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天垂象见吉凶,问地辨卦知丰荒......”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音
谢良玉端坐马上,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然收敛,如冷面煞神般看着他们,初春的寒风在这狂野呼啸而过,几人两股打颤
就那几个桀骜莽夫被她目光所摄,也有些顶不住,只碍着面子,踟蹰不走
“你们可知道,这军中第一条便是军令如山!”谢良玉冷声呵斥,手中长鞭“啪”一声打了空响,震的众人一抖,“既说全体,焉可不从!” 随着她一声厉斥,十几个人,不管老弱,撒腿就跑
瘦猴见着那些人跑远,哈哈大笑
笑到最后,气都喘不上,爬在马上缓气
一抬眼见谢良玉正看着自己,连忙坐直,一本正经的说:“这些家伙,不挫挫锐气,指不定以后怎么皮痒了!” 谢良玉把玩着手里皮鞭,笑道:“我看你皮痒了才是,怎么不去看着
” 瘦猴跟着她身边几年,知她脾气,打马凑过去,嘿嘿笑道:“黄狗子他们不是去在么,放羊哪要这么多人
将军,你瞧这波怎么样?” “不怎么样
”谢良玉抬着下巴,微微眯眼朝幽州城门望过去
瘦猴手搭凉棚,遮着太阳,一边看一边嘟囔:“哎呀,这跑的,还没咱火头军那胖山快,胖山还能背着头二百斤锅铲米面了!啧啧,这些怂货...咦,将军,你看,来人了
” 从幽州城里跑出一队骑兵,正朝着这方向而来
谢良玉自然是瞧见,眉梢一挑
旁边一种不敢说话的校尉够着脑袋看了看,连忙说:“谢将军,那是我们李都尉
” 人跑着来慢,马儿奔起来,这五六里路不过片刻
来的真是河北道贝州折冲府都尉,除此之外还有几人
“小谢?”当前一人龙眉豹颈,姿体雄异,正是军中怀化郎将左有才
此人骁勇善战,逢战必为先锋,冲阵必身先士卒
振威军皆以前锋将军称呼
“小王子也在?” 瘦猴嘴角抽动,一脸正色:“左将军,军中就是兵士,哪来什么王子
” 左有才闻言点头:“好,等幽州战事毕,蒙舍诏你带某去云滇,某去打吐蕃
” 蒙舍诏知道他说笑,也笑道:“只怕半路上,左将军就被西南都护府的人给抢走了
” 众人皆笑
谢良玉见左有才打马朝自己这边来,打量他笑问:“左将军身体可好?” 上元时节,左有才逢休,酒后出营州城跑马,正巧遇上靺韍游兵
左有才与轻勇二十骑从申至酉,追了人家一路,两方短兵屡接,斩杀十几人,自己也面额受伤
左有才瞄着她手里的花名册,笑道:“全好了
某在营州困的慌,只能找些靺奴耍
闻说上元节,小谢拔得军中头筹,晋升了?” 谢良玉讪笑
算盘噼啪响,到忘了左有才冒失突进,被喊到幽州城训斥
估计是在大都督府正巧碰上贝州都尉
谢良玉心中有了计较,抬脚轻蹭马肚,马儿滴溜溜向前走起
左有才见她不搭话,追上去叹了口气:“小谢啊,这军中凡战必定有折损,又以某这前锋军伤亡最惨重,十不存五
再这样下去,某这可就军不军了!” “左将军哪里的话,明后就有青州兖州雄兵将至,充做前锋重甲最合适
”谢良玉见此刻离其他人已远,拉缰勒马,“你们各一半
” 左有才摇摇头:“小谢,你哪儿要得了这么多人?违制建军可是重罪,太尉......” 谢良玉眉梢一挑,那张英姿飒爽脸上顿时杀气凌厉
左有才可不同那些府兵,谢良玉还未出生,他就在战场厮杀
心里赞了一声,面色依旧不让步:“一什十人,一伙五十人
小谢你刚刚晋升队正,领三伙人马
就是一百五十人,算上亲兵马夫伙夫杂役三十,满打满算一百八十人
” 他瞧着面无表情的谢良玉,笑的更爽朗,豪气的说:“小谢啊,某也不是吝啬之人,回头就划百人入你队中,如何?” 谢良玉闻言一笑,颇是爽朗洒脱:“左将军,这违制建军从何说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小辈我可要找罗将军、仲长将军说理
” 端门人龙面上白, 尖嘴皮猴肚里黑! 左有才暗骂一声,自己怎么给忘了,这小娘子在军中一贯的匪名
无端落下这么个口舌!真七拉八扯耗着,等罗从义、仲长远山来了,这一千六百人还不知道落下几个
谢良玉面色为难的看着左有才,又抬头遥望着远处出现的第一波府兵,感慨道:“人道河北道兵虽非最强健骁勇,但胜在听得号令
不说剑南岭南蛮兵蛮语,就是河南道的府兵,叫他们听明白军令也需得些时日
” 左有才也望过去,心里盘算一番,知今日不出些好处,只怕不易
久着生变,很是诚意的说:“军马二百匹
” “左将军大方,小子岂敢不从!”谢良玉依旧望着远方,口中感慨,“奔驰六十里,依旧气力充沛,这百人皆是可造之材啊
左将军可不能以次充好
左有才老脸一红,他的确想着就是把吊尾巴的百人给她,听她说破,只能咬牙:“弓五十张,弓弦百条,箭五千
” “行!”谢良玉抚掌点头,心道时间也该差不多
慢悠悠的说道,“这马鞍、革带、笼头可要齐全
” 左有才无奈点头:“自然
” 谢良玉又道:“听闻左将军军中富硕,良玉队中贫苦,人尚吃不饱,况且马儿
将军借我马盐六百斗、茭草千围,黍栗两千石
如何?” 左有才一听,这不但要送马,还要替她养马啊
正要讨价还价,就听谢良玉道:“罗将军和仲长将军来了!这两位将军素来大方,想必再添陌刀三十把,横刀百把
也是舍得的
” 可不是,幽州城门里奔来两拨人马
左有才一见,连忙答应:“好!某明日就给小谢你送过去
不过你可要替某拦......” “小事
”谢良玉剑眉扬起,意气风发,将手里花名册抛给他,“左将军清点清楚,可别少了漏了
” 话未说完,纵马狂奔,迎着那两队人马而去
--------------------------------------- 谢帅尝募河北雄兵三千,前锋郎将左有才喜之
帅谓曰:“军中骁雄,莫如卿者
”乃以转赠,自留百人
——《尚史·卷八十八·谢良玉列传第八》☆、第 92 章 计划虽有变,然结局甚好
谢良玉一行,喜气洋洋入了幽州城
幽州城开十门,八座为外城的城门,东西南北城垣各开两座城门
幽州城不但是北地军政重镇,还是货贸物资集散所在
城中仿长安,建有东西市,另二座城门便是幽州城中的市门
“难得今日休息,去东市看看?”瘦猴蒙舍诏建议,“罗将军他们既然出城,想必骆驼和彪鼠他们都往碧金仙门口去了,咱去正好那儿会他们
” 金牙鹰道:“行,不过我的蹀躞断了,想先去西市配一条
” 西市极近,过西市往东市也不绕路
几人自然没有意见,驾着马缓步往西市去
幽州城既是仿照长安东西两市,规格虽小,但是同样划分
西市经营多是衣、烛、饼、药诸如此类民生日常
规划十分细致,譬如米行,就有白米行、大米行、粳米行
穿戴有布行、绢行、绵行、彩帛行、幞头行、靴行等
另外又有五熟行、果子行、椒笋行、生铁行、磨行、屠行,诸如此类,种类繁多
人多而热闹,几人骑着马十分不便,就下马步行
“咦?” 瘦猴突然出声,垫脚探望
谢良玉见状,顺着他目光往前
见不远处酒肆旗杆下站着一人,气势似乎不同寻常
只不过带着兜帽,瞧不起相貌
军中之人多机警,幽州城又是要地,混进些探子奸细再正常不过
“你们往左右两边!”谢良玉说着松了缰绳,从人群中挤过去
兜帽人身形消瘦,看不出男女
似乎极为警觉,眨眼睛就消失不见
谢良玉一见酒肆门前无人,也不过去,直接往旁边巷子跑
一冲进巷子,果然巷子那头转角,有人影一闪而过
谢良玉往后退了三步,提气一跃,手攀上墙沿
一拉一提,翻进院子
那是一处食店后院,堆着柴火与杂七杂八许多东西
有老叟正扛着一袋面,见着有穿甲生人翻墙而入,吓得直哆嗦,凄声狂呼:“进贼拉,马匪进城啦!” 谢良玉哪里有空管他,目光一扫,看准方位,三步踩上柴火堆,沿着站上墙头
居高临下,环视一圈
巷道纵横,瘦猴黄狗已将几处出口堵住,却是没有兜帽人的影子! 她气闷转身,却见那处酒肆旗帜站着一人,面容清瘦冷峻,正抬头望着她
与她目光一触,微一颌首,转身离开隐没人群
谢良玉蹙眉,一手握着腰后刀柄,一手摸着下巴,立在墙头思索
片刻,正打算下去
见墙下围着五六人,正战战巍巍拿着扫把棍子
...... 金牙鹰买了条黄牛皮革带,就往东市赶去
几人一路都没不说话,颇有些灰溜溜的
东市人少许多,这里往来的许多都是商胡
不同于长安东市里波斯、大食居多,幽州城东市多是契丹、新罗、突厥、高丽人,也有靺鞨人,杂服混迹其中
许多常年经商,久居大尚的,言谈举止和汉人无异
碧金仙名字听起来颇为奇妙,却是一家经营铜镜的铺子
此店出售的镜子,色碧体莹,背有字曰“碧金仙”
其中不乏上朝贡京中,或远漂洋过海
碧金仙在幽州城中极具盛名,各色谣传众多
许多人以碧金仙店做约定之处
倒不是因它有名,而是此店奇特,店中有高杆,悬挂铜镜一面,阳光一照,三十里可见,十分显眼
骆驼人高马大,又喜欢昂首远眺
老远就见着他们,高高挥手,驾马小跑过来:“你们可来了!彪鼠他们去追人,我们赶紧去
” 几人一同挑眉,几乎齐声问道:“遇到细作?” “不知道,彪鼠说可疑,去盯着了
”骆驼摇摇头,又说,“可要报告巡防武侯?” “那哪能啊
”瘦猴赶紧打断,“又不知道真假,岂不是教人白忙活
将军,咱去先去看看呗
” 谢良玉尤惦记着那个兜帽人,总觉得眼熟,闻言点点头:“我们先去看看,在幽州城里,还能让她翻天了不成
走!” 几人上马,沿着彪鼠留下的白石灰标记追过去,这追着追着就过肃慎坊,出了东城门
追到城外树林中,见地上扔着一堆货物
几人一见,甚是可疑,连忙纵马狂奔,又东去了二十几里
远远见一处山丘上立着三匹马,两匹有人,还有一人蹲在地上
“是彪鼠他们!” 一行人扬鞭而上,跑上山丘
彪鼠见谢良玉,拍拍手上的土站起来,仰着脑袋道:“将军!他们一伙大概四个人,路上有并进来三个
七个人一路往东北方向去了,我们不敢追太近
” 出幽州城往东北都是荒地,此刻冰雪未化,一路行走必定艰难
这几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难不成是突厥人?”此去五百里就是突厥
“突厥人都走凉州,就算从这边,也是过云州
”谢良玉挥了一下马鞭,心中盘算,口中说道,“这里过去,在突厥是大片的沙漠戈壁,突厥商人用得着冒这个险?他们说不定是先向北再往东,沿着土护真河
” 彪鼠抓抓头发:“那不就是往...靺鞨人!” “咱们调兵遣将这么大动静,靺鞨人不可能不知道
”谢良玉扬起马鞭一指,“走,截杀靺鞨斥候!” 众人齐声:“诺!” 彪鼠翻身上马,一骑当先,其余十一人紧跟其后
此刻天色已晚,太阳西落,明月初升
皎月银辉,映在未化的冰雪,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只有一队十二人顶着夜间呼啸寒风,骏马四蹄翻飞,向前奔驰
初春之时,北地尤寒
又尽是荒蛮险峻之地,越是追赶路途越是险峻,山石嶙峋覆盖冰雪,其实根本就无路
好在足迹明显,彪鼠与金牙鹰又都是目光如炬之人
跟着地上马蹄痕迹,一路在山坡山谷间穿行
约么一个时辰左右,行到一处山丘下,彪鼠打了个手势,众人停下
“瞧着痕迹,马儿慢了,我看他们......” “别看了,呸
”黄狗子张嘴灌了一口风,捏捏鼻子嗅了嗅,“他们在山坳子里面烤肉,啧啧,正香
” 瘦猴笑着推他一把:“馋不死你,等一会有的你吃的!” 谢良玉也笑着点头,她说要追,自然是知道
不会有人在冰天雪地连夜赶路,人吃得消,马儿也累
就是狂奔一夜,也不可能到靺鞨
何况,像这样的探子,无非是来看看,打听不到什么军情,也就不着急一时
“顶风就不用束马衔枚了
”谢良玉抬头看天,见流云遮月,真是风高月黑杀人夜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领六人从正面突击,从山坡俯冲而下,其余三三两队,从左右而上
众人点头,抽刀拉弦
这时候金牙鹰巡视过来,汇报:“报,没有哨兵警戒,附近也没有其他足迹
” 谢良玉点点头,凡是斥候细作,无不是警惕小心之人
靺鞨人虽然野蛮不通教化,却有着动物本能的狡猾,这百余年战战和和,按说也学了不少东西
她握着腰间刀柄望着那小山坡,心中盘算
“走!” 待左右两队走远,谢良玉一抬手
六人拉缰夹马,冲上缓坡! 彪鼠又是在前,他一冲上山丘顶,顿时全身一冷
小山谷里足足有七八个帐篷,四五个火堆
一眼望过去,至少有四五十个人! 彪鼠一惊之下,正要拉缰勒马
谢良玉只在他身后一步之遥,此刻见状也知道大事不好
心中顿沉,却是一夹马腹,大喝一声:“杀!
” 手中横刀从彪鼠那匹栗子黄屁股上划过,栗子黄吃痛,嘶鸣一声冲下去! 山坳里正埋锅造饭,三三两两围坐在火堆旁烤肉,哪料到月黑风高,荒田野地突然一队军马冲出
还未回过神,又听左右两边冲喊声! 从山坡顶上冲下,不过瞬间
待到半山腰,胯下骏马一跃而起,再落下已离最近的帐篷不过三丈远!谢良玉紧握横刀,冲着篝火旁带皮帽插雉尾的壮汉斩过去
那壮汉也是恃勇,见马匹撞来竟然不避让,反而抽出腰间长刀,迎面备战! 就此刻,突然有破风之声,那壮汉还未反应过来,利箭穿头而过!轰然倒地,皮帽滚落,露出前髡后辫的发式
说长实短,从两方发现,到壮汉倒地,不过才几呼吸的时间
靺鞨人这才反应过来,有人操着蛮语大喊
谢良玉见那壮汉倒地,也不吃惊
一提缰绳,控马跃起,从篝火堆上飞越而过,落地之时,扭腰身体一歪,手腕翻转,横刀从那喊叫之人喉咙上划过! 其余几人皆已杀到,与靺鞨人厮杀起来
靺鞨人一贯凶狠,惊慌之后也不畏惧,纷纷拔刀弯弓
金牙鹰和飞卫并没有随着众人冲下来,他两人站在左右高坡上,弯弓搭箭,弦声响处,箭如流星
箭无虚发,一箭就是一人倒地
好在有他们,靺鞨的几名弓手未拉弦,身先死
谢良玉身下良驹神勇,身姿轻盈,跳过篝火堆,立刻转身急奔七八步
谢良玉手中染血的横刀,借着这冲刺之力,将一名和奔马儿纠缠的靺鞨青年捅死,刀尖从背后没入,通体贯穿
谢良玉抬脚一蹬,将那青年尸体踢开
再说瘦猴,他随着冲上山坡,一见这架势当时就愣了,下意识拉缰勒马
听见谢良玉大喊一声冲杀下去,他立刻拍马追上! 瘦猴执双铎韒,却不是往人堆里,而是另辟蹊径,冲向靺鞨人的马群
铎鞘为云滇名器,状如残月,锋利异常
瘦猴也不分目标,不管是马缰还是马匹,碰到就是一刀!顿时间山谷里嘶鸣不断! 靺鞨人善马战,铁蹄踏过之处,如蝗虫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