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话还挺多。知道啦!我自己会注意的!快走吧小祖宗!”
“嘿嘿,那我走啦!明天见,哥!”
见小七挥手离开,周庭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瞬息间有些刺痛的画面浮现脑海,周庭让习惯性的甩甩头,那些不堪的回忆便自动沉入了深海。
从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取出背包,周庭让检查了一下今晚的科目,把相应教材放进背包,便锁好了火锅店门,戴上安全盔,发动摩托的引擎扬长而去。
8.
然而大闹了一场之后敖钧之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躲在车里,看周庭让出发去上课了,便一路跟在后面。
敖钧之是那种非常会记路的人,开车技术也非常好,上次尾随周庭让开过一遍去教育中心的路,便熟熟的记下了街边的标志和路况。
自然,敖钧之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让周庭让一命呜呼,再怎么样,敖钧之也不会放弃好不容易奋斗到现在的人生,所以不会做傻事。敖钧之的信念只有一个,用文明人的方式,一点一点的,摧毁周庭让的所有,击溃他的精神世界,把他逼到最阴暗的角落,承受自己和施灵当年承受过的所有的痛。
周庭让眼看着要迟到了,加快了些速度,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弯抄起了小道。
敖钧之跟了上去,心里暗暗叫好,因为这条路灯光黑暗,还没摄像头,重点是没有分车道,就一条笔直的公路向前,路上的车辆还很稀少,于是敖钧之瞄准角度,方向盘微微向右打,然后猛踩油门逼了上去。
这时,周庭让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轿跑突然加速向自己冲过来,速度快到自己几乎没有考虑的时间,只能本能的把车头往右边大力一扭,猛踩刹车,结果摩托车直接撞上右边的马路牙子,周庭让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街边的绿化带上,连着滚了好几圈。
嘶——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传来,周庭让趴在地上,视线集中在了前面不远处突然刹车的轿跑。
几秒后,轿跑的车门开了,下来一个人,缓缓走过来。
周庭让忍着浑身的疼痛睁了睁眼,但街道旁的光线很暗,瞧不清楚来人是谁,只得暂时作罢,埋下头顾了顾自己的伤口,然后龇牙咧嘴的扶住腰,撑起身坐了起来。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双漆亮的皮鞋,周庭让顺着方向看上去,眼皮猛地颤抖了一下。
“是你。”
听得出来周庭让有些愠怒,但表情始终很平淡。
敖钧之蹲下来,看好戏似的开口。
“知道什么叫噩梦了吗?”
看着面前敖钧之得逞的狰狞表情,周庭让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承受敖钧之的羞辱。
“噩梦,”敖钧之潇洒的撑腿站起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就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存在,让你恐惧,害怕,惶惶不可终日。曾经,你是我的噩梦。而现在,我要把那种感觉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让你也好好体会体会,一个人,是怎样被逼疯的。”
冷笑一声,敖钧之倏地转身,连同那辆轿跑的轰鸣,刹那间消失在冰冷的夜色中。
寒冷的冬夜,北风刺骨。
周庭让浅浅的叹了口气,勉强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上的关节,发现腰剧疼,前胸更是一动就要命的疼,应该是肋骨断了。
看样子今晚的课是上不了了,周庭让给学校打了个电话请假,然后慢慢推着摩托车往回走。
敖钧之此刻正把车停在离刚刚事发地点不远处的一个加油站里,对面就是一家医院。待会儿周庭让一定会路过那里。
果不其然,敖钧之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周庭让一手扶着腰一手推着车走了过来,然后在医院门口停下了。
确定周庭让受了些皮肉之苦,敖钧之满意的发动引擎,正要驱车离开,却注意到周庭让一直站在医院门外,并没有进去。对他这种举动感到好奇,敖钧之又把车熄了火,继续观察。只见周庭让好像犹豫了好久,最后痛下决心,扶着腰,推着摩托车离开了。
看得出来,他伤得不轻。可他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一开始敖钧之很不能理解,但后来想到,前两天自己割了周庭让那么大一块肉,他哪还有钱去看病,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顿时,敖钧之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起来。看着周庭让走远,敖钧之下车去便利店买了两听啤酒,坐在路边喝了起来。
刚才周庭让那副模样,不禁让敖钧之想到爸妈为了自己吃一个月大白菜的日子。敖钧之这一路走过来,算是顺风顺水,除了施灵那件事,再没遇过别的挫折,几年过去,早已习惯了不愁吃穿的惬意生活,身边的朋友也大多跟自己一个阶级水平,所以很久没有接触到周庭让这类人了。
叹了一口气,敖钧之拿起瓶罐猛灌了好几口,转念又一想。
我要是可怜他,那谁来可怜我呢?这些年,我表面上是过得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我其实一直都不快乐,打从心底不快乐。心里总有放不下的回忆,缠绕着我夜夜睡不了一个好觉。而这一切追根溯源,全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爸妈会吃一个月的大白菜吗?如果不是他,施灵会离开我吗?是周庭让,在我干净的人生里划上了肮脏的一刀,他犯下那么大的罪,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心安理得的过完下半生。
没错,我不能心软,这一切,都是该他的!
敖钧之想到这里,狠狠的将两个空瓶罐捏变形,然后站起来大力的往地上砸下去。
“不!我不能就此罢休!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大吼了一声,敖钧之回到车上,再次抖擞精神,一路飙回了住所。
第二章
9.
次日。
周庭让睁开眼睛,浑身酸痛,但还是强忍着起床洗漱,然后开了店门。
“小让哥早!”
小七蹦蹦跳跳的跑进来,麻溜儿去换好了工作服,便自觉地在大堂打扫起了卫生。
“这才几点呐你就跑来了?”
“反正我闲在家也没事做,还不如来店里陪陪你呢。”
“我可不想你陪。”
“哥我知道你说的是反话,我不介意!”
“……”
周庭让懒得反驳,也就由小七去了。
“对了哥,良叔今儿是不是该回来了?”
“是啊,所以你得把地扫干净点儿,不然你良叔回来看见了一准儿骂你。”
“哥你少吓唬我,咱良叔跟你又不一样,叔脾气多好哇,怎么可能骂人。”
“嘿你这小子!变着法儿骂我呢是吧?”
“就哥你这小爆脾气,我哪儿敢呐。”
“知道就好。”
“那什么,哥,”小七谨慎的靠了过来,“那敖钧之来砸场子的事儿,我觉得还是得告诉良叔,万一他又来呢,也好让良叔有个心理准备。”
“不行,这事儿不能让我爸知道。”
“为什么啊?”
小七十分不解,不满全写在脸上了。
“我爸吧,这么些年,为我漕了不少的心,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再受什么刺激了。毕竟敖钧之的目标是我,这事儿我顶着就行,不想让我爸担心。”
小七不清楚周庭让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小七能感觉得出来,周庭让一定是有故事的,尽管他从来不提。
“唉,真羡慕你和良叔这样的父子关系。哪像我,爹不要,妈不要,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奶奶却在我读高中的时候走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要不是有你和良叔收留,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
“傻小子,把你招进来那天我就说过,你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不孤单,你有我们,知道吗?”
“嗯……谢谢哥……”
小七眼泛泪花。
“好了好了,鼻涕都流嘴里了,恶心死了,快去擦干净。”
“嘿嘿……”
听到熟悉的嫌弃语气,小七瞬间破涕为笑,屁颠屁颠的滚去洗手间了。
看着小七活泼的背影,想起小七刚刚那番话,周庭让心里涌上一股苦涩。
这样的父子关系,原本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周庭让十二岁那年,妈妈出车祸离开人世,那之后爸爸天天酗酒,脾气变得非常古怪,经常三更半夜喝得酩酊大醉回家,一有不顺心的事就拿周庭让出气,邻里们都能听见深夜周庭让可怜的哭声。后来,周庭让变得不敢回家了,于是开始跟街边的混混们留宿网吧,彻夜不归。上了初一,周庭让自暴自弃,干脆不读书了,成天就在学校里称王称霸,身边跟一群小弟,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一顿毒打,还学会了抽烟,喝酒,作弊,撒谎。这期间爸爸根本没有管过周庭让,两父子形同陌路,同在一个屋檐下也说不了几句话。
可就是因为那件事的发生,爸爸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考前一个月,周庭让犯下强女干罪,入狱前,爸爸紧紧握住周庭让的手,坚定的说,儿子,你要坚强,不要担心爸爸,爸爸会在外面等你出来,等你出来,爸爸好好保护你。
被关进去以后,周庭让在牢房里认识了一名叫宋徽的狱友。宋徽比周庭让大三岁,是N城六中高三的学生,因为砍伤了人,犯故意伤害罪入狱,被判了十八个月。周庭让进去的时候,宋徽只剩下三个月的刑期。两个人不打不相识,后来互相交心,成了共患难的过命兄弟。三个月后,宋徽被释放。出狱之后的宋徽,一直在代替周庭让照顾周世良,这份恩情周庭让一直记在心里。
不到三年,周庭让出狱。那天,清晨的阳光洒进高高的围墙,周庭让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看着大门缓缓打开,爸爸和宋徽,早早的就等在了那里。没有煽情的寒暄,只是无声的一个拥抱,就足以让周庭让感受到那份浓烈的父爱,和铁一般的友情。
当天,三人便坐上了去S城的火车。路上,趁周世良睡着,宋徽悄悄告诉周庭让,自从周庭让进去以后,周世良就戒掉了烟酒,重新拾起老本行,到各个餐馆里打工,给人炒菜做饭,为的就是给周庭让攒下一笔钱,好让周庭让出狱以后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听到周庭让会被提前释放的消息,周世良高兴坏了,毅然决然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有了那份钱和三年攒下来的积蓄,周世良就这样带着宋徽和周庭让,一头扎进了S城的人海里。
从刚开始来到S城到现在,一晃已经十年过去了。这十年里,周世良和周庭让什么样的日子都过过,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两父子相依为命,到处给人打工,终归在这第十个年头,自己当上了老板,开了一家属于爷俩儿自己的店。其实如果光靠积蓄,前两年周世良就能开店了,只不过要供周庭让上成人高考培训班,每日所赚有一大部分都投到了学费里,以至于前不久,才终于开上了火锅店。
宋徽是和周庭让一起上的培训班,只不过宋徽犯事那会儿是高三,再加上底子好,直接就从高级班开始上,不到两年,就考上了当地的大学。原本周庭让一开始有些抗拒,觉得与其白白浪费钱在学习上,还不如多去打工赚钱,但看到宋徽的成功后,周庭让坚定了信心,告诉这条路一定要走下去,然后一坚持就是十年。
而宋徽,已经大学毕业四年了,现在在高新区上班,就职于一家研究新能源的公司,是产品研发部的工程师。从在狱里开始,宋徽就一直默默传递给了周庭让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受宋徽影响,周庭让看淡了很多东西,也学会了珍惜很多东西,所以,宋徽不仅是周庭让敬仰的大哥,另一种意义上,也是教会周庭让很多人生道理的老师。因此,宋徽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跟周庭让无所不谈的人,也是除了周世良以外,周庭让在S城唯一的依靠。
“小让,出什么神呢?”
耳边传来熟悉的亲切声音,周庭让立刻回过神来。
“爸你回来啦,”周庭让赶紧扶爸爸坐了下来,给爸爸递了一本温开水,“爸你怎么一个人背这么大的包啊?你这把年纪了就别瞎折腾了,我就说这次进货应该让我去嘛。”
“那怎么行,”周世良喝了一口水解渴,“你哪儿都不许去,上课要紧。”
“良叔!!!你回来啦!!!”
只见小七从厨房里狂奔出来,一把抱住了周世良,差点没把周世良手里的水杯打翻。
“哎哟哎哟,真是个淘气包。”
周世良宠溺的摸了摸小七的脑袋。
“良叔,小让哥,以后进货这种事就交给我吧!我年轻,又闲着没事,最适合去进货了!”
“咳,”周世良的眼神故意躲闪,“我不在的这个星期,店里还好吧?”
“咳,”周庭让也故意避开小七热切的眼神,“好!好得很!”
“你们爷俩儿就知道欺负我,不跟你们玩啦!”
小七瞧出了爷俩儿的嫌弃,气鼓鼓的冲回厨房去了。
剩下周世良和周庭让默契的笑得眉眼弯弯。
“那啥,小让,货已经运到楼下了,你跟小七去卸一下吧。”
周庭让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又马上恢复正常,叫上小七就下楼了。
看着一大卡车的箱子,周庭让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
小七见周庭让迟迟不动,感到奇怪。
“小让哥?你不搬么?”
“我……”周庭让咬了下嘴唇,“搬啊,搬。”
小七觉得周庭让有点不对劲,就在一旁看着周庭让,扶住腰吃力的爬上卡车,然后吃力的弯腰,吃力的伸手去抬箱子,结果箱子刚抬到一半就听见周庭让闷哼了一声,手里的劲儿一松,箱子砰地一声落了回去。
“小让哥你没事吧?!”
小七在下面很关切的问。
“没事……”
周庭让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依旧尝试着把那个箱子抬起来,结果力不从心,箱子再一次落了下去。
“小让哥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
周庭让深吐了一口气,准备再次挑战。擦掉额头上的汗,周庭让抡起了袖子,刚要伸手,被身手敏捷的小七跳上来抓住了手腕。
“小让哥!你受伤了!”
周庭让往手腕那里一瞧,才发现手肘后面好大一块擦伤的伤口,血肉模糊,红得很显眼。
“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昨晚吗?是不是那个敖钧之又找你麻烦了?”
“不是,是我自己磕到的。这点小伤,没事儿。”
“你就别瞒着我了!我都看出来了!你伤得不轻!不可能只是磕到而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关你的事,你别问了。”
“那我现在就上去告诉良叔!”
“哎哎——”周庭让赶紧拦住小七,“不能告诉我爸!”
“那你就实话实说!”
周庭让被小七逼得紧,口风只得松了些。
“昨晚,被敖钧之追车,给翻马路边儿了。”
“什么?!”
小七现在的心情简直就是人神共愤!不敢相信敖钧之竟然下手这么狠!
“出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说!那你去医院了吗?”
周庭让淡淡的摇了摇头。
“哥你是不是疯了?你理智还正常吗?都翻车了还不去医院,这身体你还要不要了!”
“我身体什么情况我知道,以前挨挨刀子断断肋骨什么的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儿。”
“你那会儿几岁现在几岁啊?你以为你永远都能百毒不侵啊!你快三十了哥!拜托你也为自己的身体想想好么!不行,你现在就跟我去医院,否则我立刻上去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良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