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十分安静。
姿态,也很优雅。
纪侯爷沉默着喝完一杯茶,叹一口气,起身离开了。
脚步,略蹒跚。
庶子的健康婚事前程尽皆毁在这个妻子身上,他究竟在期待什么呢!纪侯爷自嘲一笑。
算着考试结束的时间,纪侯爷告了假,直接从兵部衙门去了贡院门口,等到人群散去,却没见到他那个儿子的影子。
纪真提前交卷了。
交了卷直接回家,被木樨木槿按在浴桶里泡了个解乏的药澡,往炕上一扎就睡了过去。
纪侯爷回府,得知庶子一早就回了府,犹豫一下,直接去了云霁院。
看到脸色青白眼圈发黑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儿子,纪侯爷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他的儿子考了会试。
不知成绩怎样。
便是考了头名又如何?
二月十九,他的儿子要嫁给一个男人。
今天,二月十七。
甚至等不到放榜的日子。
纪宁单手捂脸,整个人都颓废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纪真挣扎着醒来,看到炕沿上呆坐的纪侯爷,龇牙一乐:“父亲,儿子考完会试啦!”
对上庶子毫无阴霾的笑脸,纪侯爷晃了晃神,猛地站起身,踉跄一下,大步走了出去。
木槿说:“侯爷昨晚就来了,一直坐到现在。”
纪真起床,看看外面微亮的天光,笑了笑。
陪坐一宿,该是这个年代的父亲能给一个庶子最大的温柔了。
木槿接着说:“少爷,今天接嫁妆。”
纪真扭曲脸,声音阴测测的:“除了庄子铺子银子,其他乱七八糟的都给我扔出去!老子又不是女人,姓薛的敢说一句不行我揍不死他!”
木槿沉默一下,瘫着脸,说:“少爷,你现在还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纪真幽幽地看着木槿。
木槿觉得不能太打击自家少爷,就补充了一句:“打不过薛少奶奶。”
纪真:“……”
第37章
跑趴下两匹马终于赶了回来觉都没睡一个只把自己洗巴干净就来接嫁妆的薛世子一看到纪真憔悴的样子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媳妇脸色好难看!
难道媳妇反悔不乐意这门婚事了?
可是这是皇帝赐婚!
对,这是皇帝赐婚,不能反悔,所以媳妇只能自己一个人难受自己折磨自己。
薛世子顿时也难受起来了。
薛世子一动不动站在纪真书房门口当标枪,碍事极了。
纪真一场考试透支了元气,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懒得动弹,就冲薛凛招了招手,想起木槿那声“薛少奶奶”,想笑,又强忍了下去,脸上就有些扭曲。
薛世子浑身都开始冒冷气了。
纪真见叫不动人,也不想当着一众正在抬嫁妆的人喊人,就瞅了木槿一眼。
木槿瘫着美人脸走到薛世子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少奶奶,少爷请您过去说话。”
说完,后退三步,转身,避出书房,走出老远,揉了揉一见到世子就有些发疼的后脖颈。
薛世子僵硬着转头看向那个妖精脸,看人走远了,又僵硬着转头去看正瞅着他笑的媳妇。
纪真又招了招手。
薛世子几步窜过去,看纪真脸色实在不好看,身子似乎也有些使不上力气,就心疼了。
纪真说:“没事,考试累着了,歇歇就好。”
薛世子瞬间就领会了:“会试?”
想起自己会阻了纪真的前程,薛凛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纪真点头:“是呀,会试,考起来可熬人了,光我知道的就抬出去好几个。”要不是他有异能撑着,还配了几粒补气血的参丸,被抬出去的肯定也有他一个。
薛凛直愣愣站在纪真身边,不吭声,也不动。
纪真一看就知道他媳妇想偏了,说:“这次考试可真是难得的机会,考完会试后面就不用管了,既检查了自己的水平,又不用担心不小心中了进士不得不做官。我懒散惯了,受不得拘束,那些按时点卯的活计可别找我。”
薛凛沉默着去摸纪真的脸,眼睛黑沉沉的,目光十分复杂。
纪真拉下薛凛的手,摸一把,说:“咱们家你做官我赚钱,多好啊!”
薛凛沉默着把人抱了起来,紧紧的。
纪真推了推薛凛,推不开,蹬蹬腿,够不着地,脸就黑了:“薛三少奶奶,再不放手你相公的排骨就断了。”还没过门就想谋杀亲夫,简直不能忍。
薛凛急忙松手。
纪真就摔地上了。
薛凛又赶紧把人抱了起来,四下看看,在摇椅上坐下了。
然后,往后一靠,摇椅一摇,人就睡着了。
纪真扒了扒腰间那两只铁钳子似的大手,没扒开,看人睡得沉,考试考出来的疲惫顿时也上来了,往人身上一靠,没多久也睡着了。
纪宁过来,看到抱在一起睡得正香的儿子和“儿媳妇”,呆立半晌,轻手轻脚走过去给人盖了一件披风,捅旺炭炉,又加了几块炭,这才关门退了出去。
两人香喷喷睡了一觉,被人叫醒,出去接宫里赐下来的嫁妆。
黄金百两,绸缎百匹,玉如意一对。
纪家本就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现在多了必须摆在最前面的三抬,纪真果断开了箱子,挑拣着扔了一些每次扔出去都会被人补回来的完全不需要的东西。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出了门,纪真拉住薛凛,说:“明天我是要穿新郎礼服骑马的。”
薛凛理所当然点了头,领着媳妇嫁妆回家。
人群散去,云霁院空了许多,纪真当着纪侯爷的面把绣着凤凰的大红嫁衣和红盖头扔到了火盆里。
纪侯爷脸色十分难看。
这种羞辱人的东西,只可能出自郑氏之手。
转天,纪真一大早就被人从被窝挖出来了。
郑氏的奶娘福嬷嬷带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全福人来给纪真开脸。
纪真单手支头靠在椅子上,并不理会面前喋喋不休的所谓全福人,似笑非笑看了福嬷嬷一眼,说:“打断腿,扔出去。”
所有人都呆了呆。
秋红冲手底下四个丫头一挥手。
四个丫头一拥而上,把全福人按住了。
胡石头提着一根手腕粗的棍子过来,两棍子下去,咔嚓两声,全福人两条腿齐断。
全福人只惨叫了一声就疼晕了过去。
福嬷嬷打个哆嗦,张嘴就想训人。
纪真姿势没变,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打断腿,扔出去。”
福嬷嬷两条腿齐断,没晕,扯着嗓子嚎。
纪真被吵得脑仁疼,就按了按太阳穴,说:“好吵。”
木槿摸出一根银针,一针就把人扎消音了。
正泽院另外两个跟来的嬷嬷直打哆嗦,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磕了满头血也没敢发出一丝声音。
纪真叹口气,站起身,说:“开了院门,把这几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东西送去千泽院。”
锁死的院门打开,门外徘徊了不知道多久的纪暄跑了进来,看到拖着两条断腿的福嬷嬷,大惊,那可是母亲的奶嬷嬷!
纪真似笑非笑看着纪暄,毫不犹豫给人添堵:“夫人的奶娘带着老鸨子来给我开脸了。”
老鸨子!
纪暄瞪大眼睛,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纪真眼尖地发现他那个人品端方的便宜弟弟飙了眼泪。
木槿跟在纪真身后,低着头,小声重复:“老鸨子。”声音别提多阴狠了。
纪真笑了笑:“我说她是老鸨子,她就是老鸨子。”
她是什么人不要紧,只要纪暄认定她是老鸨子就行。至于纪侯爷那里,他可什么都没说。
纪侯爷审都没审,直接把人关了柴房,只等儿子出了门再处置。处置法子也想好了,福嬷嬷打一顿送回郑家,两个家生子灌哑药全家发卖。至于全福人,等查明身份再说。
打发了碍眼的,纪真重新梳洗一番,坐下来吃早饭。
吃过早饭,进内院拜别长辈。
荣禧院,老太君带着四个儿媳妇已经坐好了。
纪真拱手弯腰团团行了一礼。
郑氏看着纪真,快意极了。
纪真冲郑氏笑了笑。虽说当时他锁了院门使得内院和外院消息传得没那么快,可到现在郑氏都没意识到不对,想来是他那个便宜弟跑远了,侯爷爹也插手了。
甚好。
巳时中,薛世子一身大红,过来接他媳妇。
他媳妇震惊了。
什么时候娶亲改在上午了,这吉时谁批的?!
第38章
云霁院人挺多的。
几个兄弟都在,纪晖和纪暄脸色都不太自然,纪暄眼睛还是红红的。
专程赶回来参加堂弟婚礼的纪曜担起了招待客人活跃气氛的重担。
纪真还在想吉时怎么会改在上午,薛世子已经迫不及待把媳妇拉进房间给人换喜服了。换完,看呆了。
外面一群人看着紧闭的房门目光别提多纠结了。
谁家成婚是这种规矩!
根本就完全没有规矩!
在众人纠结的目光中,门开了。
两个新郎走了出来。
一样的大红喜服,一个大一号,一个小一号。
纪真总觉得他和他媳妇就跟两个红包似的。
薛凛拉着纪真跪下朝纪侯爷磕头。
纪侯爷端坐着,一脸复杂地受了三个头,伸手出去想把人扶起来。
纪侯爷刚伸出手薛世子就拉着他媳妇站了起来,站起来以后手也没放,拉着他媳妇就往外走。
两个男人成婚,又不是女人,哪儿来那么多规矩!浪费时间!当然是快快回家拜堂洞房才是!
纪晖犹豫着往前迈了一步。
纪真轻飘飘看了纪晖一眼,碾了碾脚尖——如果这个便宜哥哥是想背他出门,必须踹他一个马趴!
纪晖只是张了张嘴,对上旁边薛凛的目光,又沉默着退了回去。
于是,纪真就和他媳妇手拉手出了安远侯府大门。
大门外两排整整齐齐的马队,三十六匹,清一色黄骠马。骑手全部出自京郊大营,都是薛凛带出来的军官,最低六品。
最前面是两匹极其高壮的骏马,一匹黑马,一匹白马,大红马鞍,大红缰绳,脑门上还顶着大红花。
这种阵势把安远侯府上下都镇住了。
薛凛努力绷着面皮,领着他媳妇朝两匹马走去。
黑马注视着走过来的主人,一动不动。
白马也注视着走过来的主人,马蹄子小幅度踢踏着,恨不得马上凑过去蹭两下——两天没有嫩草吃了,好饿,求投喂!
薛凛拉着纪真走到白马旁边,站定,只等他媳妇一声令下就抱人上马。
纪真看一眼比他还高的马背,又看一眼几乎到他胸口处的马鞍,考虑着以他现在棉包似的装备独自漂亮上马的可能性。
薛凛从身边小厮手中取了一件狐皮披风给人披上了。
火红色的狐狸皮,一根杂毛都没有,在安远侯府只会拿来滚边的上等皮子,很贵,也,很重。
纪真就知道,自己是绝对爬不上马背了。
薛世子手都伸出去做好抱媳妇上马的准备了。
纪真瞟了薛凛一眼,又转头盯了白马一眼。
精神力锁定。
白马两条前腿缓缓下跪。
纪真顺利爬上马背。
没了精神力压制,白马重新站起身,轻轻打了个响鼻。
薛世子略遗憾,长腿一跨上了自己的黑马,一夹马腹,一手捞了纪真的马缰,瞬间两匹马小跑起来。
后面三十六名迎亲骑手赶紧上马跟了上去。
两个新郎的马越跑越快。
三十六个骑手的马也越跑越快。
在后面负责吹吹打打和沿路扔喜钱喜饼的队伍险些追断气。
纪真:“……”
沉默着努力拽自己的马缰绳,拽不回来。
晋阳侯府在银杏胡同,和安远侯府离得不是很远。
薛世子巳时(上午九点)出门迎亲,午时(上午十一点)就把媳妇领了回来。
到了晋阳侯府大门口,薛世子翻身下马。
纪真没等人上手就自己出溜下来了。上马上不去,下马还下不来吗?有他媳妇,还能摔着他不成!
当然摔不着,他媳妇第一时间就把人扶住了,只是心里略遗憾了些。
鞭炮齐鸣中,薛凛拉着纪真的手进了晋阳侯府大门。
旁边捧着喜绸准备递给两位新人的喜婆被两人同时无视了。
进了大门没走几步,薛凛和纪真停住了。
跨火盆。
纪真笑眯眯地看着薛凛。
薛凛看着面前的火盆,身上气息乱了一瞬。婚礼流程安排他亲自看过,划掉了许多步骤,比如跨火盆。祖母和母亲都是同意的,可现在火盆还是被摆了出来,就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了。
薛凛上前一步,面无表情抬脚。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吸气声。
纪真听到了,再看看薛凛抬脚的高度,把人一拉,说:“我来吧!”你个满身煞气的天煞孤星,还是省省力气免得落人话柄吧。
薛凛拉着纪真的手一紧。
纪真不等人反应,一脚踢出,巧劲一掀,火盆瞬间翻倒下去,整个扣在了地上。
纪真踩着倒扣的火盆底走了过去。
薛凛紧跟着他媳妇也踩着倒扣的火盆底走了过去。
周围静了一静。
薛世子已经拉着纪真走出老远了。
因为结婚流程被薛世子强制简化许多,接下来就顺利多了,进喜堂的时候也是两人手拉手同时进门的,跪拜的时候同时屈膝,完全没有寻常婚礼那样谁前进着谁倒退着谁先跪谁先起谁头低得高一点低一点的讲究。
礼成。
送入洞房。
坐在床上,纪真看着沙漏掐算了一下时间。
薛世子九点出门,十一点领着他进门,十二点已经拜完堂开始吃酒席。
有一个小厮送了一大碗面四碟小菜进来。
薛凛说:“先吃些垫垫肚子,省得待会儿喝酒伤胃。”
一人一小碗分吃了面,纪真说:“这个时候,难道我不是应该坐在喜床上等你回来吗?”为什么要去应酬那老多不认识的人,最讨厌人多的地方了!
薛凛憧憬了一下他媳妇一身大红喜服坐在大红喜床上等他回来的情景,十分意动,却还是摇了头:“敬酒,一起去。”
他娶的是个男人,和他一样的,堂堂正正的男人,不会养在内宅,也不需要藏在他的背后。
于是,纪三少就跟着他媳妇出去敬酒了。
第39章
两个新郎同时出现,酒席间短短的静了一瞬又迅速热闹起来。
薛凛带着纪真从首桌一桌桌敬了下去。
长辈族老,勋贵高官,甚至连宗室子弟都来了几个。
这些人心里怎么想不知道,最起码面上都做得很好看,毕竟,皇帝赐婚,谁都不能说一个破字。
酒席过半,太子来了一趟,带着宫里的赏赐和圣旨。
纪真得了个从二品诰命。
太子含笑叫了一声“薛夫人”。
“薛夫人”恨不得拿圣旨糊太子一脸。
太子还没走,大觉寺来了两个智字辈的和尚,送来了了空大师的贺礼。一部了空大师亲手抄写的佛经,一串金灿灿的莲子佛珠。
所有人看“薛夫人”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薛夫人”就有些不爽了。一部佛经才几个字,他一天能抄一大摞!那些莲子本来就是他的!亲手养的!
了空大师太小气!
“薛夫人”决定,等过了这一茬就去大觉寺找了空大师讨一些好茶。马上就春天了,新茶也该下来了,最好的茶也该进京了……
接旨耽误了些时间,酒席吃完的时候都已经未时末了。
侯府请了戏班子,散掉酒席后就开了台。
没等酒席吃完,薛世子就偷了个空子带着媳妇回了水砚堂。
除了那次去大觉寺的时候自己爬山,纪真从穿过来就没这么累过,一进屋就扎床上不动了。