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卖藕人倒是把煎饼吃完了,好奇道:“老三怎么来了这里?” 万三:“说来话长。” 宋煦不欲与外人多讲机密要事, 便先打断他们道:“两位老哥是同乡吗?” 买藕人答道:“是,我们是万家村人。这一辈我行七,他行三,你可以叫我们万七万三。” 小春比较关心莲藕:“这莲藕是你们村种的吗?我们家想收藕, 量大。” 万七激动道:“那好啊!那塘也干不了别的, 只能养点藕。我与万三都有份儿,每年几家轮流挑了卖, 也卖不上几个钱!” 宋煦意外地看了万三一眼,高兴道:“那这样吧,我们直接关了店,先去看看藕吧,别的先不急。” 万家村有点远, 一行人又拖家带口的,宋煦索性就去租了辆驴车。 最兴奋的要数江天天。到底年纪小,又没见过藕,根本藏不住雀跃的心情,像个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彩秀身体弱,先回家休息去了,于是这辆驴车,勉强载着六人往东跑去。 大石村在县东十里,再往前去十里,便是万家村了。 万家村远远瞧来,与大石村一般模样,倒是路边的大水塘十分显眼。 那水塘大约有一亩地大小,在太阳照射下闪着粼粼的波光。微风吹过,枯黄的荷花花茎微微晃动。 明明是一番冬日萧条的景象,却因为淤泥里埋着藕,激起了大伙儿的满腔热情。 荷花是好看,但有藕好吃吗!? 万七看着塘,尽管已经见怪不怪,但看大家喜欢,自己也仿佛瞧见了铜钱在朝他招手。 他指着水塘道:“今年挖的慢,还有一小半,估计还剩五百斤左右。冬天冷,挖多了容易冻坏,只能慢慢卖,我们都怕今年卖不完。” 这塘比较浅,水只到人大腿高,所以挖藕本身不是难事。只是今年的初雪已经下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冷,哪怕这塘暂时还没结冰,下水的滋味想必还是很酸爽。 “没关系,你们市场上卖多少,我就多少跟你们收。但是你们要负责挖和送货,我们要多少,你们前一天要送过来。” “没问题!”不仅万七高兴,万三也面露喜色。他们甚至不用问另外几家的意见,出点力气就能赚到钱,谁会反对呢? 万七一高兴,就想把大老板留住。 他看江天天一直盯着水里看,琢磨着大家都想看个新鲜,便自告奋勇地要下塘现场表演挖藕,给老板看看他们的藕种得多好! 宋煦玩心大起,也想跟着下去,被小春在后腰狠狠拧了一把,只得作罢。 几人便在岸上远程看热闹,两位苦瓜下了塘。他们一会儿叫万七往左,一会让他往右。万七摸到一根粗壮的藕,没有趁手的工具,又怕铲断了,便使劲儿往上拽。 “啊啊啊——”江天天也跟着叫,仿佛力气能使到万七身上去似的。万七龇牙咧嘴地拽了半天,终于力气到位,啪地一声,一条白胖藕节跃出水面! “好大啊!”江天天叫好一声,原地蹦起来,谁知脚下一滑,失去平衡,与那飞出的藕节一同砰地一声砸进了水里—— “天天!”小春跟着一步前跨,抓住了天天的腰带,可一条腿也给带进了塘。 刺骨的冰水让两人不自觉地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宋煦吓得够呛,待到几人手忙脚乱地上了岸,连忙给小春拧裤脚,让天天扒棉袄。 “没事吧!?看看你们,乱蹦个什么!” 天天和小春只顾发抖,两位万哥也忙着擦脚,只剩田小庆一个人体验丰收的喜悦——抱着一根半人高的大藕,站在寒风中寂寞萧瑟。 “你们……不喜欢藕了吗……” *** “哈哈哈哈!”万七的媳妇儿笑得前仰后合:“多大人儿了,还能掉塘里去呢?真掉了就掉了呗,那塘就腿深,爬也爬起来了!” 小春和江天天丢了脸,无地自容地裹着棉被喝着热水。 宋煦笑道:“打扰嫂子了。” 因为江天天湿了个透,小春的裤子也遭了殃,万七便盛情邀请他们俩去自家坐坐,换件衣服。 万七家条件还不错,吃得饱穿得暖,跟田小庆家差不多的水平。 万七媳妇翻箱倒柜,终于找了件小春穿得的宽松袍子,让他把湿衣服换下来。 小春接过袍子,小小的脑袋冒出大大的问号……怎么是桃红色的? 他欲言又止,万七媳妇儿看见,笑道:“这是万七他娘留下的旧衣服。他娘生得高,衣服就做得宽。当年他们家穷,嫁人扯不起红布,便裁了些桃红色,做的也不是正经嫁衣,想着平常也能穿穿……” 她有点不好意思道:“老人家虽然去了,但是是喜丧,你别嫌晦气。” 他们家没有双儿的衣服,穿外男的衣服又不太好,小春没得选,只能换上了。 虽然是几十年前的旧衣服,但保存得很好。它做工说不上精致,但掐腰宽袖,不是农家人常做的款式,让小春颇有几分不自在。 这可是新娘穿过的衣服啊。 他一向对自己的长相不自信,此刻看向铜镜,突然觉得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单眼皮,薄唇,眼窝很浅。只有鼻峰挺括,带得整张脸棱角分明。 他长得很冷淡,却穿着一身桃红的衣服。 小春别扭极了,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宋煦正在院子里跟万七谈钱,他站在不远处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夫君头脑清楚,谈吐进退有度,挺直的腰背更显威武,实在是万里挑一,闪闪发光。
他出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这样的宋煦,是自己的。 宋煦转过头来,就看见小春带了抹淡笑站在不远处。 ……他竟然穿了件粉色的衣服!? 宋煦给雷傻了,更令他震惊的是,他怎么突然觉得小春穿粉色竟然还挺好看!?话说回来,为什么粉色能让小春散发母性的光辉!? 宋煦求生欲极强地把吐槽全部都咽回肚子里,喊上同样换好了衣服的江天天,再三道谢后便准备离开。 “多谢嫂子。衣服我们回头洗了让万七带还给你,下次来我们家吃饭啊!” 万七夫妇笑着摆摆手,目送驴车离开,便找另外几家人通知这事儿去了。 驴车一路行到村口,便见万三站在那儿等他们。 宋煦问道:“回家看过了?” 万三上了驴车,感激地笑道:“谢谢你的饼,我家人很喜欢。” “行,先上车,具体的到我家说。” 同样是苦瓜脸,万三比万七要多了几分灰暗的气质,看一眼就丧,看十眼更是丧到想自杀。 彩秀自己就是个悲惨世界主角,她找的同病相怜的人,不悲惨都不好意思与她做朋友。 和平年代的现代人永远无法想象,为温饱烦恼的生活是怎样的。 天桥下的流浪汉,再惨也不过翻垃圾桶啃馒头;天桥上面的乞丐,竟许多都是骗子;穿梭天桥的人们,或许父母离婚,或者恋人背叛,或许再就业困难……但那是与濒临饿死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精神上的痛苦固然极痛,但难以生存的困境,会让人丧失做人的尊严。 宋煦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感受,就是这种困苦近在咫尺。 如果不是与小春天然绑定,他怀疑自己根本活不过三天。 宋煦做了一下心理准备,尽量温和地问道:“基本情况彩秀已经告诉过你了吧?钱三狗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有什么冤屈,说给我听听吧。” 万三深深叹了口气,疲惫的身躯写满了阴霾。 他慢慢道:“我也是被钱三狗害得家破人亡……” 宋煦点点头。 “以前我家有十两积蓄,在我们万家村算很不错了……” 宋煦又点头。 “谁让钱三狗在我们县里开了好几家赌馆,我一时想岔就进去了,全给赌没啦……” 宋煦:“……” 小春:“……” 田小庆:“……” 江天天:“……然后咧?” “然后我攒好的聘礼就输光了,没有钱娶亲,到现在还打着光棍儿咧,苦啊……” 宋煦一脚把人从驴车上踹了下去。 等车到了大石村,小春和宋煦带着他们买的杂物先下来了,田小庆继续把江天天送回春阳县。 宋煦扛着行李走了好一段,那万三才捂着屁股追了上来。 “宋老板,宋老板——!你等等我啊!” 大石村的标志性大石头边,依旧是那棵听遍了全村几百年八卦的大槐树。 今天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也依旧在这棵树下讲些家长里短。 “李宝珠逃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什么,不是冬至那天就被她娘家带走了吗?这也能逃?” “是呀,今早闹了一上午呢,我刚看见村长把她娘家人送走。” “那她是留下来了?” “唉,是啊,咱嘴上积点德吧,她无儿无女的,也翻不起风浪来……但不是我说啊,我觉得她还不如再嫁一个呢。现在这样有什么好的,家里连个人也没有,日子一长怎么过呀?”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说不定还等着嫁给宋煦呢。” “哈哈哈哈……等等,那是谁!?” 几个姑娘就看一个陌生大叔,捂着屁股一路从村外跑进来,嘴上还喊着宋老板? 再盯着一瞧,那不是宋煦吗! “噗嗤,宋老板,哈哈哈!”一群人笑开了花儿。 她们之前只听说过宋煦做了点小买卖发了点小财,这么一想,叫宋老板好像也没错。 就是说不出的好笑,仿佛自小看着长歪的街头混混,突然有一日变成了x总。 “要我说,还是种地实在,每年苦过了就能有饭吃,可做生意能做出个啥来?哪天说亏就亏,饭都吃不上,这辈子也别想买头驴马牛的……” 一个姑娘刚说到一半,就见那条通往村外的小路上,突兀地出现一阵烟尘。 一壮硕男子骑高头大马飞奔而来,冲着宋煦家的方向就过去了。 那冲击力,不亚于路上看到一个开敞篷法拉利的英俊霸道总裁。 姑娘迟疑道:“那人也是冲着宋煦去的吗?” 旁边一人瞪她:“快叫宋老板!” 宋老板并没有想真的扔掉那位因赌博输掉了自己人生的失足中年,相反,他因此打开了思路,觉得青楼赌馆也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尽管是钱三狗的地盘,但他不可能完美控制那里的一切。 如果能收买个青楼小丫鬟给他下个毒,简直一劳永逸。 “我了解,我可以带你去啊!”万三一听提议就很是兴奋:“你想知道那姓钱的几点吃饭几点拉shi,晚上搂着几个姑娘睡觉吗?” 小春端了碗水,刚从灶房里走出来,就见那苦瓜万三凑在他夫君耳边,讲什么搂着几个姑娘睡觉!?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瞎眼的粉色袍子,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一把揪住万三的后领:“你说什么?” 院门突然被敲响,小春扭头一看,却是许久不见的莫大哥! 还没等万三自我申辩一下,气昏了头的小春就喊道:“莫大哥,这人竟然要带我夫君去外面搂几个姑娘睡觉!” 莫世安:“……” ☆、第 27 章 莫世安愣了三秒, 接着眯眼看向宋煦。 宋煦赶紧大喊:“误会误会, 我没有!我们在说钱三狗的事!” 小春松开手,后退几步,看看宋煦看看万三又看看站在门外的莫世安, 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场面的尴尬。 而他身上还穿着粉色的衣服。 小春转头就走, 到房间里先换了衣服,想了想还是难堪,便塞了些旧衣服到盆里,避开院子里的三人到溪边洗衣服去了。 大冬天的, 洗衣服实在是件辛苦的事,但小春满面通红脑子爆炸,低着头一边狠狠搓一边回想刚才丢脸的场景。 怎、怎么就突然那样了!? 虽说农家没什么“善妒的正妻不是好正妻”的说法, 但实际上,男人出去偷个腥,妻子还真的管不着。 谁家汉子要是在外面被驳了面子,回家多半还会怪罪另一半。 他方才那样说……是不是给煦哥丢脸了? 可煦哥还大声解释了! 小春胡思乱想间, 手指冻得失去了知觉, 从水里拿出来,风一吹, 麻得他直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