米不同,占城稻的口感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买到店内的那一袋大米就是例子,莫文远吃了,还没本土的大米好吃。 不过他的眼光并不仅仅着眼于好吃与否,来了这普通百姓生活质量低下的年代,在做美食的同时,莫文远也不免想到那些食不饱腹的农民。 相对落后的技术,尚且没有完善的品种,还有各种天灾人祸,让贫困地区的百姓依旧处在饥饿之中。 莫文远时常琢磨,怎样以自己的微薄之力给百姓们做出贡献。 土豆、玉米还有山芋是没有的,他们还在另一块大陆,但是与东土接壤,甚至算是大唐附属国的占城却能搞一搞。 据说在明代的时候,半壁江山的稻米都是占城稻。这种稻谷早莳、早熟、耐旱,与晚稻配合能成双季稻,令谷物产量大幅度增加。 莫文远看已种得满满的试验田,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哎,就指望传说中的占城稻能够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了。 …… 大兴善寺内,菩萨正在吃水果罐头。 罐头确实是一种好东西,不仅能够存放肉和菜,就连水果也能保存。 就像他现在吃的荔枝罐头,香甜可口,鲜嫩多汁,除了价格贵些,并无太大问题,但他行走人间界多年,私藏颇丰,荔枝也能买得起。 谁知他正在细细品尝荔枝的美味,一羊头却忽然从窗外探进来,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咩咩咩咩咩”。 菩萨菩萨,我要跟小远单独出去玩了,你说去哪里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观音菩萨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吃得太大口,竟然被荔枝的汁水给呛到了! 菩萨欲哭无泪,荔枝水,从他的鼻孔中喷出来了!第100章 饕餮: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约会方式, 就是找莫小远在野外吃炙肉。 他猎捕,莫文远炙烧, 两人合作, 亲密无间, 背后的惊涛骇浪、乌云盖天、电闪雷鸣宛若盛大剧目背后无关紧要的布景板。 蠃鱼在海平面上跃动,头越过水线, 划出完美的弧度,尾巴随意一摆, 再度落入水中,激起滔天的浪花;不知名的鸟妖在云层中翱翔,海燕都不如它来得慷慨激昂,然而在向暴风雨宣战的鸟背后, 还有一头羊, 拽着他前进。 大黑羊:飞快点!再慢,再慢就吃掉你! 海岸边陡峭的山坡上,矗立了一口巨大无比的锅, 锅下以柴火堆砌起一座小山,火焰在柴的顶端,熊熊燃烧。锅中, 煮沸的开水正在翻滚,一个接着一个气泡此起彼伏, 发出“咕咚咕咚咕咚”的声响。蠃鱼的部分身体随着气泡的上升,起起伏伏,汤的颜色为浅淡的黄色, 牛尾汤特有的清淡香气,随风钻入在场人的鼻孔中。 莫文远站在空地上,手持刀具,他眯起眼睛看天空中一面倒的战役,等待鸟被羊拽到地上。调味料与烤架已经准备好,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只见羊铁蹄一踏,鸟妖便似断了线的风筝坠落地面,莫文远以沸水烫毛,开腔剖腹,将大鸟迅速料理之。 他边动作边口称罪过,一身功夫法术都是慧智所教,慧智师父教他本是为了让他有自保之力,再降妖除魔帮助世人,哪里想到他妖是降服了,方法却很不一样。 哎,只望师父切莫怪罪于他。 师父能不怪罪于他吗? 慧智师父怪不怪罪还不好说,但本体的观音菩萨简直要抓狂了,他难得回日南海普陀山,却受到了非人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