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行礼,躬身后退
下了叠席,穿好鞋履,又行礼,转身出了凤阁内殿
四人一走,殿内静廖
景秀俯身斟茶,恭敬奉上
景睿之接过谢罪茶拿在手里,似笑非笑:“这么护短,给谁看
” “姑姑,明察秋毫
”景秀并不怯懦,反而嫣然一笑
“哼
”景睿之轻哼一声,并无嘲讽,反倒是透着好笑
她将茶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不在意道:“年后及笄之礼,你能和她多久
” 景秀神色一凝,肃然缓声:“她有情,我有意
自会天长地久
” 七宝博山炉中,玉蕤香自下而升,往复循环,连绵不断
轻烟升腾,氤氲透骨
景睿之被刺了一句,抬头望向侄女,敛眸微盻,冷峻肃杀之气隐然透出
她将手中空杯一松,道:“有空把心思放在这些闲事上,不如想想幽州的形势
” 梅子青瓷杯在丝绒错花毯上滚不远,景秀垂眸凝神,依旧身姿笔直,仪态恭敬:“营州之事,十分蹊跷
阿秀愚钝,还请姑姑提点
” 她态度十分恭敬诚恳,景睿之虽是霸道专断的性子,到鲜少和人斤斤计较,直起身坐正,教训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尽忠能杀营州都督,占下营州城
必定性格隐忍,心思缜密,所图甚大
冒雪攻城,代价之大,如不是有十倍百倍的利,没有五成以上的胜算
他会为之?” 十倍百倍的利?五成以上的胜算? 景秀本提着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为营州的百姓,为幽州的边防,为振威军
“谢伯朗可以死,振威军不能败
”景睿之轻笑,冷硬的唇线扬起,是尽在掌握闲适:“南疆的小阿蛮,心眼是不少,想驾驭谢家的那些老家伙不容易
孤儿寡母......就算陷阱,她也不得不去
” 景秀闻言,已经知晓景睿之的意思
营州这所孤城,会成为一只饵
谢良玉三千骑兵雪夜突袭,克服营州
这是振威军被夹击溃败之后的奇功
向朝堂上下,向天下百姓表明,谢家后继有人! 所以营州不能再丢,振威军丢不起!谢家丢不起! 云滇公主知道,所以她不得不去发兵救援
李尽忠联军知道,所以他不可能不设陷阱
否则何必在这天寒地冻之际,何必费尽心机,冒死一击
景秀心道惭愧,边防消息快马传来,都经她之手
她只觉不妥,靺鞨为何要这般劳民伤财?李尽忠是如何说服靺鞨借兵?他们所图为何?她想到此处,不由一愣
澄思寂虑,后脊生出冷汗:“...姑姑,你!” 景睿之见她低头索眉,潜神默思
起身准备离开,闻言一顿,瞥她一眼,见她脸上煞白,鼻音轻哼:“恩?” 景秀紧抿唇角,万分不解的问:“振威上下,也是我大尚百姓,为何要......” “景鹤善,我告诉你
”景睿之敛眉,声如冰泉,透着刺骨的寒意,“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而,善者不可居帝位!”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是叫“护短小公主,秀的一手好恩爱
” -------------------------------------------------- 谢谢推文的小天使,谢谢赏光的小伙伴,还有投喂的饲主∩_∩ 无以为报,只能明天加更一章~~☆、第 118 章 十一月二十三日,冬至
李尽忠联契丹、室韦、靺鞨三方兵力六万,围营州,架梯登城
营州将军谢良玉率众守城拒敌
二十四日,贼久攻城未破,李獠索要妻儿
二十五日,李獠妻儿立城头大骂,言其不义,不愿归
李獠怒而攻城
二十六日,胡寇大掠城外富户,焚民居,多杀戮
致果校尉率众八百,出西城截杀室韦一部,杀敌二百,得马三百匹
夜,谢将军命开城门,归德朗将谢光远择勇士千人,率众夜袭,突入敌营,矢如雨注,刀起头落,伤千馀人
及他营来救,兵已入城矣
另,谢将军命骁勇李悍、跳脚猫数人缘绳而下,缒城夜出,探查敌情
二十七日,李悍、跳脚猫数人夜归,知敌营之中半数帐篷内放粮草马料
谢将军召诸将,誓死守城
一日血战
二十八日,连日不能克,胡寇掠老弱、男女无数,聚于东门城下,向城跪泣,陈说利害,劝众早降
二十九日,谢将军依旧闭城不出
李獠大怒,至城下,令手下肆意射杀,火光哭泣昼夜不绝
胡寇气炽,城中军士低迷
三十日,小寒
寅时,谢将军命归德朗将谢光远率兵三千出北门,致果校尉李冰、杜军各率兵二千,出南门西门
将军坐镇东门,擂鼓喊杀
敌寇梦中惊觉,猝然不防,大乱
杀敌三千有余
待天亮,将军登城墙,曰‘纵非生于斯,何妨死于斯
愿与营州共存亡,上不负国恩,下不负百姓
’ 士气大振,城中百姓各出资助饷,老少青壮纷纷投军
谢将军择骁勇者隶麾下,聚金银置登将台上,以备兵民犒赏
十二月初一,李獠整兵马,专意攻城,下午烧东城
谢光远伤右臂,犹左手握金背大刀,格杀数人
十二月初二,胡寇屡败,城内亦死伤相当
将军登城指挥,昼夜不眠
巡历四门,见军士苦寒,常注汤酌酒,温言慰劳
见伤员病患,把诊问脉,针灸包扎,事必躬亲
有功必赏,献敌首立给银
有过必罚,库部主事乃将军罗从义姻亲,因懈怠兵事,斩之
军中百姓感将军恩德,畏其威厉,濒死不悔
初三,夜,将军派人擂鼓喊杀
亥时在东门、子时在西门、丑时在南门...周而复始,一夜未停
胡寇奔波疲惫
初四,胡寇积雪压冰叠成将台,高与城齐
刀矢如蝟,大举来攻,守城者不能御,城墙几陷
初五,谢光远右臂伤重,不能战
初六,谢将军命人制神器,炸冰台,轰然而倒,声震二百里
胡寇以为神助,不敢进
初七,胡寇扎云梯五张,梯头有两钉插入冰中
胡寇纷纷而上,攻势甚猛
将军令以滚石沿梯掷下,矢石交加,胡寇暂退
初八,冬至后三戌日腊祭百神
两军休战之息,将军抱琵琶登将台,按弦拨若,激荡振奋,响彻云霄
...... 景睿之伸手按在铁封盒上
幽州的军报一封封传来,南疆的阿蛮倒是比她想象的沉得住气
营州孤城,已经苦守半月
瘦削有力的手指敲打在铁封盒上,传出沉闷的金属声
景睿之打开铁封盒,展开信看了一眼,合上信纸放入盒中,递还快马
“给陛下送去
” 快马离开,阁楼中倏然冷寂
景秀见景睿之起身往南,推开雕花门,负手而立,凭栏远眺
景秀上前,站至她身侧
抬头远眺,大半个长安都在脚下
景秀心中沉闷,侧头望向景睿之
见她神情并非踌躇满志,或意气风发,而是仿佛曲终人散的怅然
景睿之伸手抚着冰冷的栏杆
朱红圆木栏杆,在连日冰雪洗礼下,朱漆透着灰白惨淡
“幽州出兵了......松谟、建安州协同,支援营州,包剿李尽忠
” 张家每年经营所得三成,半数喂了靺鞨的贪狼
为得就是这一日啊
景睿之长出一口气,这个局,已可见终盘
“靺鞨的兵马,不止营州城外
”景睿之俯视楼下往来的宫婢,冷漠的说,“只等城中空乏,松谟、建安州,包括幽州城.....” 景秀知她设计,却万万没想到,靺鞨所图如此之大! 这就是十倍百倍的利!这就是五成以上的胜算!? 救一城而失三城! 景秀双拳紧握,强忍愤怒,追问道:“姑姑,如何知晓?既然知晓,为何不告知云滇郡主,以做防备!” “防备?”景睿之斜视,漫不经心道,“我设下的局,怎么能让人防备
” 景秀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嘴唇蠕动:“姑姑,你...这是引狼入室
丢了松谟、营州、建安州,北方失去一道铁防,再无进攻之力
而一旦丢了幽州城,便是我大尚千里沃土,无数百姓...胡马十日就能兵临长安!你怎可为削剪谢家,而行如此下策!” 景睿之突然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我会这般蠢?”她勾唇微笑,如东君乘春风而来,冰山消融,千树繁花
景秀震惊之下,难免思虑不足
闻言镇定下来,顿时羞愧
不论姑姑的为人,单说她行事,怎会因小失大
“阿秀失礼,请责罚
”景秀躬身请罪,心中却是迁思回虑
靺鞨人的行事,实在古怪,就算三城守备松懈,城中空乏
要想一举拿下三城,靺鞨必定要倾其所有
靺鞨原本诸部各自为政,阿布利稽带领黑水部征讨兼并各部,成为靺鞨大汗
此人凶勇善战,果决谨慎
成为大尚北方大患,尤胜突厥
阿布利稽不是不会打仗,也绝不非不敢打仗
但这样的背水一战,拼死一击,必定有原因! “我听闻,阿布利稽只有一个儿子
”景秀边思索边说,“靺鞨老少妇孺都凶残,只信奉强者
阿布利稽如今已经年过六旬,对靺鞨人寿命来说,已算长寿
他死之后......” 景睿之见她摸索出线索,微微颌首:“对,虽阿布利稽曾经有四个儿子,但现在活着只剩一个,兀兒是他老来得子
” 景秀闻言醍醐灌顶,道:“靺鞨人的习俗中并没有大汗之位,一旦阿布利稽身死,汗位就会消失
也许会有强者夺得,但兀兒绝不可能理所当然的继承
” “逐水草而居的胡人,可没有父死子承的习惯
阿布利稽杀了一辈子汉人,最后却想做汉人
”景睿之转身走回阁楼,“不但他想,他的重臣想,他的宠妾想,他的儿子想
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他犹豫,他身边的人也不会让他犹豫
” 景睿之及轻的摇摇头,汉人也罢,靺鞨人也罢
不管最初如何铁板一块,最后还不是被权势所迷惑,被财富所侵蚀
阿布利稽看不出重臣、宠妾、儿子的想法吗?不知道他们各自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游说吗? 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或许还没有老眼昏花,可那颗狡诈贪婪的心,再也不会先考虑自己的部落
部落的勇士是他攻城略地的工具,部落的牛羊是他享乐传承的财富
而现在,他们都是景睿之的棋子,耗损振威军和谢家的石磨
在北地的那几座城池上,反复争夺,直到各自精疲力尽
景睿之的卧榻之侧,岂可留猛虎豺狼
北方那块地方,城外有靺鞨虎视眈眈,城里有谢家心怀叵测
都是雄兵勇将,不得不防
若哪一方势弱,却也不是好事
强寇和强兵都要不得,既然如此,那就两败俱伤吧
镇国大长公主与尊公主漫步下楼,沿着汉白玉的龙尾道,拾阶而上,步入新殿
几位重臣正候着,见两人叉手行礼
“飞骑中郎将武朗,骄横跋扈,贪财纳贿
去职下狱,令大理寺严查,御史台坐检
”景睿之将几本奏折扔下去,神色冷漠不耐
武朗是景厚嘉从宣州带来的老人,备受天子信任
一些官员们十分乐意结交,但在座的几位相公,自持身份,与他鲜有来往
此刻他们皆疑惑,镇国大长公主这般鲁莽行径,实在让人不解
中书侍郎景允瞟了一眼对面的门下侍中刘劬,又见吏部尚书卢佑闭目养神
顿时敛目闭口,规规矩矩的站着
陈驼子对武朗这样的天子亲信,向来不屑一顾
虽心里不满景睿之近日越发强势,许多事情不请问骊山,就擅自按印下令
但终究这些政令,并未不妥
杨照见无人说话,慢悠悠上前禀报户部要事,需景睿之批阅
又说西南都护府,粮饷索要甚多
陈驼子自然不满,两人又是争执
景睿之各打一棍,折中给了个数
礼部尚书上前说除夕大筵之事情
按惯例,重臣亲眷均需入阁守岁
然而天子不在太极宫,让众人去骊山似也不妥
这等大事,景睿之看来不过鸡毛蒜皮,甚是不耐烦,让他自己派人去骊山问旨
待将诸事处理完毕,已经午后
景睿之从不留人赐宴,尽数将几位相公打发回府
与侄女两人在新殿偏殿中,随意吃了些
“飞骑中郎将一职,事关重大
姑姑想让何人上任?”景秀搁下碗筷问道
景睿之想也不想:“你与政事堂商榷,不必问我
亦可不管,后日朝会,自有人举荐
” 景秀见她如此,不由失笑
姑姑今日撤下武朗,父亲必定震怒,急于年后回宫
可几日之后,幽州再有战事传来,只怕父亲又要三思而行
想到幽州诸事,景秀感慨叹服:“姑姑说不善布局,诸事顺势而为,实在太过谦
” 景睿之正在扒饭,闻言抬眸看她一眼
咽下口中米饭,伸手夹菜,淡然道:“知己不足,十年不能补之?”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谢将军”的请举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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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喜欢小公主的请双手∩_∩☆、第 119 章 祥泰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朝会
幽州战况一如景睿之所料:振威军主力出幽州城后,两军遭遇
振威军惨胜,靺鞨主力撤往松谟
松谟守军出城之后,靺鞨左军猛攻城破
而早准备渔翁得利的突厥二王子突袭,占下松谟城
靺鞨主力到松谟城下,发现城头改旗换帜,却是变成突厥的地盘
建安州不出所料,未出三日,被靺鞨人攻占
略微偏差有两处,其一是惊喜,营州城孤城残兵坚守月余未破,更与建安州援军里应外合,全歼李尽忠部
其二是不足,阿布利稽在幽州败北之后,前往松谟城
见突厥人占城,惊怒之下,却没有和突厥人争夺松谟
而是立刻挥师南下,占建安,围营州
营州城才解围,又陷入狼群虎视
众意绝决,誓死守城——景睿之眉梢微微一动,但愿营州城说到做到
景睿之收起战报,冷眸俯视群臣,看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宛如一群老鼠
有碍观瞻! 景睿之皱眉,脸色越发难看
“诸公有事便奏,怎可熙攘喧哗,殿前失仪
”景秀肃然正言,好意提醒
群臣正议论除夕大筵之事,闻言抬头,见两位公主风仪严峻,顿时噤若寒蝉,垂绅正笏,殿中鸦雀无声
景睿之心中思量突厥之事:有位英姿雄伟的弟弟,又立奇功
突厥大王子该坐不住了,何况不缺点火扇风之人
只大尚派去又说的使臣要好好挑选,鸿胪寺谁可胜任? 她心思千回百转,抬眸见众人木桩一般站着,顿时不耐道:“无事退朝
”言罢不等众人反应,起身甩袖离开
群臣如蒙大赦,躬身行礼:“臣等告退,福寿小年,殿下大安
” 景秀回礼:“天寒路滑,诸公慢行
” 众人再拜,退出新殿
众位官员跟着政事堂诸位宰相出了新殿,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几位侍郎、尚书等常参官,及武将九参官在前
再后是六参官,其余不分先后
按律五品以上,每月参加五日、十一日、二十一日、二十五日这四天的朝会,此为四参官
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此为九参官
九参官、七参官之类,亦是如此
闻人端方按按鼻梁,随着同僚沿阶而下
“今年免了大筵,大家可在家安睡到天明
”年轻的监门卫中郎将笑道
同行的勋卫中郎将附和道:“是啊,只幽州不太平
不过我见谢小将军乃有太尉遗风
哈哈哈,不说这个,诸君大年初一过后邀宴传座,莫忘了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