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张凯枫一心一意只有一个陆南亭,眼里根本没有旁人,只是此时颇感兴趣地想到一个问题,便顺口问了:“葬剑焚琴,你二人这名儿倒是登对。”
“你说这个啊,其实一开始我也不叫这个名儿……”葬剑放下心来,便又寻到了话头,开始说他自己与齐君的过往。
葬剑在门派陷落时为同门殿后,身受重伤落于谷底,逐渐养好伤后,又遇到修炼邪影真言险些反噬的焚琴,相处久了,彼此情愫暗生,又已厌倦江湖朝堂纷争,便干脆在这初遇时的丹青湖畔结庐隐居。“……我俩都不想再出去参与那些争斗了,陆师兄也允了我留在此处,只偶尔巡视一下锁妖塔,若瞬漆师兄有异动,便传讯告知,其余的也不来管束我。我从前用的长剑折了后便埋在湖边,焚琴便说‘剑已葬,琴何留’,将他的瑶琴烧了与我的剑埋在了一处。我觉得挺有意境,便与他改了名儿,叫着也好听。关键是,一听便知我俩是一对儿,再好不过了,嘿嘿。”
张凯枫少见如此不知廉耻之人,只觉听得牙根都酸了,一口闷了杯中酒,不再理他。他如今更感兴趣的,倒是那个叫焚琴的太虚道人。
寻常人听得身边人如此事无巨细地谈论起与自己相关的过往,若非是加入其中一道夸夸其谈,便是羞赧至极要人立刻闭嘴不言,可眼前这道人却是毫无反应,只顾自己用膳,竟是连眼神都没给身边人一眼。
他到底是生来内敛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对身侧之人浑不在意呢?
张凯枫吃多了辣味,正是口渴,见眼前清汤澄澈,汤面上飘着青翠野菜和菌菇,瞧着十分干净,便舀了一碗浅尝。入口滋味极淡,回味却甚是甘甜香醇,因着有野菜菌菇调和,也不显得油腻难进。他尝了几口,觉着和往日喝的鸡汤似是有所不同,便问道:“汤不错,用何物炖的?”
焚琴看了他一眼,用公筷将覆在汤面上的野菜拨开,露出里头一整只禽类的身躯,“仙鹤。”声音清清冷冷,仿佛理所当然。
张凯枫想起进屋前翩然飞过的那只仙鹤,依稀记得那鸟儿进了屋后便再也不曾出来过,难不成……
他盯着手中的半碗汤,一脸的震惊。
焚琴仿佛不曾看到,淡淡补了一句,“劈了琴烧的火。滋味可还好?”
张凯枫原先还觉得葬剑是朵奇葩,多半脑子有病,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他现在觉得这一家子都有病,病得特别不轻,放弃治疗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加更,葬剑焚琴撒狗粮
第6章 6
焚琴瞧了瞧他面上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换了一种放弃治疗的姿势,“骗你的。这是鹅汤。”
张凯枫冷不丁听他如此说,目光在他一身道袍上转了一圈,额角隐隐有青筋冒起。
“仙鹤是昆仑仙兽,凡火哪里煮得熟,更莫说是塞入这汤碗里了。”焚琴淡定得很,打汤碗里捞了几筷子菜,又撕下几口炖得酥烂的鹅肉慢慢嚼用,“我随口一说,你竟信了。如此好骗,你当真是幽都智囊?”他看了看张凯枫,又看了看葬剑,目光里的深意不言而喻。“幽都军的智商真是堪忧。”
葬剑也不知是醉的还是辣的,面上一片通红,还在一边吃吃喝喝,正是忘乎所以,全然没感觉到焚琴关爱智障的目光。
张凯枫默默地挪开了点距离,不甘心地回嘴:“我以为太虚弟子都持身守正,哪料到会有你这等空口白牙颠倒黑白之辈!倒是牙尖嘴利得很!”说罢狠狠灌了一口酒,只憋闷得胸口疼。
焚琴似乎没在意那些铺天盖地的关于幽都魔君脾气不好的传言,端着汤碗语重心长道:“太虚观还出了玉玑子一门,你怎就不说了?门派歧视要不得啊。”
张凯枫又是一口酒灌了下去,被怼得无言以对。
好在如今酒足饭饱,他又不愿久留,混沦吃了几口热饭便要起身告辞。孰料他刚起身,身侧便伸出一只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拉住他手腕。他一惊低头,正迎上葬剑目光。
方才还沉浸于吃喝中仿佛要臻化境的葬剑此时眸正神清,半点没有醉意,正目光灼灼地瞧着他,“师弟且慢。”
张凯枫才被焚琴噎得哑口无言,又被一向厌恶的弈剑弟子抓住了手腕,顿时面色黑透,牙咬切齿道:“作甚!还要强留不成?”若说这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师兄和陆某人毫无关系,他是不信的,猜都猜得出定是陆南亭的缓兵之计。他方才心情尚可,也不计较太多,恰好午膳送上门,便来用了饭食,这时却是不想纠缠了。若是这二人强行要留客,动起手来他自也不惧。
葬剑无视他人面色的功力向来十分高明,面对张大魔君如此可怖目光,仍是坚决不松手,“我与师弟一见如故,师弟要走,怎么也得带上些许心意才是。师弟且慢行,待为兄为你收拾行装!”
张凯枫自觉没什么行装好收拾的,然而葬剑已毅然决然转去内室倒腾起来,他只得瞪视着兀自吃饭喝汤宛如养生老干部一样淡定从容的焚琴。“你不管管?”
“他若把家底掏空,自是由他再重新添置。况且他再是如何,也不能将这竹屋与你背上,左右我吃住无碍,管他作甚。”说罢指了指兀自热气腾腾的浓汤,贴心问道:“与其干等,不如再用些?”
又一次被噎得哑口无言的张凯枫完全不想再看到这碗了,一眼都不想!
没多久,葬剑搂着一个包袱出来了,也不知他是怎样捯饬的,衣衫不整满面黑灰,火红的头发凌乱不堪,发尾还沾了一小片尘绪。焚琴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将桌上饭菜挪开了些。
看着仿佛床底下打了个滚一般的葬剑,素来小有洁癖的张凯枫也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葬剑再一次顽强地无视了小师弟嫌弃的眼神,抬手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塞入他怀中,混不顾会因此弄污了张大魔君雪白的袍子,“师弟,此坛辣酱为我开春所制,如今风味正好,为兄忍痛割爱,送与师弟践行了!”说罢还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包得严丝合缝的坛子。
焚琴早知葬剑嗜辣如命,见其如此作为,素来波澜不惊的面上终于带出了些许惊诧与焦急之意,竟是站了起来。
张凯枫的脸色却是黑透了。
他见过离别送金银珠宝的,送古玩字画的,送衣衫马匹的,甚至是送酸诗几首的也见过,就是没见过践行送辣酱的!更何况……
“你故意逗我吗!?”他捧着那个坛子,看着一脸真挚的葬剑,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每个字里都是满满的杀气。
“虽是不成敬意,却到底也是为兄心意,贤弟为何如此见疑为兄?”葬剑还哭上了。
且不论一个脏污不堪的成年男子哭成梨花带雨是个何等惊悚模样,单只说怀中那坛子,便已让张凯枫怒火攻心了:“谁有空疑心你!这么浓的酸味,隔着包袱都闻得到,你与我说这是辣酱!?到底是哪个没诚意!?”
此时焚琴已走到他二人身边,暂且没去管葬剑,只对着张凯枫道:“莫理他,他醉了。”
张凯枫以目光示意他去看葬剑清澈见底的眸子,冷笑重复道:“醉了?”
焚琴不愧是能一张口便将鹅汤说成是焚琴煮鹤的奇男子,此时异常冷静,点头回应:“醉了。”说罢,回身盛了碗汤递给葬剑,唤道:“夫君。”
葬剑被叫得骨头都酥了,哪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哭,一双眼睛钉在焚琴身上,几乎都要看脱框了。
焚琴面色如常,全然不在意张凯枫的神色,“夫君请满饮此杯。”
葬剑二话不说端着碗一口闷到底,喝完兀自回味道:“此酒好生独特,竟有一股肉香,入口鲜香甘醇,回味无穷。好酒!”
焚琴对张凯枫道:“醉了。”
张凯枫不得不相信这是真醉了。有些人醉起来就是如此与众不同。
焚琴一个手刀披晕了醉鬼葬剑,随手将他往座位上一丢,才小心翼翼地接去了张大魔君怀里的包裹,轻轻放置在离葬剑最远的角落里。
张凯枫回过味来了。眼前这人太虚观出身,中原人,嗜酸如命。感情方才葬剑醉得脑筋混乱,竟把焚琴的身家性命给误翻出来,还要赠人,怪不得一向淡定的焚琴居然会插手整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