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问——南宫二月
南宫二月  发于:2016年0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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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是个一身府里家丁普遍服饰却自有一股书卷味的青年,此时,他正低着头,一手抓着扫把,用半个身子抵着左门扉不让门阖上,另一只手则努力的去拉开另半边的门板,嘴里嘟嚷着:“来了来了,阿七墨鱼我马上就开好门了,你俩再等等啊,这姑奶奶也真是,使唤人的本事还真是越来越——啊,总算是好了,阿七墨鱼你们快——”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半晌,四周寂静无声。

“咳咳,”白礼清了清嗓子,从白净叶身后走出,来的路上他刚才已经在心里斟酌了许久,想好了大致说辞,加上刚才站在在白净叶背后时他已细细观察了面前这家丁模样的人半天了,发现这人还是自己熟悉的,遂直接开口道:“你,我记得你是1年多前因着那对兄弟的求情才一起留在王府做差事的那个落魄书生吧,恩,我记得,那时他们是唤你原书生?”

那书生模样的人早把手上的扫把放在了一边,向白礼轻轻施了一礼之后,他抬头回道:“正是小人,白总管你客气了,小人现在的情状哪还能算得上读书人,小人单名一个书字,您叫小人原书就行。”

白礼正要再说,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很轻的声音,却是一直安静听着的白净叶出了声。只是那一声实在太小,白礼没有听清,他侧身问道:“小姐,你方才说的是?”

因侧过身的关系,白礼并没有看到他叫小姐的时候,他面前那叫原书的家丁不知为何却在同时不察觉的身子震了震,但很快恢复原样。

白净叶拢了拢脖颈两旁的白狐裘,没有回白礼的话,他上前几步,径自走到原书面前,轻声问:“原书,你说你叫原书?”

原书有些无措的看着白净叶,忽地不知他想到什么,忙低下头去,告罪道:“是,原书就是小人的名,不知小姐——”

白净叶打断道:“你方才说现在的你算不得是读书人却是为何?”

原书没有抬头,低头答道:“回小姐,这原是小人的一点不值当说得往事,您是真的想听吗?”

白净叶柔声答道:“我想听。”

沉默了2秒后,原书正要说些什么,这时,几人耳边起一个少年的冷淡声音,“原书,白总管,还有小姐,你们这是——”

原书抬起头去看,见是担着水的阿七和墨鱼回来了,他莫名的松了口气,还未及开口,一旁的白礼站出来说道:“小姐,这门口到底比不上屋子里暖和,我们还是进去坐着再慢慢说可好?”

白净叶颔首默认,于是一行人陆续进了门。

待坐定之后,白净叶取下肩上的白狐裘,递到等在一旁的白礼手中,然后好奇的打量着现下所处的这间房间。

安静,这是他的第一感觉,然后就是温暖,是啊,温暖,明明只是不大的王府杂役们统一规格的空间,却硬是被它的主人弄出了一股悠然自足的逍遥感——除了床榻和几张椅子外,那看得出重新糊过得窗子下方,摆放着一株白净叶叫不出名的绿色植株,窗子的上方则坠着一个朴素的竹片组成的竹风铃,风吹过,便发出一种沉稳的有韵律的声响。而窗子远一些的地方,则是一处由几面覆盖了麻布的屏风组成的空间。

白净叶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走到那屏风跟前,左右打着转。

白礼见状上前问寻道:“小姐,是否要老奴帮你掀开这麻布看看里面的情况?”

白净叶摇摇头,正要说什么,却见自进院后,就告罪说有事要处理例外要准备些茶水,只简单给他和白礼指了方向让他们来这间房先歇息之后,便不见踪影的几人陆续进来。

当先的是那个叫阿七的少年,然后是叫墨鱼的黑衣男子,最后,则是先前一直与他交谈的落魄书生,原书。

待得几人走到近前,白净叶问了句,“这房子的主人可是你?”

他问的是名叫阿七的少年,不知为何,明明刚才一个照面下来,他知道面前的三个人都不是那种外向和爱说话的人,他却莫名觉得,这房间该是属于这名叫阿七的少年的。

阿七点点头,他看了下白净叶和白礼所站得位置,然后他直接上前,动手掀了那几张麻布,待把手里的麻布简单卷成一团放在角落后,回身邀请道:“小姐可是也对奕棋感兴趣?小子斗胆,请小姐和小子来上一盘回字棋,可好?”

2、回字棋(上)

“回字棋?怎么下的?”待两人坐定后,白净叶开口。

闻言,阿七收回那盯着一个木质棋盒的目光,伸长手把那盒子拿过,然后打开盖子,最后拿出一个像地图纸样的东西。

白净叶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见阿七动手打开手中的图纸,慢慢展开,待完全展开后——那是一方比女子的绣帕大上些许的看不出材质的布什,待完全铺平后,白净叶才看清,那上面还画着黑色的纹路,从小到大由里到外依此类推的3个回字组成的线条,再横竖画一个交叉的十字,只最里面的小回字,留出空白——这便是回字棋的棋盘了。

在那布什的中间正堆着一小堆漂亮的石子,分黑和白两色,不是完全的圆,而是稍稍带点扁的的椭圆,泛着朦胧的奶白和黝黑的黑,在房间燃着的灯笼的映照下,给人一种神秘的美感。

阿七仔细的把石子一颗颗捡出来,分成两拨,简单说了奕棋规则,而后两人开始了漫长而安静的下棋过程。

空间静下来,只有时不时的石子落在木桌上的闷响,而白礼在摇头拒绝了叫墨鱼的黑衣家丁搬来的座椅之后,像往常一般静静立在了屏风外围、白净叶的右手边。

不知过了多久,白礼看了眼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拎了个壶和托盘走进房间,向自己这边走来的的原书,又瞅了眼在和小姐奕棋的少年阿七,最后又撇了眼在阿七身旁摆了张椅子后就在那静坐不动的男子墨鱼,白礼心底起了淡淡的疑惑,是以不着痕迹的来回打量着这三人。

原书从角落搬来张小桌,把水壶和上面摆着几个有些粗糙的水杯和一个小木盒子的木托盘放在白礼身旁,小心看了眼专心奕棋的白净叶,他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轻声对白礼道:“白总管,实在抱歉,我们这除了茶水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招待总管和小姐了。”

白礼做了个手势表示理解,把手里的白狐裘小心挂在一旁的屏风上,打开那小木盒看了眼,俯下身用手往鼻尖扇了扇闻了下味道,似是还有些满意,然后拿了个杯子用开水细细涮过后,按平日的习惯沏了杯茶。

倒了第一道茶水,重新沏上水,估摸着温度刚好可以入口后,他端起茶杯走上前,唤道:“小姐,你已经坐了许久,喝杯茶先吧。”

白净叶没有反应,白礼愣了愣神,疑惑的瞅了眼那正中间的‘棋盘’——这简漏甚至说寒碜也不过分的棋具,不说和老爷的书房的那套由名家制作的相提并论,就说小姐房中那套较小巧精致些的,与之相比也好上太多——可现在,就是面前这寒酸的几条纹路组成的‘棋盘’,和一眼望去就数得清的几颗棋子,轻易的把他家小姐给迷住了。

这回字棋,真的有那么有趣吗?老管家深深觉得他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不然他怎么总觉得自己今天一直在犯糊涂呢。

正当白礼准备再唤的当头,白净叶对面的阿七却是在当前一局下完之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小姐,我们今天先下到这儿吧,”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看立在屏风旁,白总管身侧旁边楞楞杵着装柱子的原书,然后摆正脑袋对着白净叶温声建议道:“我记得之前小子和墨鱼担水回来的时候,小姐似是还要和原书说些什么,不如,小姐回去歇息前,在这用些茶水,和小子们说下话,可好?”

白净叶本仍是盯着中间的棋局,这时抬起头来,他看了看身前站着的白礼,笑着站起身,拿过一旁的白狐裘自己披上系好,对白礼说道:“那也好,白叔,你也来坐下吧,”见白礼似是想开口拒绝,他伸手取过白礼手中的茶杯放在矮桌上,直接把白礼按在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张凳子上,尔后他看了看房间,对一旁的原书道:“原书,你也别站着了,自己搬张凳子过来坐吧。”

说完,白净叶重新坐下,端起之前放着的茶杯,轻轻饮了一口,喝完他眼里一亮,赞道:“好喝。”

阿七刚把桌上的棋布和棋子收拢进小木盒,然后把木盒放在原来的地方,听白净叶这么一说,他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笑容不深,却在脸上现出一对小酒窝,“只是普通的花茶,只这沏茶的水,是墨鱼一次不小心迷了路径,从一处隐蔽的山泉那里得来的,小姐喜欢就好。”

白净叶也不把茶杯放下,只捧在手里轻轻摩挲着,“原书的事情我待会再听,反正今晚我有的是时间,”不知想到什么,他顿了2秒,不自觉的就要把水杯往嘴边递,却没能成功,他疑惑的抬起头,这才发现,本是坐在不远处的原书不知何时立在他面前,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阻止了他喝水的动作。

白净叶还没开口询问,原书便开口了,“茶水,凉了,再喝不好。”

白净叶呆了一秒,还未及有所表示,手上的茶杯已被连说‘老奴失职,是老奴失职’的管家白礼抽走,而待白净叶回过神,原书早已回到原处坐着了。

白净叶看了眼原书,然后侧过头接着刚才的话头对阿七说道:“恩,和原书聊天前,我想听听阿七说说这回字棋的事。”

阿七本是不知为何出了神,听他这么一说,顿了顿才缓声接口,“回字棋制作方法很简单,下法的话,小姐刚才下到后半段时已经能赢上小子几局了,不知小姐还想知道些什么呢?”

白净叶看了看那装着回字棋的盒子,收回目光,问了句和回字棋无关的话:“阿七,白叔说,你和原书墨鱼一年多前就来这王府当差了?”

阿七点点头,“我和墨鱼不是亲兄弟,不过我们的村子相邻,自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算熟悉。白王爷是远近出了名的大善人,每隔几年我们都能听到契约期满,领着丰厚报酬归乡的人的好消息,我们自己的村里就有过这样的人——因着这个缘故,加上前2年家乡收成实在是不好,我和墨鱼的家里又都还有幼小的弟妹——不管是为了家里爹娘的身体还是弟妹的将来,我和墨鱼一合计就决定来王府当差。在路上正好碰到落魄的原书,商议过后我们三人就一起来王府报了名。”

白净叶点点头,复又问道:“不知阿七,这回字棋可是你很重要的人教你下的?”

阿七愣了愣,似是没有想到白净叶会问这个,不过他很快回神,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小姐猜得不错,确实是一个对小子而言很重要的人教的,不知小姐是如何看出的?”

白净叶捧着白礼重新砌好的茶,低头看了眼水杯中的被开水晕开的大瓣的花瓣,思索几秒后,他抬头正色道:“不怕阿七笑话,我呢,觉得与你一见投缘,似乎只要是面对你,就什么话都可以说一般,我,”他把茶杯拿到近前,用嘴唇轻轻摩擦,“我自小就感觉和周围的人有些隔阂,越是长大,那种自己不该存在此间的感觉愈发深重,”他做了个手势安抚听到这里有些着急的站起来想说些什么的白礼,待白礼重新坐下,他继续说道:“这种感觉很难说清,哪怕,哪怕在我与丈夫贾南成亲1年多的现在,依然不曾得到解决——或许成亲后的确是有些许的缓解吧,但是,”说道这,白净叶长叹了口气,转了话头,“但是我今日见到原书,见到阿七你,我忽然若有所觉——可能我一直就是在等你们的出现也不一定。”

3、回字棋(下)

白净叶的话落,室内有瞬间的静默。不知何时偷偷站起来的白礼眼观鼻鼻关心,继续做他称职的柱子,墨鱼的冰块脸万年也没个反应,不说也罢,至于阿七和原书,阿七没有说话,只慢慢的朝原书的方向看了眼——原书亦是没有动作,只他脸上,自打白净叶出现后一直维持的小心翼翼的表情,此时已是不见一点踪迹,换上了一副悲喜夹杂的复杂神情,似是他的内心深处有着什么强烈的情绪挣扎一般。

阿七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白净叶亦在这时收拾好情绪,抬起头微微笑了下,他说,“那阿七,反正今儿个,我有很多的时间,你仔细跟我说说你和那个教会你回字棋的人的事情好不好。”

阿七盯着白净叶的看了一会,忽地笑了,笑得异常灿烂,他点头颔首道:“好!既然小姐这么说了,那么小子便细细说了,”他好笑的看了眼脸色本就不好的此时似乎更是雪上加霜的老管家,清清嗓子,开始了讲述,“说起来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虽说对小子很重要的记忆,但小子却很少主动去回忆,今日若不是小姐问起——恩,记得那是小子垂髫之龄的时候,有天家里来了位客人,那是个很是洒脱的美丽妇人,也不知道那妇人同我的父母说了什么,只隐约记得,那日不久后,那妇人便牵着小子的手离开了家,大抵的情况记不清了,只记得走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那妇人牵着小子的手走的不算快,一路上她很是随意的问了小子一些问题,小子把听得懂得也一一作了回答,现在想想,那真的是很温暖的情景。”

阿七脸上的神情随着他的话语变得有些柔和和奇异的落寞,突地他从回忆中清醒,他定睛看,却是墨鱼把一杯刚倒的茶端来放到他的手心里,阿七笑,轻声道了声谢,却没有喝,墨鱼则又回去自己位置上做好。

阿七保持着端着茶杯的姿势,继续说道:“后来我们终于到达了那妇人的家中,小子也就在那个家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大半个月。那实在是很美好的记忆——有时候邻家的小哥领着他的幼弟一起来串门,带着小子出门在附近玩耍,弹弓小石子,掏鸟窝,小溪捉鱼,在谷场堆起火堆烤鱼和土豆、蚕豆,这些都是小子十分开心的记忆。再就是,那位夫人对小子也很好,她有时候会把小子放在她膝上,轻柔的为小子清理耳朵,小子则安静窝在她怀中,听着她轻哼着的歌谣。最后,是回字棋——”

阿七看了眼手中水杯,轻轻动手朝一边倾了倾,那杯子里的水霎时不稳起来,正当水眼看着要倾出来,他又立刻把杯子摆回去,杯子里的水于是摇晃起来,阿七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的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个小酒靥,“那是个很晴朗的天,那妇人一大早就组织小子和其他2个孩子集合到院子里,她让我们站在梨树下,把衣服的下摆牵起拉平成四方的平面,而她自己则把身上特地换的劲装整了整利落的上了树,用手里拿着金属制的拂子,精准快速的打下一颗颗得黄灿灿的梨子,而我们几个小子则在树下像小鸡般满地跑着努力的接着从天而下的梨。”

白净叶听的入神,喃喃说了句,“真的是好开心的样子啊。”这声音很小,原书却仍是听见了,他身子绷了绷,满面坚毅,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阿七没注意到这两人的异状,继续说着,“后来,一起用了晌午饭大家一起坐在炕上闲聊的时候,她从里间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我知道了,那个小木盒就是跟阿七的这个一样的回字棋对不对?!”白净叶兴奋的嚷起来。

——完了。可怜的老管家在心里哀嚎了一句:完了完了,小姐是真的不正常了,先是像疯魔了一般偏要大半夜的来这下人的大院,现在更好,直接就毫无礼貌的打断别人的话了,老天爷,派个人下来,来告诉老朽,小姐究竟这是怎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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