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民煮好了汤圆许久,还在上面细细密密地撒上了一层糖桂花,可等到碗上都不冒热气了,也没等到早该穿好衣服的时鱼出来。 陈建民洗了洗和过馅的手,走进房里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子里鼓了个大包,时鱼换着衣服居然又给睡着了。 陈建民走过去把被时鱼甩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挂在旁边的椅背上,走近床边,把蒙住了时鱼脑袋的被子拉到下巴下面,露出了被闷得红扑扑的脸。 时鱼本身就睡的不沉,被子一动,他的脸就顺势往陈建民那边一转,将要醒来。 陈建民的手刚沾过水,冰凉冰凉的,一下子就把时鱼仅有的瞌睡都赶跑了。 然而比时鱼醒得更快的是时鱼的动作,脸刚一接触到陈建民的手,就自发的蹭了一下,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陈建民带着猪油和芝麻香气的掌心。 时鱼睁开眼看到自己还露在外面的那半截舌尖,恨不得再盖上被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建民看着自己被舔的掌心愣了一下,又抬头看见脸色比方才还红,不住想把头埋进被子里的时鱼,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心里那点微妙的感觉忽略了。 “好了好了,叔不笑话你赖床了,快起来吧。” 陈建明不提赖床这事还好,想他时鱼几十年的声名就毁在吃和睡上了,赶紧想要起床,可发现陈建民还待在屋子里看着他,那堆待换的新衣服里,可――还有内裤呐。 等了一会儿,瞧着陈建民似乎的确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时鱼心一横,干脆把所有还没换的衣服都扒拉进了被子里,自己也躲到被子里不出来了。 陈建民看着时鱼在被子里扑腾,强忍着笑意,怕时鱼听见笑声,真在被子里躲上一天不出来了。 时鱼缩在被子里,还得仔细辨别裤子的正反,忙活了好一会儿,才不知道从被子的哪一边钻了出来,抬头就对上了陈建民满脸的微笑。 “地上凉,先不要下床。”陈建民边说着就蹲下去,拿起刚刚被时鱼落下的新袜子帮时鱼穿上。 时鱼还没反应过来,脚就落入了一双冰冰的大手。 时鱼坐在床边,只能看到男人浓密的发顶,还有从领口那露出的旧衣。 很显然陈建民只在外面罩了件新衣服,而全身新衣怕是所有村子里也只有他头一份,他忍不住想要抬起男人的脸,看看他此时的表情。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鱼儿,怎么了?”陈建民帮时鱼把最后一只鞋子穿好,顺着时鱼的力道,抬头望向了他。 时鱼模了一个“谢谢”的口型,但他知道谢谢是远远不够的,他想问陈建民,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陈建民看着一溜烟就跑出了门的时鱼,摇着头笑了笑,回头整理被时鱼折腾乱了的床铺。 刷牙刷到一半的时鱼,突然想起来换下的内裤似乎还团在被子里呢,忙带着一嘴的泡沫冲回房里,差点迎面撞到拎着衣服出来的陈建民。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没脸见人了。 ———————————— 农村里的年能一直热闹到十五,而陈家村人今年走亲戚说的头等大事就是,他们村的陈建民在城里面开饭馆挣大钱了。 有的说去城里看到陈建民的店里一天能卖出去一头猪;有的说看见陈建民从百货商店里走出来买了许多金啊银啊的,对,还有金表!!! 当然,最好的活证据就是时鱼了,那一身没下过水的新衣服,兜里鼓鼓的都是糖。 时鱼饶是没脸没皮惯了,那么大的阵仗还是把他吓回了屋里,连店里都不陪陈建民去了。 陈建民每天看时鱼迷迷瞪瞪地早起陪自己走到县里去也心疼,正好大队里的初中也快开学了,给时鱼准备好一天的饭菜,就自已一个人出门了。 可时鱼不出门,不代表别人不能找上门来。 陈秀莲是最早上门的,她倒不是来八卦什么的,只是担心这越传越荒唐的闲言。 不过,时鱼确信,陈秀莲出门前有很隐晦地朝自己扫了一眼,那眼神就和看自己儿子房里那作天作地吹枕旁风的小妖精似的。 哎,都怪自己过分美丽。 其次,就是住在旁边的季秀春。 本来村子虽然不大,时鱼不出门,耳不闻也心不烦。 可季秀春总是尽职尽责地帮时鱼把今日份的最新资讯搜集起来,用她那尖尖的嗓门给时鱼再来个现场转播。 “你们听了没?槐山村那边,有个堂客叫那狐狸精笼了,拖得寡瘦。” “大白天的,你可别吓唬我,我长那么大,还没听人说过有见什么精呢?”旁边听着的一个婶子搓了搓自己有点发凉的胳膊,忍不住说了一句。 “嘿,这狐狸精可自古就有。见着男的就变个美女,见着......”季秀春顿了顿,望陈建民的屋子扫了一眼,“现在有的人比那古时候的狐狸精还不讲究,闻着香的,就往上扑。” 时鱼一开始听着还觉得奇怪呢,今天怎么讲起山海志怪了,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那皮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吃地里的东西能长出来的,谁知道背地里吸着什么呢?” 旁边围着的人也都知道季秀春的这张嘴,季秀春和时玉华同岁,当初时玉华和陈建民退婚,全村的好伙子都陪着时玉华耽搁了两年,说是嫁人,不如说是捡着别人不要的,季秀春的嘴里能有句好话才怪。 哄笑了一下,也不接这话,而是又岔了开去。 “不过,你们说陈建民到底是咋想的。时鱼抱回村子没多久,他就上赶着跟养自己儿子似的接回家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父子呢?” “这事谁不纳闷,后来秀莲大嫂子开始给陈建民说姑娘,他俩也不知道怎么闹开了,当时还有还几家姑娘高兴呢。要我说也是,人小姑娘是嫁汉子去的,谁愿意养个非亲非故的小崽子呢?” 陈建民和时家的纠葛算是陈家村积年已久的大八卦了,现在又被翻出来,人人都能插上一两嘴。 “那么些年了,陈建民也没娶着媳妇,兜兜转转地竟又把时鱼给接回去了。” 季秀春看大家自顾自的聊上了,赶忙再说上一句,给这件事情定个性,“能是为了什么,心里有了个人,仙女也看不上了呗。” 时鱼没想到原主之前居然还有一段和陈建民同住的经历,这就能解释了陈建民为什么处处都透露出与自己的熟稔与亲近,可——陈建民又为什么要对原主和自己好呢,难道真的是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是为了时玉华? 时鱼扒在窗口还想再听一会儿,但是她们的对话内容已经转到村里一个新嫁到城里去的姑娘身上了。第10章 农村汉子的小冤家(十) 一直到开学前,时鱼都没有怎么见到陈建民,只有灶里替换的饭菜记录着每一天的不同。 所以当时鱼被陈建民从床上叫醒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忘了今天要开学了?快起床,叔送你去上学。”陈建民笑着拍了下被被子包裹起来的时鱼。 时鱼呆呆地下床,洗漱,吃饭,被陈建民牵着走出了门,多日来的疑问就这样毫无准备地问出了口。 “叔,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呐?”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叔乐意对你好。”陈建民看着独自苦恼的时鱼,揉了揉他的脑袋,“人不大,想得倒挺多。” “叔,可他们说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妈妈。”时鱼是真的很感激陈建民对他的好,可如果这份好并不是对着她的呢? 要是别人问出这话,陈建民铁定是要拉下脸的,可看着快哭出来的时鱼,陈建民只想将所有的解释都捧到他面前。 “他们都瞎说的,叔早就对你妈妈没想法了,叔就只是想对你好,只是——”陈建民迫切地想要解释清楚,却发现自己只能重复说着想对你好,可为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第一眼见着这小崽子就上了心。 “别哭啊,怪叔笨,叔解释不清楚。”陈建民半蹲下来,用粗粝的拇指轻轻抹着时鱼急红了的眼角,生怕弄疼了时鱼。 “叔,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我嫌自己太没用,老要你照顾。”时鱼这几天压在心头的憋屈一下子蹿了出来,不能出门,什么都不会做,他和原主一样,已经离不了陈建民了。
“谁说你没用的,鱼儿这不是要去上学了嘛。等鱼儿学了大学问,叔以后还得指着鱼儿咧。”陈建民很肯定地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时鱼赚大钱,干大事的样子。 本来憋住的眼泪被陈建民一逗,反而挤了出来,还吹破了个鼻涕泡,羞得时鱼白嫩的脸上立时泛出了红。 “好了,不哭了?”陈建民从本来就备好的书包里掏出了块小手帕,给时鱼擦脸。 “我本来就没哭。”时鱼躲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得让陈建民擦了脸。 等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时鱼已经又恢复到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了。 “过年没吃完的糖,我拿了一些塞你衣服口袋里了;包里放了小水壶和一个红糖馒头,上午饿了的话就吃掉,放到下午就要硬了;下课放学了先别走,我和老师打了招呼,让他回村的时候带上你......”陈建民一边给时鱼背上刚做的军布包,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时鱼。 村里上初中的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来来往往自己上学的孩子都奇怪地看着站在校门口的两人。 “叔,我都晓得了。”时鱼不敢提自己能回家的,怕又被陈建民念叨好几分钟。 “那叔走了?”陈建民还是有些不放心,却看见面前这个小没良心的开心地点头。
轻叹着转身,却感觉到自己从背面被抱了一下,陈建民连忙回头,只看到时鱼轻快地跑进学校的背影。 ———————————————— 纵然这个学校是几个村子联合起来办的,时鱼发现来上学的学生还是不多,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老师也是同时带着三个年级。 时鱼作为插班生本来该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可他长得瘦小,脸还嫩,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像个团子,很快就有人好奇地来搭话。 “你就是陈家村那个被抱回来的孩子?”一个不认识的小胖墩凑到时鱼面前张口就问了这么个问题。 几个村子都邻着,什么八卦都没有秘密,对方听说过自己的事情,时鱼也不奇怪。 时鱼倒是好奇这是哪家能把孩子在这个年代养出这样的体型,他能听出来对方没恶意,可这样的问题他也不准备接。 “哎,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呀?我是看你好看才和你讲话的。”小胖墩看时鱼不理他,有些生气,两颊又鼓起来一圈,看了时鱼好几眼他好看的脸才消气。 这小子有前途,就冲着他的眼光和刚刚说的大实话,时鱼决定原谅他刚才问的问题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和你做朋友。”小胖墩很憨实地笑了起来,“你说话也好好听。” 时鱼看着小胖墩眯成了缝的眼睛,也很诚心地夸奖了对方肤白貌美气质佳。 在上课前,时鱼已经知道了小胖墩叫柳丰登,家住在河西村,很巧合的是他家就是给陈建民提供猪肉的那户人家,时鱼看了一眼柳丰登富贵的体态,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总之,这次谈话在双方都觉得很真诚的商业互吹中,奠定了时鱼和柳丰登小朋友坚实的友谊基础。第11章 农村汉子的小冤家(十一) 时鱼因为身高的问题被安排到了第二排,柳丰登就坐在时鱼的后面,语文课上,眼睛不住地望前排瞟。 时鱼看到了几次,本来想提醒对方收着点,再看就要收费了,却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旁的空座上,嗯?有情况呐。 “一节课了,你这是在看谁呐?”一下课,时鱼就转身悄悄地凑到柳丰登桌上问。 “你们村的秋宝她今天没来,上学期她就说她妈妈可能不让她上学了。”小胖墩完全没有听出时鱼的言外之意,闷闷的语气里只有对秋宝的担忧。 说起来,这秋宝时鱼该是熟悉的,她就是季秀春的闺女,上头还有一个差一岁的哥哥春宝。 可虽然两家门对门,但时鱼穿来那么多天了,也就只看见过几次秋宝进出门,手里不是扛着收下来的粮食,就是拎着桶肥水去浇田。 一个小姑娘,只做事,不多嘴,仿佛所有的话都让她姆妈一个人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