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此刻,周庭让的脑袋埋在敖钧之颈窝里,泪水和气息都挥洒在敖钧之的胸前,这种距离。
“这十三年,我到底过的什么生活?你告诉我,我到底过的什么生活?我沉默了这么多年的意义是什么?我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结果是什么?是我一直抬不起头做人!是连累我爸坐轮椅!”
周庭让抬起头抓住敖钧之的肩膀不停摇晃,眼里的委屈和不服是敖钧之从没见过的,这么多年来压抑在周庭让心底的人性,终于完整的暴露了出来,看得敖钧之心好疼,胸腔里有股冲动一直在翻腾。
“我真的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周庭让全线崩溃,哭得五官都已扭曲,声嘶力竭,那一声声浑浊断裂的呜呜声,肝肠寸断的诉说里满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敖钧之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一直垂在两边的手猛地伸出去,将周庭让狠狠的抱在了怀里,任他痛哭。
“庭让……你没有错……你什么错都没有……是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而你太善良了……”
敖钧之紧紧的扣住周庭让埋在胸前的头,想给他力量,给他安慰,却不知自己的泪水也一路往下。
“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纸条我不要了!相框我也不要了!我、我可以把脑子里所有他的一切都挖出来!心里有他的地方也挖出来!我我我都不要了!我不要再记得他!我不要再藏什么秘密!我什么什么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爸!!我只要我爸健健康康的!!我不想他坐轮椅!!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我爸就可以不坐轮椅了?啊,是不是?”
周庭让越说越激动,从低声喃语突然几近癫狂,嘶吼着望着敖钧之,极度渴望敖钧之给他一个渴望的答案,可敖钧之做不到。
“你骗我!你骗我!!我爸不可能坐轮椅!不可能瘫痪的!我爸没有瘫痪!!我爸还好好的!!他还要给我做饭!他还要去学校看我!他还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他不可以瘫痪的!!”
“庭让……你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
敖钧之怕周庭让发起疯来会伤害自己,只能用更大的力气锁住周庭让胡乱挥动的手脚,死死的压住他,箍在怀里。
被敖钧之抱得严丝合缝,周庭让一点都动弹不得,在一阵嚎啕大哭之后,嗓子也跟着倒了,最后力气用光,周庭让虚弱的杵在敖钧之胸口,轻轻的,低语。
“我只是……只是想对他好……为什么到头来……害了……我自己……”
——砰。
周庭让的脑袋彻底垂了下去,敖钧之吓坏了,赶紧拍了拍周庭让的脸。
“庭让!庭让!你怎么了!”
见周庭让毫无反应,敖钧之立刻将他打横抱起,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向医院奔去。
车上敖钧之给宋徽和三木打了个电话说找到周庭让了,但他目前处于昏迷状态,叫二人在医院等着帮忙。
车子到达医院门口,护士们赶紧将周庭让转移到担架上,随即推往手术室抢救。
两个小时后,凌晨。
“钧之呐,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今天找庭让找了那么久,肯定累坏了,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和小七看着。”
三木看敖钧之从周庭让转移到病房开始就守在旁边,有些担心他吃不消。
“还是别了,我就在这儿守着,医生说了,庭让只是伤心过度导致晕眩,我得在这儿等他醒过来。倒是你们,都是有工作的人,明天还要上班,我现在是无业游民,清闲的很,我呆在这儿最合适不过了。”
“那……好吧。那我和小七就先回去了。明天我们一下班就来替你。”
“没事儿,你们什么时候来都行。宋徽哥,你也回去吧,你媳妇儿还在家等你呢,这儿有我守着,周叔叔那边我也会照顾好的,放心吧。”
“嗯,那我也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马上通知我,我电话24小时开机。”
“好。”
送走了三木、小七和宋徽,敖钧之重新回到周庭让的病床前,细心的帮一脸苍白的周庭让掖了掖被角。
然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一动不动的守着周庭让。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总之是半夜,周庭让终于有了动静。
“……咳咳、咳……”
敖钧之困顿的双眼灵敏的张开,见周庭让醒了过来,赶紧凑上前去。
“庭让,你醒了吗?”
“……嗯。”
周庭让声音还是有点虚弱。
见周庭让想撑起身来,敖钧之赶紧帮他把枕头立了起来。
“……我哥他们呢?”
“宋徽哥和三木他们明天都要上班,我让他们先回去了。”
“你……不上班吗?”
“嗨,我呀,”敖钧之挠挠脑袋,“我现在没工作啦。”
“你……辞职了?”
“嗯,辞了。”
“为什么?”
周庭让头一次表现出对敖钧之有一点点关心,这让敖钧之很是欣喜。
“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不干就不干了呗。”
敖钧之嬉皮笑脸的打着哈哈。
“你别蒙我了,Z银行的大总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啊?你知道了啊?”
“嗯。”
敖钧之突然有些吃瘪。
“呃……”
“你不会是……为了我吧?”
周庭让有些小心翼翼的猜测,但愿能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那样自己心里要好受些。
但一下被戳中心思的敖钧之反而有些语塞。
“我、我干嘛为了你辞职?”
“不是就好。我只是听哥说,你这次突然回S城是来找我的,所以……”
“你想太多了!我纯粹就是干着不爽就辞了。”
“嗯……”
为了不再继续这个让自己尴尬的话题,敖钧之突然起身给周庭让倒了杯水。
“躺了这么久,肯定口都干了吧,来,喝点水。”
敖钧之把水杯递给周庭让。
“谢谢。”
“噗嗤——”
敖钧之突然没忍住笑出声。
“你笑啥。”
“没有啊,我就是觉得挺开心的。”
“什么人啊你,我生病你这么开心。”
“我是觉得,我们俩终于能好好说话了,所以开心。”
周庭让头一次看见敖钧之弯弯的笑眼,一时间有些晃神,差点没一口水呛在喉咙里。
“咳,我要睡觉了。”
周庭让突然变脸,敖钧之有些措手不及,这聊的好好的怎么……
“不刚睡醒么……”
敖钧之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嗜睡!”
周庭让突然洪亮的一声吼,吓得敖钧之再不敢顶嘴了。
“行……吧,你好好睡,我不打扰你,我就在外面,有事喊一声我就听见了。”
“……”
周庭让没再说话,敖钧之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窗帘拉上,把空调的温度调好,然后关灯,轻轻拉上了房门。
坐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敖钧之任凭自己思绪拉很远。
今天周庭让在自己怀里崩溃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敖钧之不自觉想起了很多片段。
……
“卧槽你他妈长没长眼睛啊?你他妈故意的吧!幸好这还是冷锅!万一是煮沸的,你岂不是要了我的命!怎么着,嫌里面呆得不够久,还想进去啊?”
“噩梦,就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存在,让你恐惧,害怕,惶惶不可终日。曾经,你是我的噩梦。而现在,我要把那种感觉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让你也好好体会体会,一个人,是怎样被逼疯的。”
“打啊!你不是那么嚣张,那么霸道吗!你起来打啊!周庭让,你给我记住了,你就是个大人渣,是全世界最混蛋最混蛋的王八蛋!”
……
那些把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的画面,还有毁掉他的事业,毁掉他的前程,差点毁掉他的名声的画面,统统都一一涌现,堵得敖钧之喘不过气。
捂住胸口,敖钧之向后一倒,背靠着墙面,身体渐渐滑坐到冰冷的地面。
可是再冰冷的触感,也冰冷不过自己那颗充斥着后悔和自责的心。
“啊!!!!!!”
一声痛心的嘶吼,敖钧之抓住自己的脑袋不停摇晃,想摆脱今晚周庭让那么无助倒在自己怀里的身影。
那个身影太让人疼惜。
周庭让,原本可以是个笑起来能够温暖整个世界的孩子,为什么,会被扔到看不见阳光的无底深渊?
敖钧之此刻的心里,只有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声音。
那便是,我想让他快乐,远离过去,远离伤痛。
想看他,笑。
就这么简单。
22.
天刚亮,敖钧之一大早专门开车到市区,给周庭让买了美味开胃的早餐回来。
“醒了?来,喝点粥,这儿还有包子,快趁热吃。”
将周庭让从床头扶起来,敖钧之小心翼翼的把早餐放到支起的小桌板上。
“谢谢。你……在这儿呆了一夜?”
“你状态不太好,有个人在这儿守着总是好的。”
敖钧之边说边细心的将塑料袋的边缘压下去,好方便周庭让用筷子夹。
“我……我好多了,你……还是回去忙你的事吧。”
敖钧之突兀的关心显然让周庭让有些无所适从。
“我一个无业游民哪有什么事可忙,我现在只想看到你快点好起来,然后帮你一起照料周叔叔。”
敖钧之自然的应着,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然后捏着勺把递给周庭让。
“其实……你不用的。”
“嗯?”
“我说……你没必要这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用留在S城,回去吧。”
周庭让本能的抗拒这样和平的相处,所以只能推开敖钧之。
“庭让,你听我说,”敖钧之放下手中的碗,郑重其事的看向周庭让,“我欠你的不仅是一句对不起,所以我必须留在这里,把我该做的事做完。”
没有理由再反驳敖钧之,周庭让便不再说话,默默地吃起早餐。
咚咚咚,护士敲开病房的门。
“三十六床的病人醒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一听到周世良醒过来的消息,周庭让激动的从床上跳下来,顾不上穿鞋便冲了出去。
敖钧之一把拎起周庭让遗忘的鞋也跟着追了出去。
病房里,周庭让趴在床头紧紧握住周世良的手,敖钧之则站在门口没有靠近。
“爸!爸!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啊?”
“小让……爸没事……”
“爸,你别担心,医生说了,你这只是扭伤,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啊?”
“爸的身子什么情况……爸自己知道……你就别安慰爸了……”
“爸……”
周庭让听到周世良说了解自己的病情,一下便忍不住落泪,声线哽咽。
“爸,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别这么说,小让……爸年纪大了,出点意外很正常……这不关你的事,你千万别自责……”
“爸,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腿,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我一定把你照顾好!”
周庭让说着便一个大力将手拍到周世良大腿上,没想到周世良竟然有一丝疼痛的反应。
“嘶……”
“爸!你疼是吗?我刚刚拍得你疼是吗?”
“有一点……”
“腿有反应!爸你的腿有反应!你等一下!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
像是在绝望的山谷找到了一根通天的藤蔓,周庭让发了疯似的冲出病房去把主治医生找了过来。
医生重新检查了一下周世良的腰椎神经组织,随后将周庭让和敖钧之叫到了办公室。
“从刚刚拍的片看出来,患者在术后腰椎神经损伤得到了一定的控制,没有预估的那么严重,患者现在大腿部神经还有知觉,这说明损伤是可以修复的。”
“太好了!太好了!”
周庭让激动的攥紧拳头。
敖钧之的内心也热血沸腾,感慨老天爷终究还是给好人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这是我给患者制定的复健计划,患者继续保持住院观察治疗,每周按照计划进行复健,双腿恢复行动能力还是有一定的可能。”
“真的吗医生!我爸真的还有机会站起来吗!”
“鉴于患者年龄偏大,并且复健的过程非常挑战精神极限,所以我不敢保证复健的成功率。但医学上的案例都有个别特殊性,最终能不能战胜自己,一切都要看患者的心态。”
“医生您放心!我们一定积极配合治疗!再苦再难也会坚持下去!”
“嗯,复健期间的各种注意事项待会儿我们的护士会一一给你们说明,复健的过程中有任何疑问也欢迎你们随时来找我沟通。”
“好的!谢谢医生!真是太谢谢您了!”
回到病房,周庭让立刻告诉周世良这个好消息,并鼓励周世良坚持将复健挺过去。
“可是小让呐,复健的费用一定不低吧,爸一直在这儿住着,一天就是好几百,这开销咱们负担不起呐……”
“——周叔叔——”敖钧之突然走到病床边,微笑着安慰周世良,“住院费复健费的事儿您不用操心,咱们有办法解决的,您就在医院好好接受治疗,其他的交给我和庭让就行了。”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陌生的面孔,周世良心里满是疑问。
“你好,请问你是……”
知道周世良从来没和自己打过照面,敖钧之依然微笑的做着自我介绍。
“周叔叔您好,我叫敖钧之,是庭让的……”敖钧之说到这里突然词穷,因为无法正确定义自己和周庭让的关系,“……的……”
看敖钧之有些尴尬的神色,周世良猜想了一些可能。
“……的……”
看不下去敖钧之捉急的窘样,周庭让出声解救。
“同学。”
随后敖钧之像任督二脉被打通似的眼睛一亮。
“对对对!同学,同学。”
大呼了一口气,敖钧之没想到周庭让还能说出这一层关系,这是不是表明,他真的可以放下这些年来和自己的纠缠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